“白条,我看你这次还怎么跑?”
我边说边伸手去扯他的帽子。
帽子掉了,露出一头白色的短发!
不,应该是银色的短发,我从未见过人类的毛发可以光滑得如同雪白的缎子一般,在晚霞的映衬下,流光四溢。
我呆了一下,正要伸手去摘他的口罩。
“我劝你还是不要摘开我口罩的好!”
我一听就来火了,这个穷凶极恶的暴徒,不知道有多少孩子毁在他的毒品之下,眼下被逮捕了,还敢如此嚣张!
“是吗?那老子倒要看看你丑成什么样子?不过就算丑得很也无所谓了,三公斤海洛因,足够枪毙你十次,你等死吧你!”
我咬牙切齿拿手抓住口罩往外一扯,看到了我至今想起都惊悸的情景,那个黄昏的朝天门码头啊,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身边架着他的同事都惊呼起来,竟然吓得把他往外一推,他也不趁机逃,就那么站在那里,看着我。
半晌,一个同事终于能说话了:
“妈的这是什么东西啊?!”
是啊,这是什么东西??
额头狭窄而尖削,细长的眼睛,尖鼻子,嘴巴足有常人的两倍还大,脸上那细细的白色绒毛点点晶亮。
这,这个人,居然长着狐狸的脑袋?!
或者是,他根本就是只狐狸?!
所有人都无法动弹,他就那么站在那里,盯着我,我觉得他的眼睛像湖水,我在湖水里慢慢往下沉,往下沉,意识是清醒的但却不受控制,只想倒头睡去。
忽然间,有一声大喝把我拉了出来。
头儿回来了,两手空空,看来是没逮到人。
头儿一看到“白条”的真面目,也被吓退了两步,好在他打过越南上过战场,意志十分坚忍,知道情形不对,就把我们全都喝醒了。
押着“白条”回局里的时候,我突然有个滑稽的想法,今天抓捕这事儿应该叫动物园的人来才对。
“老实点,现在问你话,必须老实回答!”
“叫什么名字?”
“你们不是叫我白条吗?”
“问你真名?”
“白条。”
“你不合作是吧?!我们的政策一向是抗拒从严坦白从宽,你老实交代,叫什么名字。”
“白条。”
“你”
“我姓白叫条,这有错吗警察同志?如果觉得有错,那你觉得我应该叫什么名字才对呢?”
“啪!”头儿直接把笔摔了:“我告诉你,别挑战我们的耐心,你恶贯满盈,全重庆人人都对你恨之入骨,现在化验已经证明你身上的那包东西就是三公斤海洛因,我们的政策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如果你再不配合,末日就在眼前了。”
白条被反手扣着铐子蹲在预审室的地上,腰杆挺直,气定神闲,微笑地看着我们两个。
“你们何必那么兴师动众呢?查了我两年,什么都没查到,还把我抓来,其实也没什么用,因为,你们很快就得放我出去,心甘情愿地放我出去!”
他翕动着两个极其微小的鼻孔,咧了咧嘴,我想,或许我在审问的是一只会说人话的狐狸。
头儿也没办法了,只能按照流程先收押了再说,临离开的时候,头儿特别嘱咐看守的干警,这是个重犯,不能掉以轻心。
一只狐狸,就当他是一只狐狸好了,能搞出多少花样,只是,他的眼睛有点邪门
事实证明,我们真的掉以轻心了。
当天晚上,白条就逃了出去。
理论上是不可能从看守所里逃掉的,中间隔着三道门,三个人看着,他是重犯,单独看押,可能性更低。
但事实是,他真的逃出去了。
我们赶到现场的时候,三个干警还处在迷糊状态,门开着,没有破坏锁具的迹象,最外面的大门上插着钥匙,白条就是从这里大摇大摆地出来然后跳窗走的,5楼,他跳窗走了。
这是事后三个清醒过来的干警做的内部口供,他们说,白条喊他们,他们过去看,盯着他的眼睛,然后慢慢就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了,只觉得大脑很清醒,但是身体不受自己控制了,拿出钥匙,开了门,放他出来,最后眼睁睁地看着他跳窗而走,可自己非但动弹不了,连话都说不出来,那感觉,叫被鬼迷了!
白条,他到底是什么东西??我开始头皮发麻了。
“头儿,你怎么看?”
“我不信鬼神,但是这件事情,我心里没底,那两个卖家,也逃了,我追捕的时候,看到他们动作不像是人,像像一条在岸上跳动的鱼,一翻身,跳入嘉陵江,不见了,水警配合抓人,他们捞了半天,什么都没捞到,这有违常理,一个人,怎么能在水里待那么久”
我心里蒙了一下,想起那两个人也和“白条”一样全身严实,而且他们早就看到我了,似乎并没当一回事。
还有,我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我抓住“白条”的时候,他自言自语地说过一句话:
“来了,终于来了!”
我不相信这话指的是我们,他看到卖家真面目之后的惊恐反应,和那句话,都证明他们之间有某种必然的渊源,难道,他们和“白条”一样不是人?!
不是人那又是什么东西呢?
是狐狸?你见过一只狐狸长着人的身体对你说话对你微笑还四处卖海洛因吗?
这时我想到一个人:游胡子。
游胡子是个游手好闲的无业青年,一脸络腮胡,身高不足一米六五,长期混迹于街头巷尾的犯罪团伙中,有吸食大麻的恶习,每次我们扫荡都能把他逮住,他也不逃不反抗,笑嘻嘻地主动配合,他说对看守所有家的感觉。
找了半天,才把他从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舞厅角落把他逮到,拖出来的时候他一路嚷嚷,说我这次可没吸大麻。一路拖到舞厅后巷,我被吓了一跳。
“你你老实点儿!”
“我没干嘛啊?!”
“你头上戴帽子脸上戴口罩你装神弄鬼呢你?”
他把帽子口罩全摘下来,笑嘻嘻道:
“你是不知道,现在流行这样穿,江湖都传开了,说要当大哥就得像白条那样戴帽子戴口罩,威风,连警察都奈何不了他,嘻嘻!”
“你闭嘴,我问你,你给我抖的料是哪来的?”
“我不是告诉你了嘛,一个朋友说的。”
“哪个朋友?”
“这我不能说。”
“不能说是吧?好,我见你一次抓一次,把你跟重刑犯关一个屋,你就等着被人往死里整吧,还有,我出去说,说料是你给的,我看白条手下的人会不会放过你!”
“嗤,白条的人一个星期内都让你们全扫荡了,现在他手下哪还有人,你别坑我不懂。”
“行了,五十块,说吧!”
“我是那种认钱不认人的吗?”
我已经被挑到极限了,摁住他的脖子就要往墙上碰。
“我说我说,是一个陌生人告诉我的,他让我去通知你们白条17号在朝天门码头和两个卖家交易,其他的什么都没说。”
“什么陌生人?长什么样的?”
“不知道,别动手别动手,我真不知道,黑灯瞎火的就在巷子里告诉我的,那人长衣长裤戴帽子戴口罩,我怎么看得出来长什么样嘛?”
长衣长裤,戴帽子戴口罩!
我想起那两个卖家。
“是不是身高不过一米七,很瘦?”
“不是的,那人胖得像猪一样,至少一米八。”
“有没有其他特征?”
“他会轻功,上次刚跟我说完就跳上房顶不见了,那房顶可有我两个高!”
“他给了你什么东西?”
“什么都没给。别别别,给了给了,给了二百块。”
噗!
一个硕大的影子从我头上蹿过,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到游胡子捂着脸“哎哟“一声。
“人真是不可靠!胡子,这是一个小小惩罚!”
“就是他就是他,他是什么东西啊?怎么像蜘蛛一样?他不会回来杀了我吧?妈的你害死我了!”
我抬头看去,倒吸一口冷气,那个胖子,全身严实,赤手空拳蹿到旁边一栋大楼外墙,像蜘蛛一样展开双手双脚快速攀爬着,眨眼工夫,消失在黑暗里。
就在眨眼之间,我几乎来不及做什么追赶的动作!
天哪!这到底还有多少个这样的人?狐狸一样的“白条”、鱼一样的两个卖家,现在又多了一个蜘蛛一样的胖子
我觉得自己的精神已经被这个案子,被这些神秘的不知是否能称之为人的嫌疑犯逼到了一个临界点,这远远超出了我的承受能力。
“喂,你别走啊,你不是说要给我五十块的吗?”
身后传来游胡子的声音,我走在山城陡峭倾斜的漆黑巷道里
“白条”失踪了,那些谜一样的人也都没再出现过,消失在山城的雾里,不知所踪,这一切,成了悬案。
每当夜深人静一个人的时候,我总会想起那个黄昏的朝天门码头,那张不属于人类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