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这个地方啊,最是温润,尤其是今日清晨便下了一场小雨,连空气里都氤氲着湿气。
赵玄,延寿并排坐在餐桌前,一旁的小丫头看见面前的糖粥,一只小手一直伸着去勾那碗糖粥,却因为胳膊太短,几次三番都勾不到,急的嘴里哇哇叫着。
赵玄笑着看了看面前这个扎着两个总角,额发刚覆上双目的小女孩,白嫩嫩的十分玉雪可爱,便伸手,一把将那碗糖粥推到她的面前,还将瓷勺递到她小小的手上,温声道:“吃吧。”
那小女孩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他,也不认生,冲着他咧开嘴一笑,拿过勺子,笨拙的吃了一口,冲着他,甜甜的笑了。
一时间,赵玄只觉得这笑容十分熟悉,好像多年前在哪里见过这般明媚的笑容,后来一想,当年陵光总说自己的笑容十分明媚,只是,这般明媚的笑容却很少在他的脸上出现了。
赵玄略微怔了怔,温声问那小女孩道:“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
那个小女孩边吃糖粥边含糊不清的说道:“我...我今年4岁了,我叫小...月...”
赵玄温声道:“小月?4岁了,那延寿...”
正说着,延寿边啃着一只叫花鸡一边打断他道:“我说赵玄,你是不是想当爹了,逮着人家一个小女娃娃问东问西的,我就是见她可怜,一个小女娃娃,独自一人在荒山下苦巴巴的看着我跟着我,这才将她给收留了。”
“什么?延寿,你怎么这么莽撞?你就这样把她带回来,她的爹娘岂不是要急死?你在哪里捡到她的?”赵玄看着延寿,眼中明显的责怪急切问道。
“还怎么送回去啊,她的...”延寿压低了声音,“我掐指一算呢,她的父母都已经死了,家里也尽被烧了,还怎么送回去?送回去让山里的豺狼虎豹吃了她?这女娃娃真是可怜啊可怜,这世上的薄命人实在是太多了....”
赵玄听了,转过头来,看着那小女娃娃,骨节分明的手来在她的头上摸了摸。
那女娃娃也不抬头,仍旧高高兴兴的吃着糖粥。
赵玄见了,温声道:“小孩子要多吃点菜,才能长得高。”
说着,便将桌上的青菜满满夹了一箸到她的盘里,可那小女娃娃明显的不爱吃青菜,小手一推,将那盘青菜退出去好远。
赵玄见他不愿吃菜,也就不勉强,又将碗里的糖粥舀了半勺给她,她高兴的又埋头吃粥。
“对了,小道士,你确定忘忧她..她告知你的,那个红毛鸟他这世真的会来临安么?”延寿问道。
“嗯,忘忧她是这样说的,不出意外的话,这两天也就到了。”赵玄喝了一口茶道。
“忘忧啊忘忧,起了个名字叫忘忧,一辈子也没逃过忧愁,时也命也运也,万分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啊。”延寿感叹道。
“我上次去见忘忧,听说她自请去了冥界,掌管忘川河边的差事,也是,犯下那等大错,竟然没有被王母娘娘打入六道,也算是一点幸运了。”赵玄道。
“这就不错了,亏了骊山老母,还有延寿我这张嘴皮子了,王母才给了这份薄面,她能有今日的结果,总比你..二人要好多了。”延寿道。
“我昨晚梦到他了,好几世。”
延寿使劲扒拉着碗里的粥水,尽量不出声。
“今生,他是个什么样子,延寿,我法力被封了,无法探知,你告诉我吧。”赵玄淡淡道。
“他这辈子,哎呀.....可不是个好人呢!家父是金陵城中有名的庆国候魏尉,家母是当今皇后闺中的小妹成氏,他自己身份尤其尊贵,是独得宠爱一世的小侯爷,比前几世可要好些了,只是,只是.....”
延寿看了眼赵玄,不敢再往下说。
“还有延寿星君不敢说的话吗?尽管说便是。”赵玄看了看他,淡淡笑道。
“只是,他今世,可是个风流倜傥的...妙人....欠下的桃花,可是数不尽的。”
丙辰年中秋,远游的游子也要千里迢迢的赶回临安,和家人一同度过这个中秋节。
今夜的月亮格外圆,夜色也格外沉静,白日里街上倒也是熙熙攘攘的十分热闹,亥时一过,整条街上的人便少了很多。
可是这城里的一个去处,却是越晚越热闹,这个地方便是倚红楼,这个倚红楼跟京城中的栖凤楼可是称霸整个江南的楚馆双雄,凡是去过金陵的男人必来临安的倚红。
十个临安权贵人家的男子里有九个都知道,倚红楼那真正是男子的天堂,逍遥快活的地方,尤其是那楼里面的嫣红姑娘,不仅生的十分妖媚好看,更是温柔似水,堪称一朵风情万种的解语花。
而此时,倚红楼外的两个负心的,来寻逍遥快活的,花心十足的男人便在中秋之夜来到了这倚红楼外。
门口招客的虔婆,想是她也没想到今日这样的团团之夜,竟然还有这般长相俊俏的人儿来这楼里照顾着她的生意。
虔婆满脸堆笑的将这两位迎了进去,许是太过冷清的原故,在内厅的姑娘们见到从外面竟然来了两位十分俊俏的小郎君,就好像是得到了几万年都没有见过的宝贝一般,前赴后继的冲了上来。
这两位打扮的风流倜傥,丰神俊俏,人模狗样的人,正是一步客栈的赵玄和延寿。
中秋团圆之夜他俩出来喝花酒,这种事情也就延寿可以干的出来了。
那些女子见到面前这位温润的好像从画卷上走下来的人儿,竟然有些久违的害羞,可是仍旧十分热情的面生红晕的上来粘着赵玄。
一旁的延寿虽然今晚也变成了个翩翩佳公子的模样,但是很显然,他没有赵玄受到的热情多。
楼里面也有认识赵玄的,远远的低着声窃窃私语。
“我以前听说那个一步客栈里的赵老板,是个只知道书香茶韵风流的雅人,没想到,天下的男子一般黑,都好这口。”
“什么呀,我还听说那找老板独守空闺哦不对独守空房了好几年,也没等到她娘子,看看,看看,这不,等不及了吧,我就说么,这般年轻气盛血气方刚的男子,怎么会忍得住。”
虔婆打发两人在二楼较为安静处坐下,又吩咐了几位姑娘前来伺候这二位。
赵玄道:“虔婆,我二人是头一次来你这楼里,按理说,你也应该好好的待我们,你说是不是?”
虔婆多么圆滑,听了这话,就知道是对眼前这些姑娘不是很满意了,她不动声色的叫那些姑娘们下去,满脸堆笑道:“是是是,二位公子头一次来,自然是要好好招待一番的,不知二位公子可有熟识的姑娘,让我给二位公子叫来。”
赵玄道:“熟识的倒没有,只是听说这楼里有位嫣红姑娘,还烦请叫她出来。”
“哎呦,真是不巧啊,嫣红姑娘今日生病了,不方便待客,二位公子,咱们这里还有很多很好的姑娘,不如....”
“嫣红娘子病了?虔婆,你可不要借口托词啊,咱们这里不差银子,尽管叫她出来,少不了你的好处。”一旁的延寿终于出声,将一定金子从袖中拿出来,放到了桌子上。
那虔婆一见金子,两眼放光,虽然心里十分高兴这公子怎么这么大方,却十分为难。
近日这楼里打金陵来了位贵人,冲着嫣红来的,不仅出手十分阔绰,而且家世背景什么的额都是自己得罪不起的,而此时,这位贵人便在嫣红的房内,正听曲品茶,这下子,虔婆可是犯了难。
当她在心里掂了几掂,这才满面抱歉的说道:“二位公子,你们看看,这嫣红娘子是十分病了,实在是无法子,哎哎哎,二位公子,赵公子,那里不能去啊...”
延寿见她说不通,懒得和她废话,便急性子道:“那就不劳烦你了,我们自己去找嫣红娘子....”
当打开最里面的一间雅室时,里面传来了笑声。
延寿正要粗鲁的推开房门,赵玄却拦住了他。
延寿看了看他面上不悦的样子,推开他道:“你先在外面等着,我进去。”
赵玄点了点头,乖乖的等在外头。
当延寿推开那门时,迎面看到的是这样一副场景。
一位穿着十分考究,腰间佩戴一副莹润玉环的少年郎君正坐在桌案前,听着珠帘内的女子怀抱琵琶唱曲儿。
那少年郎君手上拿着酒,已经喝至半酣,浅色的眸子半眯着看到眼前的来人,却并没有十分惊讶。
到是一旁的女子见突然闯进来一位陌生男子,到吓了一跳,缠着声音问道:“公子?你是哪位,这里...这里是不可以随意闯进来的.....”
延寿听了,笑笑道:“嫣红姑娘果然是名不虚传,这小曲唱的着实不错,只是,我这个朋友,他喝多了,我得带他走...”
一步客栈的后苑内,赵玄房内的木塌上,此时却酣睡着延寿和他方才从倚红楼内拉回来的陌生男子。
这位男子衣饰看起来不似俗人,尤其是一张棱角分明的十分俊美的脸,即使是睡着了,也能看出他的容貌不是凡人。
榻前的两个人低声的私语着。
“延寿你也太冲动了,他今世还不认识我的,你将他就这么冒冒失失的带回来,他醒了怎么说?”赵玄立在榻前,看着眼前熟睡的人,心中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
“还能怎么说,就说他喝醉了酒往咱们这里投宿了,反正他醉了一次醒来之后什么也不记得,你怎么说怎么算,还有,我说小道士,你什么时候也变的这般瞻前顾后了,从前那个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小道士哪里去了?我真怀疑,重入六道轮回的那个人是你。”延寿捋了捋胡子,十分不屑的看着眼前这个身形消瘦的人道。
“你以为经历了那么多事,我将他害成这样,还能同从前一般肆意妄为么。”赵玄说罢,往旁边的热水盆子里洗了一把热毛巾,看见他睡得不安稳,将毛巾拧干,轻轻的为他擦拭着红晕的双颊,动作轻柔的仿佛害怕他被擦醒。
“哎,我可给你说啊,你今世要离他远一点,得亏我前两世不在,不然看着这个红毛鸟那样子欺负你,非得把他的毛拔光不可。”延寿看着那副脸,又忍不住絮絮叨叨:“你看看,你看看这张脸,玉帝偏偏让他投胎转世的时候,偏偏将这副皮囊给他不变,让他凭借着这副容貌去祸害良家...女子,要我看,就应该将他变得要多丑有多丑,看他怎么为害人间。”
“延寿,他今生是小侯爷?”赵玄并未理会延寿的絮絮叨叨,而是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是啊,忘忧不是都尽数告诉你了么,如今她在冥界当差,自然比我要知道的清楚,我不是也告诉你了,怎么了?”延寿一脸奇怪的看着赵玄道。
“小侯爷是挺好,比前世的乞丐要好的多,起码不用受到风霜之苦。”赵玄看着那张脸,喃喃的说道。
“可不是么,不仅命好,就他的身份家世,再加上这副容貌,不知道是多少京城闺中小姐的春闺梦里人呢.....”延寿突然意识到自己口不择言,说错了话,硬生生的拿起旁边的一盏茶,将后面的话跟着茶水急急的咽了下去,打着哈哈道:“天也不早了啊,我忙了一天,要回去歇会了,这里就你看着吧,他喝了那么多,醒来估计也到卯时了,你看着点啊。”
说罢,延寿便赶紧离开了这里。
赵玄知道延寿想说什么。无非就是今世的桃花运吧,第一世是贫贱夫妻,第二世是农夫农妇,到了这第三世,终于投了个好胎,是个小侯爷。
赵玄知道,定是延寿跟阎王说了些什么,才将他今生的命改的好了些,想不到,铁面无情的阎王爷,也有怕的人。
不过,前世亲眼见过他沿街乞讨葬亡妻,与那农妇粗茶淡饭恩恩爱爱的样子,赵玄心里就像是堵着透不过一丝气。
他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忍不住用手,渐渐的靠近那人俊俏的面庞,可是就在赵玄的手刚刚碰到他的脸的一瞬间,好像针扎般的一阵剧痛从指尖传来,直痛的他的心跟着一颤,赵玄猛地抽回来双手,无奈的笑了笑,一双桃花眼本就没了往日的少年意气,此刻更是一片无奈的温柔。
赵玄看了看自己修长又纤细的双手,明明与当年毫无分别,心里喃喃道:这双手,以前也是尽可以被你握在手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