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到站西融站,下车的乘客请站稳扶好,从后门下车……”,下午六点,正属于下班高峰期,拥挤的公交车走走停停两个小时才快要到达一座三线城市的终点站。
“让让,让让,我要下车”。接孙子放学的奶奶左挤右撞,在拥挤的公交车上生生的为她的宝贝孙子开辟出一条血路。
“哎你怎么回事啊?不下车不要挡住车门口好不啦,让让路”!
公交车门口扶杆旁,站着一个头戴鸭舌帽,口戴雾霾口罩的男人。无堤城属于工业城市,城外十几个烟筒同时排放废气,雾霾严重,这身打扮的人并不在少数。但三四十岁的男人,露出的脚腕上却挂着一节不太细的红绳,却显得整个人尤为怪异。
男人侧了侧身,给老太太让出一条路。
等老太太下车,男人用手指敲了敲扶杆,状似思索,抬头看了一眼公交车站牌,趁门没关,扶住帽子飞快隐入了人群。
男人手里拿着一大袋的盒饭,装着菜的饭盒菜汤撒下来,淅淅沥沥撒了一路,但他依旧慢悠悠随着人流走,毫无目的性。
大约七点半,男人从衣服里掏出一把水果刀,谨慎的在破旧的小路口辗转半天走到最里面的门口,伸手在铁大门上敲了三下,大门内过了一会儿有规律的回应了七下。
这是他们的暗号3729,但男人伸手的动作却慢了很多,他的眼皮有些跳,手里紧紧握着水果刀放在身前,小心的做出防备的姿态。
拎着饭盒的手又接着慢慢敲了两下,里面又响起了四声敲门声,还没等里面敲完,男人迅速扔掉大袋子,抓紧刀拔腿往路口人多的方向跑。
听到身后面的大门嘎吱一声被打开,男人咬牙往前跑不敢回头,身上迅速起了一层冷汗,可还没等到跑出路口,一束强光忽然打到他身上。
他条件反射的用胳膊遮住眼睛,看到四周迅速靠近的警察,边跑边将将刀柄咬在嘴里,后退一步猛的跳上旁边高墙。
刚要一腿迈过,却被后面追上来的警察一把扯下,男人下意识回手刺下一刀,划中警察胳膊,血液溅到身上。刚要起身,被上来的警察迅速的按在了地上。
刀被拿走,男人脸被摁在地上,双手反绑,嘴里急促的喘气,人也停止了挣扎。
“带走!”
手上带着手铐被押出小胡同,警车旁边看见了同样被押送的同伙和女警察怀里的小女孩儿。
同伙看见他,下意识的低下头躲开他的目光。
男人仰着下巴盯着那两个人,哼笑了一声:“你们俩最好祈祷我能死在里头,要不然,我整死你们!”
“废什么话,上车!”
男人被粗鲁的押到了车上。
小女孩看见男人,颤抖着把自己身体更加往女警察的怀里钻,青紫的小手紧紧抱着大人的脖子。
女警察低声安慰她:“没事,没事,爸爸妈妈很快就要来接你回家了,坏人被抓走了,没事没事啦”。
刚抓获一起绑架案的犯罪团伙,刑侦大队里里外外忙碌着,只有女警察陪着女孩儿等待来接她的父母。
刑侦队大队长过来慰问:“怎么样,孩子父母还没来?”
女警察抱着女孩儿站起来,“没有”,她看了孩子一眼:“打了几遍刚才才接电话,应该是在忙,说是马上来接人”。
“行,那你陪着等吧,告诉孩子父母,孩子遭了不少罪,她需要一定的治疗,让他们上点心”。什么性质的治疗他没明说,但女警察明白。
过了一会儿,一位六十来岁的老人推开门跌跌撞撞的跑进来。
老人颤颤巍巍的蹲下身子,先摸了摸女孩儿的脸,像是确认女孩儿的存在,接着一把搂住女孩儿。“小一,真是你,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我……,我太感谢你们了,太感谢了!”,六十来岁的老人在众多警察面前激动的语无伦次,跪在地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女孩儿双手攀在老人肩膀上,眼睛看着门口一动不动,神情呆滞。
女警察唤回了她的神智,“认识他吗,孩子?”
女孩儿瞪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转过脸点点头。
旁边的警察扶起老人,他们都认识他,是两个女孩儿绑架案的爷爷,女孩儿失踪当天,一直是女孩儿父母亲和她们的爷爷在跟警方交涉,“那行,你去里面登记一下,孩子就可以领走了,后续我们会录笔录,届时还需要你们的配合”。
“没问题,谢谢,谢谢,幸亏有你们,真的谢谢!”,老人站起来一一向警察鞠躬。
从警察局里出来已经接近天亮,女孩儿被老人领上了车坐在老人的旁边,女孩儿头发很乱,一卷一卷的缠在了被汗浸湿一起垂落在脸上,看起来灰头土脸,但转过头的眼睛却是黑亮亮的,一眨不眨,像带着审视。
“爷爷,我爸妈呢?”
老人知道她会这么问,颤巍巍的手把她抱在腿上坐着,强忍了一会儿叹了口气,“你可能不知道你姐姐被救了回来,她的情况你估计也亲眼看见过,就差一口气吊着,现在并发症很多,随时有生命危险,你爸妈送你姐去了国外治疗,看能不能有希望,你爸明天就会赶回来”。
女孩儿呼吸突然急促,伸手想要拽掉老人放在身上的手,手指用力把老人胳膊抓出一道道血痕,嘴里“唔唔”的发出怪异的声音。
老人用力抓着她,怕她情绪激动伤着自己,“小一,小一你冷静一点儿”。女孩儿过了好一会儿才恢复平静。
“所以说,我在歹徒手里,他们是没想过管我是吗?”女孩儿控制不住情绪,歇斯里地的叫着。
老人头抵在女孩儿的肩膀抱紧了她,“小一,你失踪太多天了,你爸妈这些日子真的太绝望了,警察告诉我们要做好心理准备,他们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子,真的不能接受再失去另外一个了,你原谅他们吧,你姐姐血型特殊,随时可能没命,你爸爸妈妈也没有办法,只能陪着她,你原谅他们吧”。
女孩儿突然爆发,猛的拉开胳膊上的袖子。
黎明的微光下,密密麻麻的掐痕和刀割的痕迹横担在瘦弱脏污的胳膊上,老人颤抖着手轻轻触碰胳膊上的伤。
“所以呢,所以他们不管我了是不是!”
老人的脸上遍布泪痕,“小一,你爸爸妈妈一样爱你们,你要相信,他们只是无法选择,他们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姐姐死啊!”。
“所以呢?一个也不留!一个也不管我!都不管我!”女孩儿一遍遍撕心裂肺的喊着,双手撕扯着头发,九岁的女孩儿近乎绝望。
老人紧紧咬住嘴里要溢出的哭音,只一遍遍拍着背安慰,希望她冷静。年老的他如何也想不到,怀中一个九岁的小女孩儿能够做出如此决绝的事情。
A市罕塞省,汽车慢慢停在了邝礼区有名的二层别墅区,老人把女孩儿轻轻的抱进屋,放好热水让女孩儿洗掉满身的污泥。
女孩儿静悄悄的来到父母的房间,在床头柜第二层里找到了代表她身份的户口本,顾一骄,九岁,小学学历,家庭住址,这就是她的全部信息。
顾一骄犹豫了一下,慢慢的将这一页全部撕掉。窗帘透出的细碎的光打在她通红的鼻子上,九岁的女孩儿是不会想太多任性的后果的。对她来说,这仅仅只是一种仪式,在她仅有九年的认知里,这就是证明她身份的唯一的东西,她要摒弃她父母带给她的所有东西,包括身份。
她使劲的将户口本摔进了床头柜里,又进自己的房间将东西烧毁,才进浴室洗漱。
顾一骄静悄悄的走了,监控显示她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城南菜市场的人流中,往后的十余年,A市再也没有出现过她的身影。
“煎饼,煎饼,好吃的煎饼!”
顺着早点的一条街,满脸胡茬的顾良飞快的跑着,顾不得差点撞翻的两边的小吃摊,顾不得小吃摊主的谩骂声,他一味的像疯了一样红着眼睛四处寻找着。
寻找到附近的最后一条街,顾良双手支撑着腿,最后崩溃的蹲下了身,他已经找了五六遍。
刚刚回家的女儿,又丢了,无影无踪。
他双手抱在头上,颤抖着哭出声来“小一,小一,爸爸错了,爸爸真的错了,你快出来吧,你能去哪里啊,你快出来吧,爸爸带你回家,咱们回家好不好啊”。
“可是……,我怎么找不到你了”,顾良站起身,猛然的站起让他大脑一片眩晕,他茫然的看着远处拥挤的小吃街,忽然觉得,就在这么一个温暖的早上,他女儿找不到了,也许再也找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