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脸埋在黑夜中看不清楚,但听声音应该是个少年。
“你终于醒了,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滂沱笑笑,扯动了身上的伤,龇了龇牙。
那人的声音又传来,“唉,我叫醒你也是为了你好,你受那么重的伤,千万不能睡的太沉,我有一朋友,也是受了重伤之后,睡了一觉就再也没有醒过来,哎,你没事吧,给句话啊”
“谢谢好意,我没事”,滂沱逐渐适应黑暗,望向对面的人。
“没事?你都受了这么重的伤,还没事,他们也是真够狠的,将你打成这样,真当别人是不知痛一样,个个下手都这么狠”
那人遂又抱怨起了。
滂沱眼睛半眯起来,他确实不认识此人,最近也更没有见过他,为什么他如此关心自己,辗转之后,他还是问了出来。
“我认识你吗?”
那人嘿嘿一声,笑的眼睛都眯起来了,露出一口白牙。
“嘿,兄弟,你这话说的见外了,咱同是难兄难弟,需要这么见外吗,虽然你我不认识,但今日有缘相见,不就认识了嘛,我叫李溪,你叫什么”
他话题一转,让人应接不暇,态度极其热情诚恳,又不好拒绝。
他从未见过性情如此热情主动之人,一时主动不知道说些什么。
“顾滂沱”
“好名字,哎,你这次是第几次进来了”
李溪手把着粗木做的牢门,跟坐在床上的滂沱对坐着。
滂沱靠坐在床上,手搭在膝盖上,觉得漫漫长夜无事,此人性情也不错,便与他闲聊起来。
“第一次”
“也是,被打的这么惨,一看就是第一次”李溪撇嘴道。
滂沱好奇了,“那你呢”
李溪一听此话,便来劲了
“我啊,嘿嘿,算算这次,第七次了,厉害吧”
他对自己的行为没有感到一丝难过,反而引以为傲,但后痛苦悔恨的眼神出卖了他。
他又活跃起来,“你是犯了什么罪被抓进来的”
滂沱停顿了几瞬回,“抢劫”
李溪惊叫的声音响起,在本就安静的牢房激起了一声又一声的回荡声。
“原来是同行啊”
听得此话,他便皱了眉,严肃的回,“我是被冤枉的”
李溪哈哈大笑,“进来的人都说自己是冤枉的,那岂不是这监牢里都没有一个坏人了”
他是彻底搞不清此人到底是作何想法,他一点都不在意自己所处监牢,犯了何罪,更不在意自己已经失去了自由的权利。
“你是小偷?”滂沱问道。
“哎,大家都是同行,就别叫的这么难听了,我们这行呢,都称扒手,对了,你偷的是几等人的东西”
李溪对这个极其好奇。
“什么几等人”他疑惑。
“你连几等人都不知道,混的太差劲了吧,来来来,让我来教教你,我们这一行呢,把穷人跟富人之间分了一个等级,穷的呢就叫七八级,商人呢皆三四级,富豪呢,嘿嘿,则是一级,要是能偷得他们的钱包,那是几年都吃喝不愁了,可是那些富人呢,出门都带几个护卫,想近身都难,何况还要偷他们的东西,那些狗东西,是宁愿将吃不完的东西喂狗,也不会分一厘给百姓,要是能偷得他们的东西,在我们扒手界可是人人都要膜拜的,我虽然没偷过富豪的东西,也偷过不少商贩富家公子哥的钱袋子,也是这关夷府中响当当的人物”
李溪举着大拇指指指自己,那骄傲自满的样子,特像唱大戏里扮大人物的老生。
这响当当嘛,或许只有他那几个兄弟知道而已,在一个新人面前,这牛嘛还是要吹的。
“听你这么说,你技艺狠高超”
“那当然”
“那你怎么进来的”
一句话便碎了李溪的美梦,他埋冤的瞅了瞅滂沱,咂了咂嘴,显然还没有从刚刚的美梦中回过味来。
滂沱对他幽怨的眼神表示很无辜,憋着一丝笑意,他真的只是想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
李溪恢复神情,他好似坐不住一样的,又换了个姿势,背靠着牢门,面对着滂沱,慢悠悠的道。
“唉,这次也算我倒霉,上次我成功偷到了南街那家小气又势利的陈富商,侥幸的以为第二次也会成功,哪知,被他耍心机当场抓个正着,便把我拉到官府,我便被关进来了”
一股悲伤的情绪蔓延出来,黑暗中久久不见李溪的声音。
滂沱便问:“你被判了多久”
“六个月,你呢”
“三年”
李溪转过身来意外的看着他,“你到底犯了多大的罪,要被判这么久”
滂沱笑笑,“我说了我是被冤枉的”
李溪显然不相信他,又坐回去,“你放心,兄弟,等我出去以后一定经常来看你,哎,你还没告诉我你多大了呢,是哪里人啊”
“我十八,从潭州来的”
“潭州,还真没听过,你十八,我刚满二十,那咱们差不多啊,嘿嘿”李溪笑的极具童心,让人忍不住想亲近。
“那你是从何处来的,是这里的人吗”滂沱向他靠近了几分。
李溪在黑暗中摇摇头,语气悲伤深沉,缓缓道来。
“我是从夔州而来,八年前,我们一家死于饥荒,就剩了我与我妹妹,我便带着她一路上襄州,没想到又遇到了发洪水,死了好些人,我们俩幸运的逃过了此劫,可惜她却生染重病,死在了来关夷府的路上,本来说来此处给她找大夫看病的,顺便带她来看看繁华的关夷府,没想到她还是扛不住了,最后连她也离开了我,后来我便一人来了这关夷府,想替她看看,我也没什么本事,每日都是饱一顿饿一顿,本想着就这样死了算了,结果又遇见了些跟我同病相怜的几个兄弟,他们教了我一些偷盗之术,后来我就靠这个活,但我从来不偷穷人跟好人的钱,就算做小偷,我也要做个是非分明的小偷”
看来此人算不上一个坏人,他给自己定了一道清楚的界限,不让自己跨过,他也是被逼上了绝路,如此命运,想来也是被逼无奈。
李溪没跟什么人说过心里话,见那人很不一样,觉得很是心安,便什么都说了。
“其实在这监牢里挺好的,有吃有喝,不像在外面,饱一顿饿一顿的,有时候还得挨打,可谓是尝便世间冷暖,有时候我也想不通,活不下去,想要不去死了算了,下去陪我爹娘和我妹妹,可是我胆小,见得了如此美好的地方,想活下来享受享受,死了也好跟他们炫耀炫耀,我总觉得有一天日子会好起来”
李溪的声音停下了,周围一片安静,悲伤的情绪开始爬出来,溢满了整座牢房。
滂沱安慰道:“你放心,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会吗”李溪问,话语极其恐惧无奈。
“会的,一定会的”
“我也不知道会不会,但我会坚强活下去的,人活一世不容易,我要对的起我自己来之不易的生命不是”
滂沱很欣慰,同时也很感伤,世间苦难儿太多,只能自己努力并且坚强的找各种出路活着,没人他们该怎么做,也更没有人关心他们,李溪和他就是这万千中的一个,他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了亲人,他只能靠自己。
而他幸运的还有妙雨,一个真正能牵绊支持他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