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处混沌凡尘的秦淮哪里晓得这些事关整个苍穹存亡的大事,凡人被拖进柴米油盐的洞穴里,无力爬出,红尘的琐碎足够溺毙一个鲜活的人。
秦淮怀着不舍挥手告别余昇,在进门后,却还是守着窄细的门缝看他,就算是一个简单清瘦的背影,在爱人的眼里,黄昏也早已为他镀上了一件金色的铠甲。
秦淮就这样看着他走进不远处的密林,连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她那双原本黑白分明,无忧无虑的双眸里如今盛满了快要溢出来的柔情和不舍,连双眼都不舍得眨一下。
那分明就是依赖,一个女人,当她对对方有了依赖,那么在某一种层面上而言就是有了爱,就算不是爱,那离爱也不过就是咫尺之遥。
屋子里还未点灯,有些昏暗。
有一声淡淡的长叹从身后传来。
是熟悉的声音,亲切的语调,但还是把秦淮吓了一跳,立刻转过身来。
背后,秦放倚靠着桌子坐在桌边,桌边横放着他平时惯用的木拐杖,正和蔼地看着秦淮。
秦淮微愣,可能是没有想到父亲会在此处等她,也可能是因为昏暗的房间将秦放脸上因为岁月增长而添加的沟壑显得愈发明显,这样毫无阻拦,扑面而来的衰老,让秦淮有种不安的逝去感。
秦放看着秦淮呆住的模样,笑了。眉眼皱成了一团,愈发的慈爱。
秦放伸出手来,招呼秦淮来坐,侧过身点起桌上的灯。
待秦淮坐下后,看秦淮一副拘谨的样子,秦放才沉沉地开口:“淮儿呀,没事。爹只是想着好久都没和我闺女聊聊心了,想着要你来陪我说说话罢了。这些时候成日闷在家里,可给你爹闷坏了,别拘着了。“
秦淮看着眼前秦放在黄色火光中清晰的面容,沧桑和衰老带来的暮气沉沉分外明显,秦淮突然有种如鲠在喉的悲伤。
她轻轻地开口,却发现不知从何开始,余留一声略显沉寂的:“爹,我……“
最后也只化作了担忧的问询:“爹,还有我呢,我陪您说话。天晚了,您饿不,我现在给您烧些饭菜来,我们边吃边说话好不?”
秦放怜爱地拍了拍秦淮的手臂和肩膀,让她坐着,说道:“爹不饿,你坐着先陪我聊聊。和我好好聊天的机会啊可是越来越少了的……”
秦淮最是见不得秦放说这些话,往时还好,但经历了云落的离开,她突然意识到了生命的低微和命运的无常,她很害怕,如果连父亲也不在了,她形单影只的存留在这世间同游荡人间的孤魂野鬼有何区别呢?
“爹,你说啥呢,我们聊天的机会日后多着呢!”秦淮有些心急地出口。
秦放看秦淮焦急的神色,长叹了口气,眼底透露出深深的无奈:“好了,爹不说这些话了。”
秦放看着眼前面容清秀的女儿,突然想起当年在秦淮河畔见到她的样子,就巴掌大的样子,被冻红了小脸,连哭泣都低低的,没想到转眼间就这么大了,是个大姑娘了。
喉头突然一样,秦放捂住嘴猛烈的咳嗽,秦淮立刻起身冲到秦放的背后拍着他的背帮他顺气。
秦放咳嗽了好一会儿才平缓下来,他掩着口鼻,声音沉闷,有撕裂的感觉:“淮儿,你帮爹去灶房倒碗水来,这茶壶里的水空了。”
秦淮慌乱的冲去了门去拿水来,秦放看着她出了门,才放下手来,手掌中已经是一片通红的血渍,眼神一暗,他从衣领里拿出一条黑布擦了手。
门“吱呀”的一响,秦淮端着水走了进来,秦放将沾了污渍的帕子塞进了袖口,抬头,面上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般的云淡风轻,还是和蔼慈爱的老父亲模样。
“爹,水来了,你快润润嗓子。”秦淮忙将瓷碗递了过去,看秦放接过喝了水,才又开口,“爹,您的咳嗽都大半年了,怎的还不见好,我明儿再去寻郎中来给您瞧瞧。”
秦放喝了半碗水,放下了碗,让秦淮坐下,摆了摆手,笑着说:“没事,不过是昨个晚上窗没关牢,有些着凉,不打紧。”
秦淮张口还想再辩驳,秦放拍着她的手臂道:“好了,闺女,你就信爹爹一回,不打紧,何必费这工夫呢?爹没事,你看现在不是好好的吗?你就好好坐着,爹有正事同你讲。”
秦淮看父亲一脸轻松的模样,也就只好作罢,舒了一口方才因紧张闷憋在胸中的气,安心的面对父亲坐下。
秦放深深地看了秦淮一眼,才又道:“闺女啊,这时间可真不等人,你这一转眼工夫都成了个大姑娘了。”
秦淮看到爹爹看着她略有愁思的目光,将头搭在了他的肩头,半是宽慰,半是撒娇的说:“爹,不论我多大都是您的闺女呀。”
秦放被女儿久违的顽皮逗乐,用宽厚的手掌轻轻地拍打她的脑袋,这个做惯了粗鄙之事,少有柔情的汉子,此刻目光柔和,身旁的女儿像是他的至宝。
秦放的声音透着沙沙的岁月感从秦淮的身旁传来,敲击着秦淮的耳膜:“淮儿,眼看你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了。你先前也随王婆见了不少人就没有喜欢的吗?”
秦淮的心跳突然顿了一拍,才又回应秦放:“爹您说什么呢,淮儿不嫁人,我要一直陪着爹爹的。不然呀,您老了,多孤独呀,是吧!”
秦放笑了:“小丫头就是嘴甜,知道怎么哄我。你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头在想什么,你这心呐可系着门口的人呢。”
“爹……”秦淮一副红着脸的小女儿情态将伏在秦放肩头的脑袋点了点。
秦放拍了拍她的肩头,胸腔有轻微的振动,叹了声几乎不可闻的叹息:“爹知道,是那个你前些时候救的公子吧。”
待秦淮无声的点了点头。
秦放沉沉的声音再度响起:“当初,你救的公子来见过我,说他受你的救命之恩,日后必定会好好照顾你。爹看得出他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可是淮儿,爹不敢将你交给他啊,这恩情带来了一时的相遇和温情,可是这恩情他能记一辈子吗?爹看得出他定是出身富贵的人,高门大户的生活爹怕你适应不来啊,你日后一个人又如何周旋呢,谁又能护着你呢?爹这些日子,思前想后了很久,还是想给你寻个差不多的儿郎,爹不需要他多有钱,能对你好,有个手艺活就成,两个人平平淡淡地扶持着终老也就够啦。”
秦放的话,像一块巨石砸下了平静的河面,在秦淮的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