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歌当然知道这一点。
那一剑刺向的位置是七情的心脏,就算是乔筝在这里,也不可能救得了。
她只是不能接受。
不能接受那个平日插科打诨,永远没个正形的七情,会以这样的方式离开。
被一剑穿胸,然后躺在那里等死。
“他从没想过是你!”顾云歌声音中带着咬牙切齿的恨意,“你却杀了他,畜生!”
黑衣人冷眼瞥向她:“你不认识我。”
“我知道你的身份,姜肃!”顾云歌冷笑,“你曾是叶怀英身边的侍卫,七言等人都是你选到疏寒身边的,对不对?”
七凝曾经提过一次,说此人一直跟在叶怀英身边,忠心耿耿,当年也随叶怀英一起埋没在了西北。
而他们几个侍卫,都是此人筛选过后才送到叶疏寒身边的,一些基础的武功都是由他所传授,所以尊敬的称呼一声“姜肃师傅”。
想到这里,顾云歌心里涌动出些许悲哀。
早该想到的,不是吗?
既然叶怀英没有死,这位侍卫八成也还活着,他和他的主子一样,利用过往的情分,给了对方猝不及防的一击。
叶怀英是如此伤害叶疏寒的,姜肃是这么伤害七情的。
顾云歌闭上眼,眼泪落下。
那边的姜肃却因为她这句话起了疑心,警惕的眯起了眼睛:“你是怎么知道我的?说!”
说话间扣住顾云歌的肩膀,她都能听见自己骨头发出“格拉格拉”的响声。
顾云歌忍着疼痛擦干净眼泪,淡漠的说道:“七情不是喊了你一声‘师傅’么?我作为瑾王妃,知道当初是你将他们挑选到疏寒身边,有什么奇怪?但你不是随着父王死在了西北吗,为什么会回到京城,又为什么杀了七情!”
听她这么说,姜肃才放下心来。
顾云歌点他身份时笃定的语气,让他以为她知道什么,比如王爷还活着。
如此姜肃也不再说什么,将顾云歌丢回马车里,继续往西赶去。
他是要回京城,然后将她当做威胁叶疏寒的筹码。
顾云歌知道这一点,却无可奈何。
就在姜肃架势着马车往回走时,迎面又过来一辆马车,此处官道狭窄,对方的马车又颇为宽大,双方迎面相对,速度都放缓下来。
双方都没有后退的意思,一时进退两难。
对面的马车上,赶车的车夫扯着嗓子喊道:“看见我们的马车了,还不知道后退的!”
对面的马车看起来华贵非凡,而姜肃为了不起眼,就选了个普通百姓所坐的灰棚马车,很是普通。
听见车夫的呵斥,他眉心一皱,冷冷的扫了过去。
叶怀英“死”前,他是瑾王府侍卫统领,说一不二,叶怀英“死”后创办血莲教,姜肃也是他的心腹,何时被一个车夫这么呵斥过。
那车夫对上他的视线,只觉得这大汉的视线颇为凶厉,咽了下口水道:“怎么,我说的不对吗,你……你可知道我们的身份,瞪什么瞪!”
姜肃没有回话,也没有让开的意思,只是眼里有了杀气。
就在僵持间,对面马车中一个女子挑开车帘:“出了什么事?”
听见这声音,顾云歌略微一惊。
这是晋阳郡主的声音!
她怎么会在此处?
“夫人。”车夫连忙告状道,“这人的马车挡着,不让我们过去。”
晋阳郡主朝姜肃的方向望了一眼,静声道:“这位大哥,我们有事要过去,可否行个方便?”
今日中秋,迟玉要行母丧不能入宫,她本来也是陪着在家的,可陪嫁的庄子上出了点事情,要去解决一趟,因为打算当天去当天回,时间上有些紧张。
姜肃没有说话,但眼中的杀意已然明显,就在他手臂准备抬起的瞬间,顾云歌忽然开口:“夫人,许久不见了。”
咦?
晋阳郡主万分惊讶,不确定道:“瑾王妃?”
“是我。”顾云歌回答道,“我方才外出,有件事情没有解决完,这会儿急着回京城,麻烦夫人让个路。”
这下晋阳郡主就更惊讶了。
若不是亲耳听见,哪能相信这么强势逼她让路的话,是从顾云歌口中说出来的。
不等晋阳郡主开口,顾云歌补充道:“之前令祖父帮了我家王爷大忙,我与王爷都铭感五内,只是此次有要事在身,还望夫人行个方便。”
姜肃听见这话,本来蓬勃的杀意暂时按捺了下去。
若对面这女子有权有势,在弄清对方的身份前,他还真不好贸然杀人,否则会给二公子带来麻烦。
晋阳郡主也是极聪明之人,闻言后眼睛闪了闪,面上笑了出来:“瑾王妃如此说话了,我自然是要让开的。”
说罢就令自家车夫后退一丈,让开了道路。
顾云歌没有露面,隔着车帘说了句:“这声道谢就先欠着了,下次一并与夫人说。”
姜肃不愿她再说话,最后觑了晋阳郡主主仆一眼,架着马车飞快的离开了。
感觉马车走远,顾云歌松了口气。
她察觉到了姜肃的杀意,那番模棱两可的话让他有个顾忌,别杀晋阳郡主,至于晋阳郡主能不能听懂自己的弦外之音,就看对方的悟性了。
等古道上重新安静下来,晋阳郡主细细琢磨着顾云歌方才那段话,喃喃道:“不对呀……”
顾云歌说,“我方才外出,有件事情没有解决完,这会儿急着回京城,麻烦夫人让个路。”
既然她出城是有事,事情没有解决完,为何急着回去?
还有,最后那句“下次一并与夫人说”,也听起来意味深长的,仿佛还要欠自己什么……
晋阳郡主看了看前方,对自家车夫道:“先不去庄子了,顺着这条道往前走。”
她还真想知道,顾云歌在暗示什么。
……
皇宫中。
中秋之日,向来是个好天气,叶疏寒踏入宫门的时候忽然驻足朝天空看了去。
天上蔚蓝如洗,漂浮着几朵干净的云,那般闲适淡薄,谁又能想象得到这片天空之下,等下即将发生的事情呢。
旁边的张敬安见他停下脚步,立刻笑着上前:“王爷怎么不走了,陛下在等着您呢。”
叶疏寒收回目光,浅淡的点头:“天上景色甚好,一时看得出了神,张公公莫怪。”
张敬安笑吟吟的说了句:“天上景色是好,出了今日还有数不尽的时间去看,王爷还是先请吧。”
要不了多久,瑾王就是个死人了,去了天上自然看不尽景色。
叶疏寒似乎什么都没察觉,抬腿迈进了宫门,“顾云歌”也默默的跟了上去,在他身后,皇宫的大门缓缓合上。
每年的中秋宴都大同小异,无非是皇帝请了得宠的大臣、皇亲国戚们一起来饮酒赏月,今年皇帝身体大不如前,众人本以为这中秋宴都要取消了,哪成想还如期举办。
叶疏寒来得算早的,张敬安先将他带去了太极殿,说是皇帝打算在入宴之前单独召见他。
叶疏寒自无不从,跟着张敬安来到了太极殿门前。
“王爷和王妃且先等等,奴才进去跟陛下禀告一声。”
“有劳公公。”
张敬安俯身走了进去,叶疏寒气定神闲的站在那里,忽然一个碧色的身影从远处走了过来。
晴雪翩然而至,走到叶疏寒身边端端行了一礼:“见过瑾王、瑾王妃。”
她垂着头,一副极恭敬的景象。
“晴雪姑娘。”叶疏寒客气又疏离的点头,“陛下今日又要进丹么?”
“是。”晴雪点头,“恐怕陛下要进丹之后才能召见王爷了。”
说话间俯下身去,却没站稳似的往前一跌,叶疏寒伸手扶了她一把。
“皇帝在茶水在下毒,王爷先服解药。”
她不动声色的将一个荷包塞到了叶疏寒手中,随后立刻退后两步,俯身告罪:“晴雪方才没站稳,不是有意冲撞王爷,还请王爷恕罪。”
“无妨……咳咳。”叶疏寒咳嗽两声,“晴雪姑娘请先进去吧,本王可等陛下进丹之后再去拜见。”
说着将手放在唇边,表面上掩饰咳嗽,其实则将晴雪给的丹药吞了下去。
看见叶疏寒服下丹药的那一刻,晴雪的指尖狠狠一颤。
她想尖叫的,想告诉他不要吃,因着这是至他于万劫不复的药……可是……可是……
晴雪的目光往旁边瞟了下,就瞧见立在一旁沉默不语的顾云歌。
今日的顾云歌有些奇怪的,往日她最讨厌自己出现在王爷面前,今儿却什么都不做。
而且仔细看去,好像有些不大一样……
晴雪正想多看两眼,叶疏寒便伸手揽住顾云歌的肩膀,温声道:“歌儿可觉得累?”
这一幕对晴雪来说很是刺眼。
何必呢。
她何必将这男人当做神一样祭拜供养,反正他的眼里也不会有自己的存在!
他所有的温柔和爱,都只给了顾云歌一人!
既然如此,那就让他死吧,既然她得不到,顾云歌也别想得到。
晴雪彻底狠下心肠,借着俯身行礼的过程挡住自己的神色:“那晴雪便先进去了。”
说罢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
等她走进太极殿,叶疏寒才松开“顾云歌”的肩膀,后者僵硬的差点不会动弹。
妈呀,王爷这样也太太太太太吓人了!
七凝在心里疯狂吐槽。
天知道,每次跟王爷面对面站着,她都觉得有压力,方才却被王爷揽了住肩膀,就算知道是做戏跟晴雪看的,也很惶恐,要不是心理够强大,都要吓得跪在这儿。
早知道便让七情那货来易容成顾云歌了,真想看他娇羞的对着王爷笑的样子,反正就乔筝那易容水平,将个男人化成女人也不奇怪。
七凝如此想着,心中忽然有些不安。
七情独自一人护送顾云歌,也不知是否安全。
但愿那边一切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