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长郡,安息县。
天已近暮色,夕阳掩映在群山之后,只留出一点点余晖帮那些急匆匆的行人照清前方的路。
房世多就是其中的一个赶路人。
此刻他正压低了身子骑在马上,是一匹难得一见的好马,全身乌黑,唯有四个蹄子有一些白色,正是宝驹排行榜第十八位的乌云踏雪。
但就是这样的一匹好马,此刻也已经鼻子中不断冒出泡沫,显得极为疲惫。但房世多依然不断地拍打着马臀,仿佛嫌弃它跑的还不够快。
不是马跑得不够快,是房世多的心乱了。
他此刻心急如焚,在此之前,他已经赶了三天三夜的路。若非他武功高强,内力深厚,现在早已经倒地不起。
他不得不急,因为他听说他的一个朋友正有生命危险。那是他的好友,况且那位朋友还曾经救过他一命。江湖上不缺明争暗斗,阴谋诡计,自然也不会缺像房世多这样的侠义之士。
当最后一缕光也从这世间离开的时候,房世多已经进入了安息县。
路上行人稀少,房事多一路疾奔。突然房世多一勒缰绳,乌云踏雪双蹄抬起,然后停在了一家店铺的门口。
店铺的名字叫做便宜坊。
便宜坊的这个名字虽然听起来很寻常,但它已在大轩王朝开了两百多家店铺。他最初就像一颗火苗落在了安息县,但在短短三年的时间内,这团火焰就席卷了整个大轩王朝。
便宜坊的总部就在安息县。
等到房世多进入店铺的时候,早已有一个穿着青衣的小厮远远的就带着热情的笑容迎了上来。
“阁下可是房世多房大侠?”
“哦?你认识在下?”
他从来没有来过安息县,虽说与某位便宜坊的大人物认识,但这小厮按理说应该是不识得自己的。
“掌柜的说有一位姓房的大侠客一定会在这几天过来,因为此人既是他的好朋友,也是一个真正的侠义之人!”
青衣小厮态度愈加恭敬,
“掌柜的早已告诉我们房大侠的相貌,所以小的才认得您。”
房世多不禁笑了,他不能不笑——当你心里想着别人的时候,却发现别人心里也在想着你,这岂非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
房世多不仅高兴,他甚至想立刻去买一坛酒,然后连喝它三大碗。他一向是一个想到就会去做的人,但他此刻就站在这里,没有别的动作,因为他的好朋友恐怕现在没有办法和他饮酒了。
似乎是看出了房世多的焦虑,青衣小厮适时出声道,
“掌柜的就在后面,房大侠这边请。”
于是房世多跟随这个小厮穿过了一个布帘子,走过了一个大院子,最后来到了一个空房间。
小厮在房间内一个柜子上摸索了几下,墙上就多了一道门。
房事多毫不犹豫的走了进去,因为他既相信他的朋友,也相信他自己。
他毕竟不是一个默默无闻的人,而在江湖上,一个人想要有名气,就必然要经历很多并不江湖的事。
虽然有一盏油灯,但整个暗道还是显得黑漆漆的。之前走过的路,如今又重新变成了黑暗。
青衣小厮提着油灯在前面带路,房世多突然惊奇的发现,原来这个小厮也是会武功的。他已经提了一段时间,但他的手依然很稳,烛影落在墙面上,没有一丝晃动。
房世多虽然有一些好奇,但是他并没有问出来。或许也正因为如此,他总是能够交到好的朋友。
青衣小厮也没有说话,进入暗道后,他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的脸上是严肃的,完全没有之前的恭敬,也没有平时对待客人时的那些热情。
他仿佛已经变成了一团冰块。
房世多居然还能沉得住气。
前面的青衣小厮已经走到了一扇铁门前,门前有一块铁片被划开,里面露出了一双眼睛。他看了看青衣小厮,然后又看了看后面的房世多,几息过后,铁门缓缓地打开了。
于是房世多看见了封如鱼。
房间里此时已有十多个人,但只要你走进房间,你第一眼看见的必定是封如鱼。有的人天生就像太阳一样,总是能够吸引住别人的目光。
封如鱼此刻正靠在床上,看起来之前像是在讨论问题,所有人都围在他的身边——太阳周围岂不也总是群星环绕?
他当然知道房世多进来了,但他却没有多说什么,而是继续和那些人聊天。那些人里有的是他手下的掌柜,有的是他请来的江湖高手,他们在外面或许都是一些值得骄傲的大人物,但在这里,他们也只是站在这里的十多人中的一个。
房世多就那么站在那里,看着封如鱼和那些人谈话,他没有觉得生气,反而觉得此刻的情景十分有意思。
封如鱼只有一张嘴,而他的面前站了十几个人。但他却和其中的每一个人都聊天,而且看起来似乎和每一个人都言谈甚欢。
房世多并不是一个十分会聊天的人,所以此刻他十分佩服封如鱼。他的手上提着一把剑,如果拼命的话,他或许可以在半个时辰之内杀光这里的所有人。但他知道自己绝对做不到像封如鱼这样,举重若轻的和这里的每一个人聊天。
这岂非也是一种绝妙的本事?
等到聊天结束,所有的人都离开了。他们来到这里的目的已经达到,再呆下去自然也就没有意义。谁都知道便宜坊的二掌柜虽然为人温和,但却是最讨厌浪费时间的人。
他们从房世多的身旁离开,没有人看房世多一眼,好像他们面前的是一个石柱子。所有人都走了,就连那个青衣小厮,也在众人离开之后,轻轻退了出去。
“你来了。”
“我来了。”
“我知道你会来。”
“我不能不来。”
“七天前我写信给你,希望你能回来助我一臂之力。想不到你仅仅用了三天就来到了这里,倒是跑得比鸽子还要快一些。”封如鱼说话的时候表情温和,眼中却带着笑意。
“那只鸽子飞的确实太慢了,所以我替你惩罚了它。”房世多的声音里仿佛也有一丝笑意。
封如鱼没有再问,他当然知道如何“惩罚”一只鸽子才是最合适的。
“除此之外,我还没有料到另外一件事。”封如鱼说完就闭上了嘴,因为他知道他这好友的好奇心有多重。
“哦?什么事?”房世多不得不问,因为他确实想知道像封如鱼这样聪明的人,会有什么事情是在他的意料之外的。
“你进来已有半个时辰,我没有和你说话,是因为我知道你我之间已无需用语言来表示谢意。但我却没有料到明明这里有桌子,也有椅子,但某人却偏偏在门口呆呆的站了半个时辰。”封如鱼说完,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房世多不禁也摇头哭笑,是啊,这里明明有桌子和椅子,自己为什么还要站着?
“我见到他们都是站着的,我以为……”
“他们站在这里,因为他们有十几个人,但这里却只有四张椅子。他们每个人尽管心里面十分骄傲,认为自己完全有资格坐在椅子上,但是表面上却要表现得十分谦虚。于是明明有四张椅子,但偏偏没有一个人能够坐上去,你说这事是不是很奇怪?”
房世多认为这番话里面似乎包含着某种更为深刻的意义,但是他却想不出来,于是他索性便不去想。
不求有时候岂非也是一种洒脱?
“你在信上告诉我,你即将遭遇生死危险,所以我马不停蹄的赶回来。但现在看你这么悠闲的躺在床上,想来威胁应该已经解除了?”
封如鱼笑了笑,他知道房世多并没有怪罪他的意思,只是他说话的风格一向如此。
他也没有立刻解释此刻自己为什么会躺在这里,而是缓缓地揭开了身上的盖着蚕丝被。
房世多的瞳孔不禁一阵收缩!
因为此刻封如鱼的膝盖以下,居然只剩下两节空荡荡的裤管!
他的小腿竟是已被人齐膝砍断!
“是谁干的?”房世多的表情和声音十分平静,但封如鱼知道这正是他这位好友内心已经怒极的表现。
“恒源坊,景泰楼,文昌阁,或许是这三家中的一家,或许是三家联合。几天前我便收到消息,有人要对我不利。所以我飞鸽传书向你寻求帮助,只是没想到他们的动作来得这么快。”
“你的手下呢?他们没有保护你?”房世多知道封如鱼在身边总是会有几个实力高强的人保护。
“正是因为如此,我才只是断了一双腿,不然的话,我就没有办法和你面对面聊天了。”封如鱼语气十分淡然,但眼中却有一丝痛苦一闪而过。
他虽然是大名鼎鼎的便宜坊的二掌柜,但其实也只不过是个未到三十岁的年轻人。年轻人断了腿,就像鸟儿折了一只翅膀,总是令人会感到十分难受和可惜的。
“……是我来的太晚了。”沉默半天,房世多最终只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封如鱼眼中不禁露出了感动的神色。
“你来的并不晚,我正好有件大事需要你的帮忙。但在此之前,我希望你能做另外一件事。”
“什么事?”房世多问道,他的内心此刻已经充满了愧疚,就算封如鱼让他跳油锅,他恐怕也会毫不犹豫的跳下去。
“我想你先吃点东西,然后好好的洗个澡,最后舒舒服服的躺在床上睡觉。等到明天起床,我想你和我一起去见一一些人。”
“什么人?”
“那些想要杀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