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变漂亮的少女之心,如此浓烈。
那浓烈的恨和不甘,足以吸引非凡尘的生物。
1
苏茉儿对自己的妹妹产生了怨恨。
开始的时候,其实是不恨的,不止是不恨,甚至其实,是千般疼宠的。
苏茉儿的妹妹叫苏鱼儿,两人都是官大夫苏明的女儿。
苏明已过而立,只得这两个掌上明珠,自然是娇宠宝贝,恨不得把什么好东西都往她们手上送。
而苏茉儿和苏鱼儿,也不负父亲和母亲的厚望,一个端庄大方,一个俏皮可爱,真真是一对姐妹花。
怨恨是什么时候产生的呢?
是作为长姐,却是妹妹先许了好人家;还是妹妹故作懵懂,却处处占尽先机;还是……本还算作秀丽的容颜,在妹妹一步步成长,变得妍丽秀美,完全抢占了自己的风采之后?
苏茉儿先头是觉得,长姐如母,让也就让了。可时日一长,便连家人也觉得,她是应当让着的,这心里的恨,就悄无声息,开了一丝门缝。
原本这时候,不过是普通的妒忌罢了,却没想到,一日,晋立公子来做客,那风度翩翩的少年郎,往庭院里面一站,让苏家两姐妹,同时动了心。
时下风气,女儿虽然要待字闺中,但并不非常严谨要求。父辈在场,要见见少年俊才,也是可以的。
更何况,好不容晋立公子路过淮县,又下榻苏家,苏明心里头若说真的没有结亲的意思,怕也是不可能的。
他唤了仆人去请两位小姐,有眼色的仆人去了,又特地说了要好好打扮。
苏茉儿一贯雅致,穿了条浅黄的矩领长裙,规规矩矩地出门见客。苏鱼儿一贯活泼,听说去见少年公子,眼睛滴溜溜一转,找了条新做不久,国都正风尚的宽袖立领大摆群,宽宽的腰带一系,看上去款款细腰,如同扶风弱柳。
两位女儿家相携到达,高下立判。
晋立公子没想到,在淮县这样个小地方,居然还藏着如同明珠一般的美人。
他的表情,苏明瞬间了然,他心里盘算着,若是其中一位女儿能与晋立公子,不求为夫人,能为侍妾,他这官大夫的职位,只怕瞬间可以连升三级,到了五大夫也不一定。
于是他曲意逢迎,见晋立公子一直看着苏鱼儿,郎笑着吩咐苏鱼儿献舞一曲。苏鱼儿生性开朗,听到父亲如此吩咐,毫不羞怯,诺了一声,落落大方地站起来,跳了一支舞蹈。
苏家姐妹,一个善音律,一个善舞蹈,这一日,苏鱼儿古朴华美的舞蹈大出风采,苏茉儿却如同墙角的一捧泥土,被完全忽视。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晋立公子击桌而赞。
苏茉儿看着那少年郎的模样,那样洒脱又高贵的人,苏茉儿活了十几年,第一次遇到这样好看的少年公子,若说真的没有任何想法,只怕连自己都无法说服。可这一个晚上,她连一句话都不曾说出来,事情就已经成了定局。
这时候见他这么夸赞苏鱼儿,她心头一震,又酸又涩,还没等待反应过来。苏鱼儿前行两步,一双大大的眼睛顾盼生辉,语带笑意,大胆回了一句:“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晋立公子笑。
苏明嘴角也带起了一抹笑。
那两人,一个美貌秀丽,巧笑倩焉,一个少年公子,端方如玉,看上去真是一对如花美眷,月辉与烛火交映,衬得苏茉儿的脸分外暗淡。
一个月后,晋立公子离开淮县,言明半年之后,从楚地回来,会带走苏鱼儿,立为妾。
2
事情若是到此为止,不过是苏茉儿产生妒忌,妒忌自己的妹妹,被高贵的公子看上,未来甚至有成为夫人的可能。
可命运弄人。苏鱼儿和苏明等着晋立公子回来,等了大半年,做好了一切准备。甚至为了苏鱼儿到时能快快成为宠姬,苏茉儿的亲事都早早定下,只待双喜临门。
苏茉儿的未婚丈夫叫田充,跟晋立公子比起来,门第是完全不够,不过是个不更的儿子,比苏父,还低了两级。
但是苏父想着,两个女儿,走了一个,总得留一个在身边,于是才定了了田充。
田充虽门第低,但胜在家庭简单,苏茉儿过去,不需打点宗族刁奴,只需安稳生活,有苏明这个官大夫在,公婆决计不敢错待了她去。
苏茉儿虽然心里有些怅惘,心里对这门亲事,还算是满意的。连苏鱼儿也常常私下说:“爹爹疼阿姐,这样一门好亲事,阿姐有福气呢。”
每当说这话的时候,苏鱼儿那美丽的眉眼,带着丝孩子气的妒忌,三分真七分假,逗得苏茉儿心里那丝怅惘都消失的干干净净。
及到两姐妹偷偷地躲着,看了田充的模样之后,苏鱼儿那丝妒忌,从三分添到五分,偶尔调笑起来的时候,似真似假的样子。但到底田充再好,也比不上跟着公子那样高贵,不说别的,自从跟公子有了私情,不但家中奴仆越发恭敬巴结,连父母都几乎是千般疼宠恭敬。所以心里头,苏鱼儿虽然感叹阿姐的姻缘也算不错,但到底还是有一丝骄傲和得意的。
而苏茉儿却没想那么多,那天她匆匆看到那田充一眼,原本对妹妹的那丝妒忌,还有心头微微的不愿意,瞬间就消失的干干净净。
那田家的男儿,有一副极好的样貌,与晋立公子的潇洒不一样,因为年岁稍长的关系,是极为英武阳刚的男儿样貌,看的苏茉儿心头如喝了蜜水——她没有那么高的心气,虽说到底自己的良人不如阿妹的,可,她已经是满足了。所以丫鬟秋每日调笑起来的时候,苏茉儿脸上就带了甜蜜的笑,红的要滴出血来。
婚期在期待之中,渐渐要来了,却没想到,那日父亲回来,传来噩耗,晋立公子遇难,在回来的路上,卒了。
苏鱼儿顿时慌了,哀哀哭泣不止,晋立公子去世,她这个未来宠姬,只怕也没了什么指望。
屋漏偏逢连夜雨,不久之后,苏鱼儿呕吐不止,医师过来看了一趟,偷偷禀了父亲,说是有孕几月。
推算晋立公子来的时间,只怕是公子的孩子。
苏鱼儿哭泣不止,苏明唉声叹气,苏茉儿整日陪着这小妹妹,连原本殷切期盼的婚期,都没心思盼望了,只日日陪着垂泪,恨不能以身相替。
但这以身相替,也只是想想而已,并不是真的说,愿意以身相替的。
所以当发现苏鱼儿与田充私下相会,还一起跪在父亲面前求成全的时候,被唤过来的苏茉儿,先是震惊,然后哭了几天。在父亲终是听了苏鱼儿的哀求,来劝苏茉儿让出田夫人位置的时候,就变成了怨恨。
这怨恨让她寝食难安,心里头纷乱复杂,一时是忘却一切,只恨不得撕了苏鱼儿的皮肉,一口口生吃掉;一时又猛地想起,那毕竟是她从小疼爱长大的小妹妹,又是心疼的只恨自己命不好;就这么天人交战,一时哀嚎一时啜泣,辗转反侧,整个人迅速消瘦了下去。
最后,苏茉儿几乎是带着血泪,咽下来这口气,点了头。
“阿姐对我真好!”哀哭着的苏鱼儿,在这一点头之下,跪坐起来抱住她,又哭又笑,一派少女的娇羞。
那张美丽的脸上,皮肤吹弹可破,泛着少女的红晕,美的如诗如画。
苏茉儿隔日对着水镜,看着自己那张黯淡消瘦,一扫少女的圆润娇羞,变得发黄的脸,眼泪一串串,止也止不住。
苏鱼儿不久之后就嫁了,并不是开始定好的日子,而是提前了很多。苏家人替她瞒了两个月,说是她与田充私会时有了孩子,田家急急忙忙,就遣了媒人催婚。
按例催了几次,苏家就答应了。
苏鱼儿出嫁那日,喜娘用绳头绞了面,开了脸,又把她少女的发盘起来,额前的刘海通通梳起,露出光洁的额头,挽成妇人的发髻。脸上则细细地敷了一层米粉,看上去真是洁白通透,又用柳木枝烧了,重重画了眉,看上去,真是贞静娴雅的妇人模样,哪儿还有先头那娇蛮少女的样子?
摸着自己的少女发髻,苏茉儿站在一旁,脸上带着笑,心里却如百味陈杂,说不出的纷乱情绪。
尤其是,嫁过去两个月,苏家耳闻的,都是苏鱼儿如何得宠,如何过的欢快,真是好像一尾鱼儿一样,自由自在,肆意洒脱。
苏茉儿偶尔出门踏青,路过田不更的家,远远就听到苏鱼儿与侍女打闹的笑声。
回来之后,晚上睡觉,耳边都是那笑声,阵阵响起,听的人心浮气躁,怨恨暗生。那些蛛丝般细小的情绪,憋在心里,慢慢累积成了一口淤血,说不出、吐不出,消不掉、化不了。
3
好景不长,年头才一过,苏父听到新消息,晋立公子伤势已经大好,准备回来了。
这道消息一来,顿时苏家上下,陷入了恐慌。
苏茉儿侍奉父母,苏鱼儿也被接了回来,这事情与她有关,她又一贯娇俏聪颖,苏父病急乱投医,这时候,也不顾别的,只希望快快解决此事。
若是晋立公子回来,得知他定下的姬妾,居然已经许了他人,只怕别说苏明这官大夫做到了头,苏家上下的命,恐怕也就到头了。
“爹爹别慌,事已至此,女儿倒有一个方法,只是……”苏鱼儿眼珠一转,就有了一个计策。
话音未落,看着一旁忧心的苏茉儿。
苏茉儿心里一跳,从小到大,苏鱼儿每次但凡眼珠一转,这么看着她的时候,那必然是没什么好事的。不管是儿时掉到从香椿树上摔下来,害的她这个阿姐被罚站;还是长大后见晋立公子,特地把自己支开,自行打扮;甚至是怀了孩儿之后,哀哀哭着看着她,眼里却透着思谋和狡黠;到最后嫁了田家男儿,抢了她的良人。
无一例外,每次苏鱼儿,都将她这个阿姐,当成了一个跳板,一个……踏脚石。
苏茉儿想到这儿,心头狂跳,分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苏鱼儿在苏父的催促之下,说了一计出来——让苏茉儿李代桃僵,苏鱼儿等着晋立公子回来,凭着这个孩子,未来也许苏家能出一个夫人也不一定。
而苏茉儿就代替苏鱼儿,去田不更家当儿媳,田不更要仰仗苏父的鼻息,晾他也不敢说什么。
而且……苏鱼儿未说出口的是,虽然苏茉儿不及她样貌好,但是清清白白一位小姐过去,再编个谎跟田家说下苏鱼儿的孕事弄错了,只怕田家也不敢有太大的反弹。
“就是……委屈了阿姐了。”一计说完,苏鱼儿怯怯地看苏茉儿。
苏茉儿却是丝毫不看她,只是直直地看着苏父,她心里又酸又涩,带着一股绝望,但依然有一丝希望,让她强自支撑着,不肯让自己倒下。
虽说从小就是苏鱼儿占尽优势,但是苏茉儿不相信,毕竟这连番几次,都是为了苏鱼儿,这一次,总不会真的还从了苏鱼儿的意思吧?
她想跟了高贵的公子做宠姬,父亲就牵线搭桥,转头听说公子卒了,就可以抢了她的位置,跟田家的男儿在一起,等到公子回来,她又想做人上之人。同是父亲的女儿,再怎么样偏爱,再怎样长姐如母,苏茉儿不相信,这一次父亲还会答应苏鱼儿。
在这一天之前,苏茉儿对苏鱼儿虽然妒忌,恨得时候,恨不得生食其肉,但都能以自己是姐姐来说服自己忍耐。
可这天晚上,听到爹爹那一声“善”的时候,苏茉儿站在大堂,面沉如水,心里翻江倒海,狂风呼啸,有了恨不能毁天灭地的恨意。
晚上她倒在塌上,不吃不喝,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侍女秋焦急无比,被她赶了出去,不准任何人进房间里面。
苏茉儿躺在榻上,看着房梁——这房间是西边的院子,苏父毕竟只是个大夫,家里虽然不算寒酸,但也并不太大,淮县又民生多艰,这房子休憩良久,东边的院落宽敞明亮,又修补了几次,而西边因为是附院的关系,不免没有照顾太多,平日看着光鲜,却不能细看。仔细一观察,就有些捉襟见肘。
就跟她苏茉儿的人生一样,看着是大夫苏明最疼爱的掌上明珠,但身在其中才知道,分明是外甜内苦。
她直直躺着,脑子里面一幕幕都是从小到大的影像,从儿时在院子外爬树,最后得到惩罚的只有她;到那天晚上,苏鱼儿咬着唇是叫她先行,自己却悄悄打扮,得了晋立公子的欢心;再到田家男儿和苏鱼儿一起跪在地上,那一副伉俪情深的样子……
“啪……哗啦……”苏茉儿猛地站起来,如同受伤的猛兽一样,推倒了桌上摆的一切东西——
女孩子的小玩意儿,未绣完的荷包,悄悄给自己做的大红色嫁衣,还只完成了一半……
她面无表情,一点点把这些东西全部一一绞的粉碎。
原本还想着,没了田家男儿,爹爹定然会给她找更好的,没了这个,总有下一个。所以这嫁衣,她熬着艰辛和对苏鱼儿的妒恨,一丝丝地绣着,只盼望能找到个良人,能穿着这美丽的嫁衣,紧紧抓住他的心。
可现在,一切都完了。
如果去当田不更的儿媳,只怕她不但得不到婚礼,接下来在田家,也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这一切,苏鱼儿和爹爹,肯定预料得到。
他们好狠心。
一个是自小她最疼爱的妹妹,一个是平日总是宠爱自己的爹爹。他们,真的是好狠心……
苏鱼儿绞碎了一切她先前偷偷做的东西,就像是在绞碎她做了整个少女时期的梦一般。
绞完手上的东西,她愣愣地看着一地的碎片,那原本麻木的脸,突然扯出了一个极为难看的笑,然后猛地又扔下手中的东西,捂住脸,呜呜地嚎哭起来。声音由小到大,仿佛野兽受伤的嚎哭一般。
她心里好恨啊!
凭什么,就因为苏鱼儿样貌姣好,所以什么都得由她的意愿么?先是在公子面前得宠,把她这个阿姐当场了陪衬,接着又是抢走她的良人,怀着他人的孩子顶了她夫人的位置。现在,还要她好像个丧家之犬一般,灰溜溜地,没有结亲的仪式,没有喜娘媒人的见证,好像个侍女一般悄无声息地进门,连妾都不如。
好恨,好恨啊。
为何她不能美貌一点,为何不能拥有跟阿妹一般的好颜色,这样的话,公子当初,看上的就不一定是苏鱼儿,甚至田家男儿,也不一定那么简单就被苏鱼儿勾走。
苏茉儿心里恨得无法自制,握紧的拳头已经深深陷入肉里,有血珠在慢慢浸出,她咬着自己的下唇哭,并未发现,唇上的血已经汇成小小的河,从唇上流过下巴,混着泪水,滴到裙子上,看上去,宛如杜鹃泣血,斑斑的,都是血泪的样子。
这样强烈的恨和愤怒,冲天而起,直入霄汉,终于为她带来了转机。
哭的累了,正要唤人打水洁面,抬起头,苏茉儿就看到,穿着一袭红色立领矩裙的女人。她梳着跟苏鱼儿嫁与田家男儿时,一样的夫人发髻。只是看上去更精致一些,她的簪子居然是极其少见的金器。
她看上去年纪不大,大约与苏鱼儿差不多的年岁。不过这些都不是苏茉儿盯着她呆滞的原因——苏茉儿看着她,这女人脸上,一半貌美如花,美丽的丹凤眼,高挺的鼻梁,脂膏一样的肤色,脸颊如同三月桃花。看上去,别说是苏鱼儿,只怕全天下的女人,都没有她半分美貌。
可惜,她并不能算个美人,只因为,她虽然一半脸如此美貌,可另一半,却是覆盖了整整半张脸的金色面具。
那面具大约是纯金制作,上面巧夺天工地雕刻着极为繁复的缠枝花纹,看上去又妖异,又魅惑。
她轻启红唇,轻声问:“是你,想要变漂亮吗?”
4
苏茉儿的身边,多了个侍女岚,是苏茉儿踏青时候在外面捡到的乞儿。
那女孩儿,别人都说可惜半张脸有胎记,不然一定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儿。可苏茉儿看到的,明明是半张金碧辉煌的缠枝花面具。
岚就是那天夜里,猛然出现的女人。
她问了苏茉儿那句话之后,苏茉儿因为连续一段时间惊变,又被爹爹和阿妹气到极致,所以对于岚诡异的出现,一贯胆子不大的她,居然没有吓得昏倒。反而抽了抽鼻子,问她:“你从何而来?”
“我听到你的执念,一直在喊着很想变漂亮,吵得我睡不着,就来了。”岚淡淡地回答,又问了一句:“你想变漂亮么?”
“……想。”苏茉儿几乎只是一瞬间的犹豫,就斩钉截铁地回答。她并不知道眼前这个女人从何而来,甚至根本不知道她问这个话,是否真的有办法帮自己达成心愿。可是,没有办法,她就像快要淹死的人,就算只是跟稻草,她也要紧紧抓住,只为了自己不在那愤怒和痛苦之中发狂。
她不想被当成代替品一样,成为田不更的儿媳。她这辈子,大约是穿不上嫁衣了,但是,比起成为苏鱼儿的替代品,去田家当一个没有三媒六聘的夫人。只要有一线希望,她宁愿放手一搏,成为公子的姬妾。
同样都是没有嫁娶仪式,她也要选择更高贵的良人!
“天生丽质者,万中无一,于是天下女儿,才需要妆。”
那晚岚只留了一句隔日城郭外见,就悄然消失,苏茉儿以为只是一场幻觉,但是家中逼得厉害,她实在不甘,到底还是去了一趟。
远远就看到,岚在等着。
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她上前去,在秋惊呼的时候,拉住了岚的手。那手入手生温,明明是人的体温。
她不顾下人的劝阻,带着这个众人眼中的小乞儿,回了家中。
驱了众人,苏茉儿就急急问她方法——她已无多少时间,爹爹和阿娘,甚至是苏鱼儿,都在不断以各种方法对她施加压力,苦劝哀求哭泣,日日轮番上阵,搅得她头昏脑胀,想起来就是一阵心苦,恨不得嚎啕大哭。
岚坐定下来,也并不矫情,就开口评点她的面容,特地点出她面部干涩无光。
苏茉儿苦笑,可不是,比起苏鱼儿,她就算敷了几层米粉,都没有那一股天然的风流姿态。
到底是差了一截。
“先生是否无计?”苏茉儿看着岚,眼里有绝望。
“取紫茉莉,研取粉末,掺入精米粉,加入我特制之物,可得铅华粉,令你改头换面。”岚回答,看上去气定神闲,胸有成竹。
苏茉儿眼睛一亮。
几乎是马上就要招侍女进来,吩咐大家开始制作。
岚却突然说:“小姐可要思虑周全,铅华粉可改头换面,但是代价颇高。”
“若我成为公子宠姬,必千金酬与先生!”苏茉儿施了一礼,许下重诺。
“不,我所求之物,比千金更重。”这样的厚诺,岚却眉也不皱,就拒绝了。
“事成时候,先生只管说,茉儿无一不应!”
许下这样的承诺,岚才放了她,表示可行。
苏茉儿在阿娘身边苦求很久,终是得到了延缓的机会,田充几次带仆人来带苏鱼儿回家,都被苏鱼儿巧言哄走。苏茉儿一边冷眼看着,对这个心机深沉的妹妹,再没了一丝疼爱。
大约是因为以为她终于要为了家族,乖乖去当苏鱼儿的替代品,家中对她非常放纵。于是苏茉儿趁此机会,找了下仆拿来米粮,用极小的筛子细细晒了几大袋米,又着人筛选,取了一袋那细小又饱满光洁的碎米粒,用水细细泡了半月。然后又叫人,用紫砂的盆子,细细研磨几天,又耐心熬煮。
等到用布料细细过了一遍粗米汁,得了最细的精华部分,岚赶走了所有人,研磨花汁,熬煮不断,直到水分全部沸腾熬干,转成一滴滴凝露的时候,才加入半干的醇米汁之中。岚又坐了一天一夜,不断搅拌,不断加入凝露,终于才用瓦翁盛着,盖了细棉布。
几日之后,铅华粉终于干透。
岚掀开盖着铅华粉的棉布之时,苏茉儿只闻到一股幽幽暗香,沁人心脾,从鼻子到嘴巴到脑子,心肝脾肺肾,好像一下子都被这股幽香缠的紧紧的一般。
两日后,就是晋立公子到达的日子了。
5
晋立公子到达的时候,休整了一下,才来苏家。
苏茉儿听着的时候,忍不住冷笑——看来苏鱼儿也没有想象中的受宠,若真是被公子宠爱,只怕不会等到休整到了晚上,早在响午到了淮县的时候,就匆匆赶来了吧?
思及此,她不由得更有信心了。
她选了近日求着爹娘新制的立领阔袖摆裙,特地选了她平日很少穿着的白色和鲜亮的绿色。
她细细地敷了一层铅华粉,从头脸到脖子,那层细细的粉一敷上去,就好像长出了一层光洁如同婴儿般的粉嫩皮肤。
敷完,她看着铜镜里面的自己,那个眼如春水,脉脉含情,带着少女的娇俏和贞静的女孩,看上去有一丝熟悉,更多的,是陌生。
她检查了一下,发现自己再无缺陷,于是昂着头,出了房门。
苏鱼儿早就去了前院,一贯是这样的,大多时候,都是苏茉儿等着苏鱼儿,但若是苏茉儿迟了一两次,苏鱼儿多半就自己去了前院。
想到这里,苏茉儿却是一笑。这样也好,起码等会儿,她更容易给毫无准备的苏鱼儿致命一击。
从现在起,她苏茉儿,再也不会忍耐,再也不会被任何人忽视!
这样想着,她高高地昂起头,款款前行,往庭院走去。
晋立公子才进了庭院,刚跟苏府寒暄,一旁的苏鱼儿还在假意娇羞,没有插话。猛地就听到一声娇柔甜美的声音,轻声唤着:“爹爹,我来迟啦。”
这声带着懊恼的女孩声音,一下子拉走了晋立公子的注意,他回头一看,那穿花拂柳而来,穿着青色外裙,白色拖地摆裙的少女,如同鲜嫩的一株小苗,俏生生地款款而来。
看惯牡丹国色,这时候突然觉得,比之这个少女,芍药太俗,牡丹太艳。尤其是这少女从身边经过,带着一股暗香飘过。
那晶莹的皮肤,细嫩的没有任何缺陷,大约女孩匆匆赶来的缘故,上面竟然还有几颗小小的汗珠。
她翩迁而过,俏生生地停在曲水流觞的亭子里侧,苏父也被苏茉儿这靓丽的出场给震了一下,看到晋立公子那痴迷的眼神,再看看因为孕事,有些发福,就算敷了再多脂粉,也脸色憔悴的苏鱼儿,他眼神一黯,心里有了计较。
“此乃明之长女,性情鲁钝,望公子包涵。”苏明施了一礼。
晋立公子哪里会真的生气,他盛情夸赞苏大夫有福气,养得一双丽质天生的女儿。话语半天,还看着苏茉儿的方向,竟是一个眼神也没有给苏鱼儿。
苏父了解,站起来又鞠了一躬,说:“小女鱼儿已经婚配,做为补偿,献上明之珍宝,长女沫儿,侍奉公子左右。”
苏鱼儿大惊,原本含羞带怯的脸上,明晃晃只剩下诧异,然后是羞怒。
她待要说话,以孩儿争宠,却接到了父亲狠狠的一个警告眼神。苏鱼儿聪慧至级,明白事已至此,已经是无法改变,她面色巨变,到底还是忍下来,勉强笑了一笑。
若是今日,她还能一如既往得到公子喜欢,那这孩儿,自然是成为夫人的利器。但若是公子厌了她,这孩儿,只怕就成了长姐得宠的拦脚石了。
为今之计,只有忍耐。
这也是苏鱼儿十几载春秋,第一次不得不忍耐。
苏茉儿如同当初的苏鱼儿一样,大放光彩,巧笑倩兮,不若苏鱼儿那般大胆热情,但贞静娴雅,却又脉脉含情,把晋立公子哄的开开心心,当夜,再次留宿苏家。
苏鱼儿自始至终,没有机会说一句话。
苏茉儿没有如同苏鱼儿那般,急急就与公子有夫妻之实,反而整夜秉烛夜谈,房间不断传来二人谈笑之声。
几日之后,晋立公子返程,要带走苏茉儿。
那一天,苏茉儿身后跟着十几房奴仆,从家里出来,身后是几辆牛车,上面全是漆木箱子,里面放着新近赶制的衣裙、首饰和一些钱财,竟是把半个家都搬空了的样子。
苏茉儿被公子小心翼翼地牵上马车,站在车上,带着泪说:“经此一别,不知何年再见爹爹阿娘,只盼望阿妹替我好好照顾家中,都是茉儿不孝……”
看着苏鱼儿因为孕事有些憔悴的脸,还有掩饰不住的羡慕妒忌的时候,苏茉儿表面垂泪,心里一阵扭曲的快感。
她赢了,前面十几年从来都是输家的苏茉儿,到底还是赢了一次!
这样想着,她做出一副伤心的样子,倒在公子的怀里,遮住了嘴边愉快的笑容。
马车踏踏前行,抛却了失败者,前方,则是她苏茉儿的通天大道。
同年,苏鱼儿诞下儿子,名唤田起。
6
到了公子府上的时候,苏茉儿就被大大震惊了一番。
连绵的屋檐,望不到头;整肃迎接主人归家的下人站的整整齐齐,公子说,这只是前院的仆人,其他没有资格的,都没有被允许前来。
就这样,仆人的人数,已经被苏茉儿家里多了十几二十倍了。
先头赢了苏鱼儿的气焰,瞬间就被打压的干干净净。
苏茉儿战战兢兢,带着胆怯和不安,被陌生的侍女带着,去了早给她安排好的院子。
她这番出来,苏父对她寄望良多,不但准她带了秋和岚两位侍女,还带了十来个仆人。可这样在淮县极为奢华的陪嫁,到了都城,到了公子府,竟然连最低等的侍妾都不如。
难怪晋立公子要特地为她多配了几位侍女,想到这儿,苏茉儿忍不住心里一松,甜甜一笑,脸上绯红。他是心疼她呢,苏茉儿想到这里,就觉得,连初到府中的惶恐,也减轻了很多。
这一段时间他们同行同住,她怯怯言明,想要有了身份的那天,能够得到她一个人的洞房花烛,公子当时就准了,还为此对她极为疼惜。
而这个晚上,应该就是她的新婚之夜了。
没有喜服,没有仪式,什么都没有,但,到底是她与她的良人的新婚。
“岚,你说,我穿这裙子,可好看?”苏茉儿雀跃地试着衣装,一副新嫁娘的娇羞模样,岚站在一边看着她,面色平静,并不回答。
这一夜,苏茉儿坐了整整一个夜晚,天色大亮之后,秋打听了消息说,公子去了夫人之处。
苏茉儿捏着精心换好的裙子。那是爹爹在她得了公子喜欢之后,新做的裙子,是时兴的立领,裙摆如同鱼尾一般撒开,她计算的很好,弹琴的时候坐下来,是公子最爱的,清丽柔美的弧度。
一连一月,公子流连各色美人之间,好像完全忘了这个从小地方带来的妾。
苏茉儿未得宠先失宠,给夫人问安的时候,跪在中间,被各色美人打量,她们的声音丝毫没有压低,就那么明目张胆地嘲笑她:“哎呀,这不是从乡下来的那位么。”
“是啊,你看她穿的那过时的衣衫,真是可笑。”
上面那位穿着闪耀丝帛的夫人,看着她跪着,让她听完了所有讽刺,才慢吞吞地开口:“不愧乡野之家,小户之女。赏几匹丝帛,与你做几件符合身份的衣服吧。”
一席话说完,苏茉儿脸色惨白。
回来之后,苏茉儿就对着岚发了好一通火,然后又拉着她哭泣哀求:“岚,我今日看到公子的姬妾,皆是顶顶的好颜色,你可能让我再漂亮一点?我……我怕公子……再想不起我了……”
她哀哀地哭着,拉着岚的衣摆,死死不放。
“你可知道,铅华粉效果出众,可危害也极大。你要想好,你可只有一条命……”岚低眉看她,彷如救苦救难的佛陀在看迷途的信徒,带着不解和劝告。
“我不怕!”苏茉儿听到岚的话,先是被惊了一下,垂头沉默良久,她抬起头来,坚定地回答:“反正我苏茉儿一条贱命,死了也没有人在意。若没了公子的宠爱,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只怕爹爹都不会再要我这个女儿,我宁可拿性命,来拼一拼!”
到底还是拗不过她,或者说,岚只是例行公事一般地告知,并不是苦劝。苏茉儿一坚持,她就应了。她花了很多时间,又制了更多铅华粉,让苏茉儿连续两月称病不出房门,每天从脸到脚,涂了厚厚的铅华粉,目不能视,口不能言。
两月之后,苏茉儿在后院,遇到了正往其他妾室院子去的晋立公子。
她穿着白色的丝帛,站在后院的过道上,纤细且清雅宜人,好像一株楚楚可怜的花。晋立公子不太记得,他第一次看到这个女孩的时候,她是什么样子呢?
从一开始的完全无视,到又一次被惊艳,好像每次看到她,她都是全新的。不同的只是,她越来越美,越来越洁净高雅,身上的幽香更缠人,晚上在月夜看过去,真有些月宫仙子落入凡间的错觉。
当夜,公子与苏茉儿同眠,苏茉儿那一身细腻完美的皮肤,让他大为惊艳,从此盛宠不衰。
同年,苏茉儿的父亲苏明,连升五级,成为右庶长。
不但如此,苏家一家人得到公子庇佑,来了都城。
苏茉儿一时更为得意。
而另一边,田知更顶了苏鱼儿父亲的职位,父亲离家,苏鱼儿颜色衰落,与田充感情渐淡。
第二年,苏茉儿怀一孩儿,夫人妒忌,推了她一跤,孩儿落了,公子大怒,废了夫人,封苏茉儿为新夫人。
苏明再升为左更。
也是这一年,苏鱼儿怀了第二胎,田充被侍女勾引,纳了侍女为妾。
苏茉儿春风得意,三千独宠于一身,穿着华贵的丝帛,喝着甜美的蜜水,吃着鲜美的食物,住着最大的院落。
而且,与晋立公子感情甚好,羡慕得都城贵妇,个个暗中妒忌。
同年,苏鱼儿被侍女陷害,生下第二个孩儿,难产导致身体亏空,彻底色衰爱弛。
田充虽然不敢虐待或者杀她,到底她父亲和长姐,如今都是他不敢得罪的大人物,但是他私底下却关了她,扬言要让侍女当他的夫人。
而且隐隐约约之间,似乎是说着,他当年是被骗了,他早明白,田起不是他的孩儿。
苏鱼儿吓得哭了几日,到底是心有丘壑的,抱着两岁多的田起,偷偷离开了田家。
一路风霜雨雪,靠着藏的体己,终是到了都城。
一进新的苏宅,苏鱼儿看到父亲,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就直直昏了过去。
7
“可怜我的小妹妹。”苏茉儿雍容华贵,俨然已经是标准的贵妇模样,看到苏鱼儿那发黄的脸,被苦难磨走美貌的苍老容颜,顿时眼泪就下来了。
但是此刻她哭,已经不是当初那满脸泪水的倔强少女模样,而是拿着帕子,挡着脸轻轻地哭泣,看上去动作优雅,哭得梨花带雨,让身边的公子心疼的团团转,而仔细一看,脸上的脂粉都未曾冲刷掉分毫。
苏鱼儿看着,心里有些发紧。
“芶郎,”苏茉儿唤晋立公子,这称呼,还是她得宠之后,才有资格唤的。她此刻一双眼湿漉漉看着晋立公子赵芶,带泪哭求:“鱼儿可是我最最疼爱的小妹妹,芶郎可要帮我。”
公子慌忙哄着:“医生早嘱你体弱,不可哭泣,快收泪,我都依你。”
苏茉儿这才破涕而笑,又低语了一会儿,晋立公子离开后,才好像才看到苏鱼儿还伏跪在地上一样,惊呼着叫她起来。
苏鱼儿站起来,猛地看到苏茉儿的样子,只觉得心神巨震。
长姐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秀气的五官,虽然样貌不到顶级,可难得一身水一般的肌肤,衬着娴静出尘的气质,看上去如同碧波仙子一般。
美,极美。
苏鱼儿记得就算是她年少的时候,妍丽娇俏不知愁的岁月,也不会敌得上眼前长姐的分毫。
这样的长姐,怎么可能在记忆之中,灰暗了那么多岁月?
苏鱼儿看上去无比疑惑。
苏茉儿几年的后院历练,早已不是今日的苏鱼儿能企及的,她可是斗赢了原本的夫人才上位的姬妾,若依然如同当初单纯,只怕再美貌,也无法坐到夫人的位置的。
她看到苏鱼儿的眼神,就明白了苏鱼儿的疑惑。浅浅一笑,她轻声说:“鱼儿是不是疑惑,姐姐为什么此刻显得特别年轻?”
“哪里,长姐锦衣玉食,良人疼爱,自然显得年轻。”苏鱼儿小心翼翼地回答。
当年那个俏皮骄傲,还有些自私骄横的苏鱼儿,看来也是不在了。
“不,除此之外,还有个最大的功劳,就是铅华粉。”苏茉儿弯了眉眼笑着,一团和气地对她说:“长姐赐你一盒,鱼儿用完,必然美貌如初,重获夫君疼爱。”
苏鱼儿双眼一亮,女儿家不管多少年岁,对于美貌,依然有着狂热的追求。
等到那精致的漆盒递到自己手上,苏鱼儿一打开,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再看那粉,比她这辈子看到的任何粉都细腻白皙。
她抬头,看到苏茉儿巧笑嫣然地看着她,忍不住就双眼一热,抽泣着说:“阿姐总是对我这般好,鱼儿……”
这几年间的生活变动,早让她受尽了苦难,也早让她明白了,当日她做的一切,对长姐来说,该是多么挖心掏肺一般的苦痛。
她早想对长姐道歉,可话只开了个头,就被苏茉儿止住,她抱着她,就像儿时一样,轻言软语地安慰,可苏鱼儿试了几次,竟每次话头都被拉开,不得再说一个字。
苏鱼儿自小聪慧,虽然心里哀忪,但到底还是顺着阿姐的意思,没多久就被哄得破涕为笑,两人看上去,又是当年相亲相爱的姐妹花。
时光太匆匆,人常说一如既往,可哪儿又真的,能一如往常。
“为何要予她铅华粉?”晚上,散发的时候,岚突然问。
苏茉儿不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看着窗外,幽幽地叹气,说:“岚,我还不够美貌么?”
“当今天下,只怕少有人能与夫人争锋。”岚回答。
苦笑了一下,苏茉儿摇头:“再美又如何,听说芶郎又得了一个妾,今夜,只怕在那边了吧。”
岚不说话。苏茉儿打开脂盒,用丝帛缝成的软垫,均匀地沾了铅华粉,一点点仔细地涂抹在脸上、身上。
铜镜里面看不清楚容颜,但是苏茉儿知道,这几年过去,苏鱼儿越发老了,她的皮肤却一日比一日透彻晶莹,比二八少女还要紧致细腻。
可谁知道,这铅华粉,涂上就是擦不下来的,她前两年急功近利,一层层敷上去,只贪看良人眼中的惊艳,却没想到日后时光。
“也罢,我这日子,本来就是窃来的。”她对镜苦笑。
身后穿着红衣长裙的岚面无表情,似乎对她的愁苦一点也没有共鸣。
8
田充被与了一个大夫的职位,和苏鱼儿一起,来了都城。
那侍妾被公子直接赐死,断了气才发现还有个未出世的孩儿。田充带着怨恨到了都城,一点得了官职的喜悦都没有。
本来还想着,要如何面对苏鱼儿,可车撵停在门口,远远就看到门口站了个穿着艳丽红色丝帛的女人。走进了一看,才发现,大眼盈盈含情,面容白皙红润,竟是如同少女般的苏鱼儿。
一段时间不见,那面色发黄,晦暗的苏鱼儿,竟像是重回了少女时代一般。田充当日会不顾婚约,与她私会,也是因为她这般娇美的面容。此刻再看到,一股火在心头,竟是不上不下,没有发作出来。
苏鱼儿嫁与他几年,哪儿还不知道,这是自己成功了的意思。她越发笑的开心,施了一礼之后,就羞怯怯地滚到他怀里。软香温玉在怀,一股幽香窜入鼻尖,侍妾的死,彻底被忘在了脑后。
苏鱼儿再次复宠,更加感谢阿姐苏茉儿,常年入公子府,伺候姐姐身侧。
时间久了,遇到晋立公子的时间越多,某日黄昏赶回家的时候,在门庭前遇到公子,他业已成熟许多,当日那风度翩翩的少年郎,此刻已经是有了君子倾城的风采。
苏鱼儿心头砰砰直跳,晋立公子一笑:“好久不见鱼儿,此刻看来,真是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这形容妇人美态的诗一出口,苏鱼儿瞬间就明了了公子的意思。
但她却没有如同当年那样,大胆回应公子的调笑,反而规矩施了一礼,而后恭敬退走了。
后面,是晋立公子愈发感兴趣的眼神。而公子的身后,则是洒扫的婢女,转头就匆匆去了夫人休憩之处。
苏茉儿很快就得知了这一幕,秋怒极,在她耳边呵斥着苏鱼儿从小到大的劣迹,言语间全是不平。
苏茉儿听着,只是微笑。直到秋说的久了,才言笑晏晏地问了一句:“秋可想要我赐你铅华粉?”
端坐着的苏茉儿,一身简单的白裙,衬着如玉肌肤,眉目温婉,气质出尘。可秋却生生打了个寒颤,惶恐伏跪在地上,哀泣着分辨自己绝无它意,只是忠心而已。
“我说你受得便受得。”苏茉儿扶起她,真的拿了一盒铅华粉给她。
几日之后,晋立公子就发现,年岁已大的侍女秋,身上有跟夫人一样的芳香,看上去皮肤白里透粉,有如人间三月桃花。
虽没有夫人与田夫人的美态,也算清秀佳人,加上秋少女怀春,眼含爱慕,不久,在苏茉儿的凑合之下,公子就收了她。
那天晚上,苏茉儿恨意暗生,抓着丝帛一点点撕扯,满地都是碎屑。
侍从都被赶了出去,只剩下岚一人在。
“这就是我的良人……”苏茉儿趴在塌上哭泣,现在她已经可以睡最柔软的塌,抱着的木枕也换成了丝帛的枕头,可她哭泣时的无助,还与当年那个少女一模一样。
“天下男儿皆是如此,”岚第一次露出满脸的不赞同:“你何苦还要试探。”
苏茉儿满脸泪水,如同当年那样哀哀地拉着岚的手臂,哭求着:“岚,你可否让我变得再美一点,更美一点?”
岚叹口气,跪坐下来,如同亲密的姐妹彼此慰藉悲伤一样,轻柔地抚摸着苏茉儿的脸。轻轻说:“你可要知道,你若是再强行如此,就要时日无多了。”
听及此,苏茉儿心神巨震,哀嚎一声,伏在枕上,哭泣不已。
再次姐妹相见,苏鱼儿满脸泪水,伏跪在地上。
苏茉儿坐在上座,面无表情。
“阿姐,阿姐,鱼儿只求离都……”那声声哭泣哀求,颤抖的女孩的身体,若是几年前待字闺中的苏茉儿看到,只怕心都要碎掉。
此刻看着,却心里无一丝波澜。
甚至平静下来,还能拉起她,陪她哭泣,然后帮着公子,留下了她。
这一年夏,田夫人离世,公子府多了个侍妾,名鱼儿。
鱼儿入府之后,夫人苏茉儿的荣宠被分了一半,夜晚望着明月的时候,也越来越多。
“鱼儿的铅华粉用完了吧?姐姐又制了一盒予你。”苏鱼儿常来看望姐姐,陪着说笑玩闹,因此这院子并不显得冷清。
苏茉儿说到赐铅华粉,苏鱼儿笑闹的声音就戛然而止,她眼神游移,欲言又止了一瞬,到底马上就喜笑颜开,笑着接了。因为苏茉儿时常赏赐铅华粉给她的关系,苏鱼儿原本就美貌的脸,现在越发让人移不开眼睛了。
“谢谢阿姐。”苏鱼儿这样说着,再说了几句,就告辞了。
及后来的时候,苏鱼儿再来,每次都笑的灿烂,偶尔两姐妹夜话,看着窗外的明月,苏鱼儿就一遍遍说当年在淮县的岁月。苏茉儿被她的话语带着,想起闺房外的那颗椿树,苏鱼儿每次跌倒了,就嚎啕大哭,抱着她不肯松开。
园子里面有好多花,苏鱼儿每次淘气,摘了花朵簪在耳边,半大不小的人儿,臭美地看着水镜,一副骄傲的样子。
那小小的女孩儿,每次跟在她身后,喊着:“阿姐、阿姐!”
“阿姐!”苏茉儿的思绪被苏鱼儿的呼唤打断,凝神转头,看到越发美丽的苏鱼儿,眼里是单纯的向往和回忆,轻声说:“阿姐,鱼儿好想念淮县的日子。鱼儿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嫁人了。”
苏茉儿嘴角那抹笑就收的无声无息。
嫁人。她这辈子,从未有过喜娘和成婚的仪式。再也不会有出嫁的体验了。
苏茉儿大把的铅华粉赏给苏鱼儿,秋嫉恨不已,回来哭求昔日的主人多照拂于她。
看着跪在下方的秋,苏茉儿突然觉得累了。夜间她对着明月,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如玉如脂,洁白温润,比起少女时期,竟还要白皙柔美。
多年尊贵的生活,才养得出这样的手臂。
这不就是少女时期,在看到苏鱼儿得了公子欢喜,心里暗暗憧憬过的生活么?可是为什么,她此刻看着窗外的明月,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竟不如在淮县的时候活的欢喜?
“岚,公子多久没来了?”苏茉儿轻轻问。
身后的岚没有回答,苏茉儿也没有再开口。
她疲累地叹了口气,合上眼——争了那么久,这时候猛地回想起来,竟然有些恍惚。
她原本想要的是什么?
竟是一丝一毫也想不起来了。
9
苏茉儿迷惘了,可现实不会因为她的迷惘而停止变动。
苏鱼儿回田家偷看田起,被公子的仆人发现,公子大怒,以为她难忘旧人。苏鱼儿只好跪在地上哭泣,坦诚了田起乃是公子骨血。
这下一个惊天霹雳。
晋立公子已过弱冠,还未有一个子嗣。论其原因,第一个夫人善妒是根本,连当时的宠姬苏茉儿,都曾被她弄丢了孩儿,更别说其他侍妾。
而后苏茉儿专宠之后,也暗暗注意,在自己生下孩儿之前,不许其他人有孕。
可偏偏她肚子不争气,连着几年都没有消息。可没想到,千防万防,没防到苏鱼儿这一手,这下,晋立公子大喜,连夜遣了门客,找到田家,以加官进爵为条件,换得了田家大郎离世,晋立公子迎回放在淮县,侍妾苏鱼儿生下来的长子启。
启已经四岁,大约在田家过的不太好的关系,看上去怯生生的,很是羸弱。
苏鱼儿一眼看到,就哭了出来,启对自己的阿娘还有印象,看到苏鱼儿,就跑过来,眼里都是泪。苏鱼儿哭了一阵,又叫启唤公子为父亲,叫苏茉儿为夫人。
看到三人温馨的样子,苏茉儿的袖摆,都已经生生被撕裂成了几片。
苏鱼儿盛宠更胜,甚至有了要超过苏茉儿的程度。
苏茉儿看着铜镜里面的自己,看着看着,眼泪就不断地流下来。
“岚,我想要变漂亮,变得更漂亮。”她哀哀哭着,也不知道是因为良人变心而哭,还是为自己而哭。
“你爱他么?”岚看着她,那半张风华绝代的容颜,柳眉轻簇,就带了一股不解和轻愁。
“爱?”苏茉儿愣了一下,猛地笑了起来,那笑容,看上去无比嘲讽,又无比凄苦:“岚,你觉得,我还有爱么?我不过,是不想跟前一位夫人一样,被贬为庶人,赶出门去罢了……”
是啊,若是被赶出去,让苏鱼儿上位的话,铅华粉的秘密只怕就保不住了。而到时候,得知真相的苏鱼儿,只怕不会让苏茉儿再活下去。
即使苏鱼儿不杀她,早被铅华粉弄得精气不足,身体虚弱的她,估计也没办法过那样苦的日子。
同样都是死路,还不如拼搏一番。
“痴儿。”岚叹了一声,到底还是应了。
下人都传言,夫人为了避过妾鱼儿的风头,闭了院门称病了。
晋立公子先前还遣人来问,过了几日,就不再管了。倒是苏鱼儿,每日都会自己过来问个安,就算苏茉儿不见她,她也会来,在院门外站上一会儿,才黯然离开。
苏茉儿对此一概不知,她每日泡在一人高的浴桶里面,满室都是铅华粉的香味,浴桶里,是膏状的铅华粉。岚起先还不断地隔段时间,就加入一些奇怪的东西。
泡了一旬之后,就用丝帛裹着坐在院子遮阳的地方休憩。
苏茉儿调笑,这不是熬制铅华粉的过程么,岚就笑。两个人相遇以来,第一次那么闲闲地坐在院落中晒太阳聊天,竟是第一次如此悠闲愉快。
外面夏日光芒璀璨,好像苏鱼儿的荣宠一般,隔着紧闭的远门,都能听到一些风声。可夏日总会过去的。
秋天到的时候,苏茉儿焕然一新,她志得意满地笑着,带着对结束苏鱼儿的专宠的期盼和快乐,开了院门。
却没想到,苏茉儿满打满算,没算到除了后宅之外的一切——
是夜,四卿作乱,都城一片混乱,公子不在府中,府外只听到尖叫和厮杀的声音,还有明晃晃的火光。
姬妾们乱成一团,收拾细软贵重首饰,个个战战兢兢,只希望一切快点过去,又不敢休息,只等着若是公子府被攻击,马上混出去。
苏鱼儿就是在这一片混乱之中找过来的。
“阿姐,今夜四位上卿联手作乱,公子说派了人守着府,但我听外面,只怕、只怕……”苏鱼儿几乎是跌跌拌拌地走了进来的,却只有她一个人,脸上都是彷徨的眼泪,好像很多年前,那个一闯祸就往自己身后躲的小姑娘。
“启呢?”苏茉儿奇怪,往常苏鱼儿看的跟眼珠子一样的启,现在却不在身边。
除非……
苏茉儿惊恐至级,跌跌撞撞往后退了几步,才稳住了身形。为了集中精神,她狠狠地一咬唇,起了几颗血珠。
苏鱼儿惨然一笑:“阿姐在这等大事上,素来比我聪明,哪儿不知道呢。”
是了,她们这些姬妾都在,可启却不在了,只怕,今夜作乱,也有公子的一份吧?可是,带了儿子,平日口口声声说爱她们,却一个都没带走。
薄情寡义,负心薄信。
可笑,可笑她为了这样的一个男儿,连自己性命都不顾了。
苏茉儿惨笑,心里好恨,恨不得把那男人用烈火一点点焚烧,用刀子一刀刀割肉放血,或者一口口咬下去,让他惨叫着这样死去——她这大半生,就是因为这个男人的出现,才越来越孤独,越来越痛苦。
陪了心不算,还要陪了命。
“阿姐,阿姐你别吓我!”若不是鱼儿那凄厉的叫喊,苏茉儿差点就这么疯了。她低头,看到苏鱼儿那一脸惊惶和担忧,那一张如春花的脸,那双水波粼粼的大眼睛,里面满满的,都是担忧。
小妹妹是在担忧她。
到了这个地步,还晓得来找她。只怕是担心她闭了院门,什么都不知道,赶着来通风报信吧?
是了,她甚至连一点包裹细软都没带,一看就非常仓促。估计连想都没想,就跑来找她了。
连仆人都跑光了,只怕这会儿,都已经抄了知晓的小路,躲藏起来,等着府破出逃了。
到了最后最危难的时刻,谁都靠不得,竟还是自己这个小妹妹,一路摸过来,看她额头的青紫,衣上的脏污,只怕不晓得跌倒了多少次。
她用铅华粉的日子也长了,在田家的日子,生孩子时受到的苦难,本来身体就不好。用了铅华粉之后,只怕更虚弱了。可那样羸弱的身体,竟硬是活生生这样拖拽着,穿越大半个院子来找她。
明明她可以完全不管她的……
到底是自家姐妹,到底是血浓于水。
对了,铅华粉、铅华粉!!!
想到这里,苏茉儿身体一个激灵,猛地疯了一般,抬起袖子,在苏鱼儿脸上疯狂地擦起来。一边擦一边突然嚎啕大哭起来:“是阿姐错了,是阿姐错了,鱼儿,鱼儿快擦了,快把脸擦了……”
这一声鱼儿,唤的苏鱼儿眼泪直流。
“阿姐,好久都没这么叫鱼儿了。”她又哭又笑,脸都被擦的发红了,可却还是依恋地躺在苏茉儿怀里,一如小时候一般。
苏茉儿泪水长流,只恨自己为什么就那么糊涂。她抱着苏鱼儿,大叫:“岚!岚你快出来,快告诉我,怎么才能擦了这铅华粉,你告诉我啊!”
可她仿佛疯了的大叫,却也没看到岚出现。
“阿姐……”苏鱼儿待要说话,却猛然听到尖叫,刺破长空。
“天哪,贼人打进来了!阿姐,怎么办?阿姐……”苏鱼儿全身发抖,苏茉儿吓了一跳,一把抱住她,猛地镇定下来,说:“鱼儿不怕,不怕啊,来,跟阿姐走,阿姐带你逃出去!”
她拉着苏鱼儿,就往公子府的侧门跑,前面一定满是贼人,后院的大门也许也有追兵,只有西方那个废弃的小侧门,也许还有逃生的机会。
苏茉儿拉着苏鱼儿飞快奔跑,路上有树枝勾破了她们的丝帛长裙,有树枝勾走了她们的金钗首饰。这一场奔跑,带走了她们争斗这几年来,所有得到的东西,让她们一无所有,好像回到在淮县,只有木钗粗布的少女岁月。
到了最后,只剩下破破烂烂的华裳,好像在嘲笑她们当初的执念。
两个养尊处优的女儿家,脚程到底太慢,后面传来追兵的喧哗声,眼见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门已经近在眼前,可若是无人引开追兵,只怕两个人没跑出去,就得被抓住。
“快走!”苏茉儿指着幽深的小道,催促苏鱼儿:“从这儿走,出去马上去找爹爹,到了爹爹府上,就安全了!或者找个地方躲一晚上也行!”
“我不要!”苏鱼儿却拒绝了:“我走了,阿姐怎么办?”
苏茉儿一惊,蹙着眉就训斥她:“鱼儿,快不要淘气,赶紧走,阿姐自己有办法跑的!”
苏鱼儿却哭了,又怕被追兵听到,只低低带着泣音说:“阿姐,阿姐从小就这样骗我。鱼儿才那般不懂事……”
苏茉儿听得不耐,又要催促,却被猛地一推,进了那小道入口。
“往日阿姐疼鱼儿,所以才一直忍让,鱼儿这辈子最为后悔的,是夺了阿姐的良人,让阿姐如今过的如此不快。鱼儿对不起阿姐,可鱼儿一直不敢说,怕阿姐不原谅……”喧哗和火光越来越近,倾城的少女满面泪水,波光粼粼的大眼里,是歉疚、是痛悔,是对于姐姐的濡慕和不舍:“如今,阿姐就让鱼儿赎一次罪,可好?”
“鱼儿……”苏茉儿早已泣不成声,唤不出一句话来。
“帮我照顾好启儿,还有,铅华粉不是凡物,阿姐……别要用太多了……”她说完,满脸泪水,饱含深情和悔恨,复杂地、深深地看了一眼苏茉儿,转身往外跑去。
“在这里!这边!”
追兵被苏鱼儿的身影所拉走,苏茉儿压低声音,不敢大哭,从侧门跑了出去,胆战心惊越了大半个城郭,远远看到苏府灯火通明。
她不敢进去,找了个柴草堆躲起来。
直到天明。
10
隔日在看,公子府一片狼藉。
侍妾下仆死伤无数,不过,那都不要紧。
是的,公子要成为大王了,这些蝼蚁的牺牲,又有什么紧要呢?
而苏茉儿,也要成为王后了。
苏明喜极,小女儿鱼儿的死,也不怎么在意了。
“天下男子皆负心,”苏茉儿穿着白红的丝帛裙子,盘了华贵的发髻,发髻上,是明艳的金子打造的发饰,繁华古朴,看上去真是有王后的大气尊贵风范。
昨日失踪不见的岚,又悄无声息地出现了。苏茉儿正是在对她说话:“芶郎负我,阿爹负我,我一生妒恨鱼儿,却没想到,最后,只有鱼儿还担忧我这个姐姐。”
“她说的对,铅华粉不是凡物,你要减少用量了。”岚轻声回到。
“不!”苏茉儿转过身,眼里都是怨恨的光芒:“我要用剩下的时日,为我和鱼儿报仇!”
其后,王后专宠三年。
王赵芶与王后伉俪情深。公子启被立为太子。
又三年,启十一岁,王赵芶崩,启成为新的大王。
这时的苏茉儿,已经快三十了。
而立之年,多少与她同辈的人已经做了祖母。
可她还是看上去那么年轻,皮肤吹弹可破,穿着简单的帛衣,在月夜竹下弹琴,还能被大王盛赞“芳泽无加,铅华弗御。”
多少二八少女被送给王做姬妾,却被不动声色地除去。
整个后院,没有任何一个新的孩子出生,启的位置独一无二。
苏茉儿就这么蛰伏着,直到启掌握了自己的权利,然后,一杯毒酒灌下去,这十多年前就应该卒了的王,终于薨了。
启登位的那天,苏茉儿看着月亮。
想起年少的时候,苏鱼儿老是做错事情,就来身边撒娇。苏茉儿总是帮她。
阿娘那时候就笑着说:“沫儿可别一直只宠着鱼儿,要宠也要训斥,不然免得她不知轻重方寸。”
可她一直忘了,宠的时候是极宠的,不喜欢的时候,却拿出最阴毒的手法来暗害她。
田充的侍妾是她送过去的,明知铅华粉对人伤害极大,她一次次大量送她。
苏鱼儿从小就聪明,哪儿不晓得这些事情。可她都默默接受了,因为她觉得对不起阿姐,是她先做错了事情。
临到走了,她还叮嘱一句,铅华粉非凡物,阿姐要少用。
明知道苏茉儿怎么可能不知,却还不放心叮嘱,怕她做傻事。
她这个阿姐,从来都做得不好,阿妹不懂事,她就恨上了,连阿妹都晓得长大,晓得知错。可她却到了最后生离死别,才晓得自己错的多离谱。
“阿姐最疼我了,阿姐才舍不得骂我。”
耳边仿佛又响起鱼儿娇俏撒娇的声音,苏茉儿心头痛到极致,竟然连眼泪都流不出了。
是年,苏太后沫儿薨。
王启亲自送行,王都哀哭长达几月。
没人知道,那封闭的棺木里面的情形。
那过世之后,都莹白如生的肌肤五官,都风华绝代的苏太后。
在停灵的时候,无人知晓,有一个红衣女子到来,她轻轻捏着苏太后的额角,轻轻抖了一下,一张完整的脸,竟被生生揭了下来。
女子小心地把那脸皮折叠,放在了随身的锦囊里面。
然后,悄然离开。
封棺之后,众人抬起棺材,那已无面皮的尸身,被轻轻抖动一下,猛地裂开了无数纹路,然后,轰然剥落。那一层整整的莹白肌肤剥落,就好像瓷器的外釉被敲碎,露出了里面灰暗的、不起眼的,一个有些疲累的中年妇人。
她闭着眼睛,只有三分苏太后的模样,看上去憔悴而瘦弱。
“还差很多……”岚走过闹市,走过城郭,喃喃自语。
“我想要变漂亮,我一定要变漂亮,然后把你们踩在脚底!”
远方戾气冲天而起,女孩的嘶吼呼唤声阵阵回响。
那想要变漂亮的少女之心,如此浓烈。
那浓烈的恨和不甘,足以吸引非凡尘的生物。
注:
铅华粉原身乃是古法的粉底。制法与文中一致,取米浸泡,揉搓,过滤然后晒干即可。因为不含任何化学元素,不但可以作为粉底,而且对油性皮肤和有草莓鼻的女孩子来说,有巨大的改善作用。
当然,功效没有文里面那么夸张,但是没有文里面那种恐怖的副作用。相反可能比市面上的都更健康,而且如果做得湿一点,可以当做敷脸的保养品。
但是不推荐干性皮肤的女孩用这个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