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了概有几天几夜,自下往上看,蒙了人烟,不见天际,也不知是雪封了山,还是冰川成了山。
泠鸢染下山后找了个山脚的小店歇歇脚,收了伞拿在身侧。许是外头有风,这店窗子关了大半,余下大约为了照明,却不敢明晃晃地大开。琉烟拉着泠鸢染择了近窗处坐下,着手先倒了杯茶给泠鸢染,后放才自己吃了杯。
店家小二谄笑而来,忙问:“不知客官要点些什么?小店应有尽有!”
俩人皆是不语。
店小二左右瞅了两眼。
持伞的青衣女子仿佛浸在霜雪之中叫人看了也觉着不真切,唯独眉目藏笑,不露山水不显声。
看着姿色,摸着气质,店小二心下有了主意,头转向了那边:“客官放心,小店虽小,但该有的都有,八宝鸭芦花鸡也还拿得出手,不知……您要点什么?”
泠鸢染几番斟酌,冲那店小二笑了笑:“倒也并非什么麻烦的,就来两笼素馅包子。”
琉烟看向她:“……”
奔波如此之久,更是风餐露宿,好容易遇见个有人的地儿,怎地就给吃包子?
包子便包子,连个肉都不给!
那店小二脸上倒是没什么二般,旧是一脸谄笑的应下句“好嘞,您稍等”,却在心里直嘀咕。也不知这姑娘是真穷还是装穷,莫不是哪家的贵小姐偷溜出来玩起穷人家的把戏,若真如此,那可还是得好生伺候着。
想着,他往那处瞟了眼,并无多疑,去了厨房地方。
面对一脸苦相的琉烟,泠鸢染云淡风轻地品了口茶,目光飘出了窗子:“你也别看我,盘缠剩下多少你并非不知,能吃个包子,不错了。”
看来,那店小二纯粹多想,这姑娘是真穷。
琉烟想来也是这么个样子,叹了口气没再找话,这一吭声,便也不知要做什么,她顺着泠鸢染的目光望向了窗外。
窗外有山,有雪,有人烟,依稀可见的欢声笑语连成片,压住了北方刺骨的寒冷。
看着看着,琉烟的目光恍惚间又寻到了泠鸢染身上,她抿了嘴。
不知为何,此时此刻,琉烟忽然觉得这个她小姐小姐叫着的人,离她有些远。
大概是从小便时不时这么觉着,琉烟念头一晃,也不大放在心上。
泠鸢染余光见了琉烟的目光,道:“看我也没用,我不会把你的素包子换成肉包子的。”
琉烟嘴角一抽。此刻她又觉着,自己会出现那样的错觉纯粹是脑子被那空空的腹部磨了个精光。
两笼包子上得很快,泠鸢染笑给了铜子,那店小二心下古怪,却不好显露。琉烟嘴上虽是抱怨不断,但实际已然腹中空虚,不得多挪一步,只能暂时委屈,往后再会山珍海味。
凉风一吹,异常冷。泠鸢染偏头往大开的大门处望去,四个身材高大的中年人踹开了门,警惕的目光来回瞟了几躺,这才大摇大摆地走进来。
店家本就不大,被他们这一动作,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停下动作,望去整齐划一。当然,除了那对着两笼包子胡吃海喝的琉烟,她显然没有多出的脑袋来观察吃以外的事物。
四人中为首的人走到了中央的位置,却没有着急坐下,他四处瞪了下,待客人被他这一脸凶相吓得缩回头方安稳地坐着。
另外三人随之而坐。
琉烟突然出了声:“那四人很奇怪。”
“你饱了?”泠鸢染看了她一眼,不觉奇怪,自己拿了个包子,“饱了也只得撑下去了,浪费粮食可耻。”
琉烟皱了皱眉,收回了向包子伸去的手,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泠鸢染歪头笑了,眼睛弯弯的。声音里杂有几分笑意,又裹着丝缕的清冷:“接下来可有事要做,打不赢,往后可连见包子的机会都没了。”
琉烟一愣,后了然般地埋头苦吃。
这厢,泠鸢染啃着包子,盯着奇怪中年人为首的那人,目光浅浅,眸子有些凉。那人似乎感觉到一抹不一样的视线,禁不住微微偏头一瞥。
正巧对上啃包子姑娘的目光,那姑娘冲他笑了笑,这么直接地看着他,避也不避。那人心头一跳,转回了头,下意识地握紧另一侧的刀。
泠鸢染眨了眨眼睛,无辜地嚼着素包子,收回目光,垂下眸子,看着还剩下的三个包子上。她忽然抬头问:“琉烟,你吃三个包子要多久?”
琉烟忽然觉得自己噎住了,竟是一下没答上来。
泠家姑娘很是无奈:“要动手的事儿,似乎被发现了,你大概要快点吃了……啊,有人过来了。”
她眯起眼一笑。
琉烟倒了杯水一饮而下,总算是顺了气,还未来得及回答,那位奇怪的中年人们中最奇怪的一位迎面走了过来。
那人到了桌前,泠鸢染却没有丝毫邀人入座的意思,她啃完手上的包子,从笼里又拿了一个,一套动作干净利落,行云流水,连个余光都没赏给身旁的人。
中年人低笑了一声,他倒是没有坐下,自顾自地开口道:“看着阁下的衣着,不像是本地人啊。”
泠鸢染拿着包子未要往嘴里送,轻轻淡淡地勾唇一笑,偏头看向那人:“我看阁下的扮相,倒不像是人啊。”
“……”
中年人笑了又笑,那因笑而起的褶子可谓是一览无余,尽是坑坑洼洼,令人觉得看向了一滩泥巴。
那人倒也不是什么毛头小子了,遭人讽刺,却是神色如常,道:“阁下似乎对在下有些误会,这莫大的恶意,也不知从何而起。在下不过看阁下气宇不凡,惊为天人,想着结交良人,哪知姑娘竟也是个肤浅之人?”
泠鸢染笑了笑,语气上扬:“你也是说笑了,肤浅不肤浅,我倒不知道。只是我非良人,只是俗人一个,喜酒,喜肉,尤其喜欢皮相好的人。”
她墨色的发被风吹起,周身泛着寒意。
“姑娘自谦。我想与姑娘结交乃属真意,方才多有冒犯,只是结交心切,还望姑娘见谅。”中年人试探过后,立马收回了不敬的触脚,道,“此处过于喧闹,姑娘不妨在用过膳后到这最北边的酒楼一叙,那边安静,你我方可好好攀谈,将误会解开,还请姑娘莫要推脱。”
琉烟差点一跃而起,怒着脱口而出:“那我们要是不去呢?”
他低笑,道:“那会让在下很苦恼。”
许是琉烟显得像个不懂世故的黄毛丫头,中年人没再太藏着掖着,威胁得明目张胆。琉烟皱着眉,却不吭声了,只是怒目而视瞪着他。
泠鸢染莞尔:“诚谢邀请,定然赴约。”
笑得温和,张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