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净明已经镇静下来,心中再慌乱,面上也是那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高人样:“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僧所言句句属实。”
顾云歌则忍着笑,一本正经的回复净明道:“那小女子就呈大师吉言了。”
赵氏一张脸顿时成了青色。
净明这么一做,将她的算盘彻底打乱,但当家夫人的气度不能丢,便带着假笑,说要带着净明去老夫人那儿去。
顾云歌笑着打断:“伯母,我想多听大师说说佛理,我与你们同去可好?”
赵氏这会子看见顾云歌便生气,怎么可能真和她一路同行,当下扫了皮笑肉不笑的道:“六丫头既然这么有心,便由你陪着大师去吧,我正好还有些事情,便先走了。”
净明还算是个颇有名气的和尚,但他既然没有答应她的交易,便也没有客气的必要了。
明阳侯府的大夫人,还不必去给一个和尚颜面。
赵氏说罢就带着一众下人浩浩荡荡的走了,瞬间当场只剩净明、无念、顾云歌和半夏四人。
顾云歌转头看向净明,唇角笑意未变:“大师,请吧。”
净明手心已经出汗,那根签捏在手里格外的烫手,最终轻咳一声,若无其事的将签放入无念手中:“为师去侯夫人那里一趟,你先回马车上等着。”
无念乖巧的点了点头,捧着签筒就打算离开,就在此时,一个柔婉的女声传来:“六妹,你回来啦?”
顾云歌一回头,便看见顾云思缓缓走来的身影。
暮色四合,顾云思一身白衣,清丽如天边缈云,就这样一步步的走到了两人面前,温婉一笑道:“我也刚从外面回来,没想到在此处碰见了六妹。”
顾云歌点了点头,态度不冷淡也不热络:“是挺巧,原来四姐今儿也出去了,早知道喊你一起了。”
她也就这么一说,实际上她们绝不会一起出去,这点两人都心知肚明。
这段时间以来,姐妹二人的关系越发的微妙。
以前,顾云歌喜欢粘着顾云思,但凡是她四姐说的,无不当做金科玉律。
可自从顾云歌从家庙回来后,对顾云思再没了往日的热络,逐渐冷淡了下来。
顾云思一开始还试着修补两人的关系,不过后来发现不管自己做什么,都改变不了顾云歌,于是也淡了心思。
不过两人也没公然撕破脸,只是这么不冷不热着罢了。
“是我不好,应该早些问你的,下次再一起出去好了。”顾云思安抚的笑了笑,目光转向一旁的净明,“……这位大师是?”
顾云歌没有介绍的意思,净明便自己开口道:“阿弥陀佛,老衲净明。”
顾云思惊讶的睁大眼睛:“您便是净明大师?”
净明在京城颇有一番名声,许多人家都说他占卜准得很,没想到今儿竟在明阳侯府遇到了。
“正是老衲。”净明一派从容。
当顾云思问到净明是来给老夫人讲经后,又看了眼一旁的签筒,半开玩笑的问道:“大师今日既带了签筒,可否让小女也抽上一签?”
她看这净明眉目高远,像个世外高人,便也有心测一测他的能力。
若真有些本事,便要想法子拉拢了,不然她一个闺阁女子没有话语权,将来的婚事定是说不上话的。
可若净明真有本事又愿意帮她,那机会就会打了很多。
净明听顾云思这样着实头疼,顾云歌那一番话说得他心惊肉跳,这会儿都没缓过劲来,哪有心思解签?
不过再怎么说顾云思都是明阳侯府的小姐,他也没那个胆子招惹,便客客气气的应了一声:“自是可以,姑娘请。”
顾云思伸手在无念捧着的签筒里抽了一根,递给净明:“大师请。”
净明接了过来,只扫了一眼就脸色一变,看了眼顾云歌又看了眼顾云思,吓得连心脏都快不跳了。
方才顾云歌抽的那个签,再去瞧她的面相,已经能从其中看出九宫凤命的影子。
九宫凤命是什么?
那是母仪天下的皇后!
他本来就心惊胆战的,哪成想此刻顾云思的签和样貌竟也透出了九宫凤命的命格!
竟会出现两个皇后之相!
见净明一直不说话,顾云思有些好奇:“大师,我这签可是不好?”
净明回过神来,也说了一番与给顾云歌解签时差不多的话,糊弄了过去。
顾云思听他这么说是极为失望的。
她是什么人?此生注定了要做人上人,只一个“富贵平安”就能打发了她?
于是心中认定净明就是个徒有其名的,也失了方才的热切,温温一笑道:“多谢大师解惑,既然六妹还要带您去见祖母,我便不耽误了。”
说着施了一礼,款款离去。
无念接过净明递过来的签,看了那签半晌,抬头不解的问道:“师傅,您之前教过我解签,这签的意思不是‘富贵平安’,而是……”
“无念!”净明忽然打断他,声音不乏严厉,“你先去外面等着!”
无念委屈又不解。
顾云歌扫了眼这个快哭出来的小孩,想了想对半夏道:“你带着小师傅一起出去吧,免得他迷路了,我领大师去祖母那边后自己回去就好。”
半夏应了一声,带着耷拉脑袋的无念离开了。
等两人走远了,顾云歌一言不发的朝前走去,净明则跟在后面,走着走着,才发现这路似乎有些不对。
“咳……顾六小姐,老衲来的时候,仿佛不是走得这条路……”
顾云歌闻言听下脚步,似笑非笑的看他:“这是一条小路,来往的人少,是个谈话的好地方呢,想必大师也有些疑惑要问我吧?何不在这儿一并说了?”
净明身子一震,低下头去,没有说话的意思。
顾云歌懒得与他做戏,开门见山道:“大师,你的过往我都知道,咱们就明人不说暗话了吧。”
“你早年并没有出家,只自己读了两本相书,仗着有些看相的天赋,就假扮出家之人骗人钱财,后来还娶妻生子,不过在妻子难产后,你一人为了抚养幼子,便重操旧业。”
“你以弟子之名将无念待在身边,来京城就为了混口饭吃,不过这些年陛下越发的信佛,民间也跟着重视起了解签卜卦之术,你倒是混的愈发有了名气,时至今日,堂而皇之的登上了达官显贵的厅堂。”
“可是你确保能将过去隐瞒一辈子不让人知道吗,净明大师?”
顾云歌这话说得不紧不慢,可听在净明耳朵里,每个字都如同惊雷。
他忍不住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些事极为隐秘,按理说这天地间除了他自己,绝没有第二个人知晓。
“你莫管我如何得知,只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今日我能知道,明日兴许就会有第二个人查出来,你这些年出入富贵之家,想必也见识了不少腌脏事儿,彼时这些人可会放过你?”顾云歌淡笑着看他,“我说的这一切,大师可有想过应对之策呢?”
净明说不出话来。
他能有什么应对之策?
这些年皇帝信奉佛道,僧人道士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可是相应的,有关这方面的刑法也严格了起来。
要是有人冒充僧侣道士,抓住了可是重型。
何况顾云歌说的不错,他这几年参与了不少后宅阴私,有些人早就忌惮他,若身份拆穿,莫说是他了,连无念的得不了好。
于是他沉默许久,问顾云歌道:“你想怎么样?”
话语中已是妥协的意思。
顾云歌倒没急着谈条件,沉吟片刻问道:“赵氏找你来的真实目的是什么?”
“她……”净明有些个犹豫,本在想要不要说出实话,可对上顾云歌那双眼睛,还是如实说道,“她找我来有两件事,一是让我说你被鬼魂附身,二是说二少爷命不好,克家中长辈,唯有清修才能给家人延寿。”
顾云歌听得差点乐出来。
这赵氏聪明啊,竟是想一箭双雕,同时解决了二房和三房?
胃口倒是不小。
“还有,你刚才看顾云思的签,到底解出来是个什么意思?”
净明这次倒是没多想,沉声道:“依照解签和她的面相上看,似乎是九宫凤命……不过我从来没有见过这等命格,也不能肯定。”
他不能肯定,顾云歌却是可以的。
前世顾云思最后可不就成了皇后?今生若是没有自己重生的搅局,应该也不会有改变的。
听见净明说到“九宫凤命”这四个字,顾云歌倒是对这老和尚刮目相看。
他前世大部分靠蒙骗和运气,但在面相上,的确有几分才能。
净明见顾云歌似乎在想事情,脸上神色变化,最终忍不住道:“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你……”
顾云歌抬起头,认真的看向他。
“今日之事,有两个解决的方法。”
“其一,你虽然被赵氏找来害我,但现在也没害成,还将她的计划告知于我,我们也算扯平了,只要你不害我,你的身份绝不会从我这里泄露出去。”
净明听顾云歌这么说,绷了许久的心终于落了下去。
他本以为顾云歌握着自己这么大的秘密,是要狮子大开口的,没想到竟是如此好说话。
思及此处,对顾云歌的敌意倒是轻了不少:“第二个方法呢?”
“第二个方法,合作。”顾云歌歪了下头,看向他,“若是我说,我不仅可以帮你成为摆脱现在的近况,更上一层楼,让你成为大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振臂一呼便有无数信徒追随的国师,还能让你的儿子有个光明的前景,你可信我?”
顾云歌话语中带了些谆谆善诱的意思。
这话倒也不是她吹牛,她知道未来十年之事,关键时刻提点净明一二,让他成为国师并不难。
至于无念就更简单了,当净明手握权柄,自己儿子还能亏待了?
顾云歌本以为,依照自己现在的身份说出这话,净明定是不信的,甚至连怎么说服他都想好了。
没想到净明只是古怪的看了她许久,看得顾云歌都有疑惑了,才慢吞吞的说道:“好,我便与你合作!”
若是别人说这话,他是绝对嗤之以鼻的,但说这话的偏巧是这个莫名知道他的过去,还有凤命影子的顾云歌。
他便忽然也有了豪赌一场的想法。
不过顾云歌也用九宫凤命之事,他是不打算说出来的,也算是给自己留了一道保命符。
顾云歌万没想到净明会答应的这般干脆,甚至怀疑他是否另有打算,不过现在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二人的利益也没有冲突,她便没有追究,与净明说定之后就带他去了老夫人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