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镇茶馆里,灵空盘腿坐在一个角落里,津津有味地听着长方桌后一个年约五十身穿蓝色大褂子的人讲故事。
那人很瘦,以至于身上的大褂子就像是挂在一根竹竿上一样飘着,蜡黄的脸上到处都是褶子,一看就像是经过岁月磋磨的人。右手拿一把折扇,已经相当破旧,但是他的故事却讲得非常精彩,让在座的人们都忽略了那把破得几乎都只剩下骨架的折扇。
灵空听得兴起,忍不住从地上跳了起来,不住地拍着巴掌大声叫好,引得周遭几桌客人一阵大笑。茶楼老板虽不是什么大方的主,但也知道这慈云寺的和尚很受地方乡邻尊重,而且“佛”通“福”,他怎么可能把送上门的福气给赶走,所以不但不撵他,有时天太热还会让店里的伙计给灵空端一杯茶去。
灵空也不会白喝老板的茶,每次走时都会给老板留一些寺里的供果,以此回报老板的善意。这茶楼全靠着讲走马故事来吸引过往的商客,这走马故事的讲法和相声不一样,相声很多都是两人讲,当然也有单口的、一个人说的,但是讲的东西和讲法不一样;它也和评书不一样,讲评书的都是有门派的,师传于哪里,还有经典的“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这走马故事没有门派,它的兴起就是平民老百姓一起赶路时,为了打发时间,把自己在路上听到和见到的奇闻异事给编了讲出来,一段就是一个故事,也不吊人胃口,因为大家都是赶路的,今儿个大家有缘碰上,明儿个可能就分道扬镳,所以没有下回分解一说,也体现了重庆人的豪爽利落的性格,故也深得往来客商的喜欢,竟渐渐也有了名声。都知道要去成渝古道经走马场打尖住店,如果不听听这走马故事,等于白走了这一遭,故古镇茶楼的生意一直好得不行。灵空常说这是因为老板心善的福报原因,这正中老板的意,他就想着自己的生意能越来越好。
古镇茶楼就在魏老爹客栈的旁边,这边灵空在茶楼里津津有味地听故事,那边客栈里的人却拼了命地要赶去慈云寺,魏老爹拉都拉不住。
这时只听到那个大一点的乞丐坐在客栈门口,指着旁边的茶楼道:“我刚见到有一个小和尚进这店里了,有什么急事你给他说不就得了?”
“对!那就是慈云寺下来的那个到处发斋果的小和尚,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刘大娘一拍自己的脑门:“小叫花子,你去把那小和尚叫过来。”
小乞丐先前吃了刘大娘施舍的汤饭,自然心里是很感激她的,所以也愿意听她的话,于是便转身住茶楼里去,却被店门口的伙计给拦住了:“干什么?干什么?小叫花子,出去!出去!”
那小叫花子也机灵,见自己进不去,便站在门外扯着嗓子大喊:“慈云寺来的小和尚你快出来,要出人命了!”
他在外面这样喊了几声,灵空便听见了,一听要出人命了,虽不明白怎么回事,也立即从茶楼里跑了出来。那乞丐一见到他,还没等灵空问便开口道:“里面那人说是找慈云寺的,出了大事。”
灵空一听知道事情紧急,跟着乞丐转身进了旁边的客栈。小乞丐冲着茶楼大喊大叫的时候,正在收拾卖艺摊子的万观花也听到了,小姑娘好奇心重,忍不住也跟了过来。
可刚到客栈门口头正要往里凑,却被一个人从身后拉了一把,便听得一个声音道:“姑娘家家的,凑什么凑。”
这万观花可不比得那些大家闺秀,常年跟着父母走南闯北,是一身豪气天不怕地不怕的主。一转身瞧见对自己说这话的人是一个年纪约莫十六七岁的乞丐,不觉有些生气,瞪着一双秀眼说道:
“姑娘怎么了?姑娘就不能出门了?”
她这气势倒把那大乞丐吓了一跳,但两人年纪相仿,大乞丐肯定不愿在一个女子面前输了气势,于是挺了挺胸脯,嬉皮笑脸地道:“眼睛瞪得这么大,不该是看上我了吧!哎哟哟……人家还是第一次被一个大姑娘这么盯着看,会不好意思的!”
万观花听出来这乞丐是拐着弯地在说自己没规矩,盯着男孩子看也不害臊。不觉气急,一跺脚便转身离开,漂亮的小脸气得通红。一旁的小乞丐拉了拉还望着万观花背影的大乞丐,低语道:“哥!是你看上人家了吧!”
另一边的客栈内,那中年男子一见灵空进门,便摇晃着身子扑了过来,一把抓住灵空,神色激动地道:“你是慈云寺的吗?是慈云寺的吗?”
“是的,施主您先坐下,吃个果子压压惊,有什么事慢慢说。”灵空伸手轻轻一扶,那人便感到一阵力量从小和尚手中传来,本欲跌倒的身体竟一下稳住,心中不觉一震,这慈云寺果然名不虚传,连一个小和尚都有如此功力。
“你快去告诉住持大师,杀人王要来了……他来了……”显然是过于紧张,那人的身子又止不住地一阵颤抖,眼睛里也全是惊恐之色。
“杀人王?”灵空觉得这名字好像在哪里听到过,先是一愣,脑子里随即便想起了先前那个干瘦男子曾说过的话,想来他们说的是一个人。这个人难道真的这么可怕?灵空一边想着,一边问道:“你说的是大西王张献忠?”
“你知道了?……那你们是不是已经做好准备了?……太好了……”那人的话有些语无伦次,让灵空摸不着头脑。
“我们知道什么了?要做什么准备?”灵空道。
“张献忠快到走马场了,但凡他到的地方都是大举烧杀,民不聊生,听说他之前差一点把一个村的人都给屠了……他现在要来走马了……陈县令派我赶紧到走马场,通知慈云寺的僧人做好准备,保护好一方乡民。”
原来那人是官差,但是明知有兵匪来犯,为何那陈县令却不派官兵来驻守,而是只派他来通知寺里做好抵抗准备?想来这县令也是个缩头乌龟,怕死的主。灵空心里寻思着,不过这些年来,这种事他也见多了,慈云寺早就成了走马场百姓的避难所,所以走马要有什么事,官府里第一时间想到的也是找慈云寺的人。
“好的,小僧知道了,有劳施主跑一趟。”灵空说完将一个斋果递到那人手中,“把这个拿回去给那个让你来报信的县令,说这是我们慈云寺出的平安果,让他好好供着。另外请他放心,我们慈云寺定会竭尽全力保我走马场村民平安。”
听了灵空的话,那官差捧着灵空给的斋果,就像捧着一颗夜明珠一般,一副小心翼翼的神情,惹得灵空忍不住觉得好笑,他不过就是想治治那个不作为的县令而已。
客栈里的其他人虽在过往客商那里多少有些耳闻杀人王张献忠的事,对于他的到来心里有些担心,但是他们更相信慈云寺的能力,因为走马场作为成渝古道的必经之地,商业繁荣,多年想打这里主意的马贼一直没断过,可却从来没有人攻进来过,就是因为这里有个慈云寺。传说这寺里大和尚人数达二万五,小和尚更是不肖数,寺里不但僧人众多,规模宏大,而且粮产物资非富,所以对抗这些个马贼完全不在话下。这一次,村民们也相信只要有慈云寺在走马场就不会有危险。
故而即使那个官差觉得事情大得不得了,紧张害怕得不行,但也没有给走马场村民们带来什么恐慌的情绪。他走后,大家该做生意的还是正常做生意,该看戏的还是正常看戏,镇上依旧一片平和繁荣的景象,一点儿也没有因为张献忠要来了这件事而受到任何影响。
与小镇的安宁祥和不一样的是,在走马场外三百里左右的一座大山里,一支马队正沿着崎岖的山路艰难地行走着。那些人看起来不但疲惫不堪,而且有些明显还带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