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歌陪着叶疏寒从凉州回京城的时候,明阳侯府还没有翻案,彼时她还是“依楼”的身份,叶疏寒给她准备了个院子,自从顾云歌走后,那院子就空置了。
直到今日,她再次搬回此处,没有再与叶疏寒住一起。
七凝帮顾云歌收拾东西,好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忍不住说道:“闹再大的事儿,你都别发脾气搬出来啊,你以前跟我说过,不管出了何事,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看着顾云歌没有特别抵触,才继续说道,“再说王爷他不是好奇,此事真的关系你的安危,他也是想帮你。”
“我知道,我不是在逃避。”顾云歌面色冷淡的说道,“只是我对当初的事情一个字都不想提,若非如此,他不会明白我的态度。”
七凝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
她也很费解,三年半前的家庙中到底发生了什么,让顾云歌讳莫如深至此,即便性命攸关都不肯松口。
当初发生最糟糕的事儿是什么?
对于一个女子来说,莫过于失了清白。
可顾云歌跟了王爷的时候分明是完璧之身,所以七凝怎么都想不明白。
“这事儿不是王爷不问,你不说,就能解决的啊。”七凝心里委实着急,“你到底有什么不能跟王爷说的,那你去跟乔筝姑娘说,让她帮你?”
顾云歌依旧沉默。
借尸还魂,如此惊悚的话题,这是她最大的秘密,她会带进坟墓里,此生都不会跟第二个人说起。
七凝见实在劝不动,又急又气,最后跺脚离开了。
那一夜,顾云歌整夜未眠,不知几时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一夜都是纷繁杂乱的梦。
梦中,她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幽魂的状态,飘在半空中,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家破人亡,仇人手握权柄,她除了撕心裂肺的呼喊什么都做不了。
同样的夜晚,顾云思也在做梦。
说也奇怪,自从与白子煦订下婚事,顾云思几乎每天晚上都在做梦。
这些梦很模糊,四处都雾蒙蒙的,周身的一切都那么遥远,好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
这些梦一做就是一整晚,但是每天早上醒来都会忘得差不多,即便努力回想,也只能想到零碎的片段。
不过顾云思依旧肯定,在梦里,她的人生比现在顺遂的多。
梦里没有讨人厌的顾云歌,她经过苦心运作,才女之名越来越响彻,同时对四皇子助益良多,他终于以侧妃之位将她迎入府中。
在四皇子府中,她与一干女人斗智斗勇,同时朝堂上帮他步步为营,终于在齐景帝死后,帮着四皇子夺得皇位。
而彼时的她是他最宠爱的女人,理所应当的被封为皇后,她穿着正宫皇后的凤服,含笑在世人面前接受册封,那一瞬间似乎将世界都踩在了脚下。
然后,一切就戛然而止了。
世界忽然黑了下来,四周归于沉寂,再往后如何,她怎么都看不到了。
第二天一早,顾云思起床后还回想着那个梦,手放在胸口,若有所失。
能与白子煦定亲,对现在的她分明是极好的,可心中很是难受,似乎什么事情发生了偏离,她也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
到底是什么呢?
顾云思怎么也想不明白。
……
顾云歌一夜没睡安稳,天刚蒙蒙亮,她便醒了过来,下意识的往旁边蹭去,可边上只有冰凉的床铺。
顾云歌一下清醒了过来。
自打成亲后,她已经习惯了身侧有他陪着,不习惯这般冷清。
顾云歌抿了抿唇,喊了耳房的紫苏来帮她收拾,而后便去找了仲鸿卓。
这日的天气有些回冷,带着浓浓的雾气,天色也很阴沉,看不见一点儿阳光。
冷风将枯树叶吹着在地上打着旋儿,没一会儿便碎成了渣。
顾云歌走在去仲鸿卓院子的路上,远远看见雾气中出现了一道倩影,虽然她没看见对方的脸,却在一瞬间猜到了她的身份。
果不其然,两人走得近了,晴雪的脸出现在她面前,说起来这还是她与叶疏寒成亲后,第一次单独见到晴雪。
晴雪自然不能假装看不见,行礼道:“见过……王妃。”
最后两个字喊得自然是不甘愿的。
这几十天对晴雪来说过得无比漫长,甚至不敢回瑾王府来见叶疏寒。
一方面是她背叛了他,愧疚又心虚,另一方面则是害怕见到他与顾云歌恩爱缱绻的模样。
可无意中碰见顾云歌,才发现事情好像跟她想的不一样。
“这一大清早的,王妃是去哪里?”晴雪缓缓问道,目光紧盯着顾云歌,“您来的方向,似乎不是王爷的院子?”
难道这俩人分房而居了?
光是想到这一点点可能,晴雪的心脏就加快速度的跳动了下。
顾云歌懒得理会,绕开晴雪便打算离开,后者却不依不饶的问道:“王妃与王爷相处时间短,未必清楚他的脾气,难免有矛盾,若是王妃愿意,不妨说与奴婢听,奴婢帮您出个主意?”
这话中的恶意,顾云歌自是能听得出来。
意思无非是说,她与叶疏寒在一起不过一年的时间,而晴雪陪了他那么多年。
炫耀亦或是嘲讽,顾云歌懒得分辨,她只打算离开,可晴雪还在那边说:“这么早便分房而居,看来王爷对王妃的眷顾也……不过如此。”
顾云歌猛地停下脚步,转过头面无表情的看向晴雪,晴雪毫不示弱的看回来。
她知道这话是极为不敬的,可她还就是说了,能在顾云歌心里扎根刺,受罚她也认了。
如此对视中,顾云歌缓缓笑了。
她慢慢靠了过去,压低声音道:“你猜对了,我们昨夜分房而睡了,但你可知道原因?”
晴雪自是不知道,惊疑不定的看向顾云歌。
“因为呀,我实在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
顾云歌说罢,退后两步,微扬起头居高临下的看着晴雪。
后者愣了不过半秒,猛地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一股震怒从心底蹿上,激得她瞳孔紧缩,双手紧握成拳。
顾云歌笑出了声,再懒得废一句话,转身就走,在背过晴雪的一刻,面上的笑容就消失了。
她不喜欢用这种方法击退晴雪,很不喜欢。
只是今日,她也不想惊动了瑾王府的其他人,最后再闹到他面前。
顾云歌抿了抿唇,将这些事情甩到脑后,径直朝仲鸿卓的院子走去。
仲鸿卓早起之后已经打了一套拳,正要回屋,瞧见顾云歌来了,还有些惊讶。
“王妃。”他上前行礼,十分恭敬。
“仲先生。”顾云歌点了点头,客套的说道,“先生起的倒早。”
说话间,仲鸿卓便请她进屋,泡了一壶茶,给顾云歌和自己各倒了一杯。
“以前在神医谷的时候,习惯每日寅时起床,松松筋骨之后便用早膳,然后早起准备今日所用的药材。”他顿了下,“尤其是她要用的药材,很挑剔,我会在她起来前都准备好。”
这里的“她”没有说清楚,但顾云歌自是明白。
顾云歌沉默了下:“你既然能做到这一步,为何这么多年都不跟她说?”
仲鸿卓端起茶杯,微微一笑:“王妃,人与人是不一样的。”
顾云歌不解的看向他。
仲鸿卓饮了一口茶,缓缓说道:“瑾王是个运筹帷幄的人,而你心思狡黠,你们二人可以说势均力敌,相恋的过程也是你来我往,斗智算心,彼此征服。”
“可她不一样。”
“乔筝擅长医术,可她对人情世故一片空白,在她心里从没想过男女之情,我对她而言,就是个比较不同的师兄罢了。”
“若我贸然说出口,会破坏我们之间的平衡,她对我无意不说,兴许还会觉得我的爱慕是种负担,从此跟我划清界限。”
“所以我一直在等,等到她更大一点,能明白男女之情时再与她说,却没料到后面会发生这么多事。”
他半垂着眼,语气那么平淡,但顾云歌听出了其中的黯然。
如今乔筝虽不像以前那样敌视,却也避而不见,始终不肯完全相信他。
“乔筝性子倔,她认定的‘真相’,旁人说什么都改不了的。”顾云歌微微叹息一声。
仲鸿卓抬起头笑了下:“王妃又为何肯信我?”
“直觉。”顾云歌回答道。
她爱过人,也被爱过,明白那种感觉,所以乔筝跟她描述仲鸿卓的种种作为时,她就已然猜到了这一结果。
仲鸿卓也笑出声来:“也是她运气好,没有遇到一个黑心肝的,不然真是被卖了还要帮你数钱。”
乔筝与顾云歌完全是两个极端,一个一心向医,不喜纷扰,另一个极为聪慧,心较比干多一窍。
这两人能合作不奇怪,奇怪的是还能成为朋友。
“我也是极喜欢乔筝的纯粹,甚至很羡慕她,可惜我自己成不了那么纯粹的人。”顾云歌遗憾的摇了摇头,“可惜就像我说的,她只认定自己相信的,恐怕我不能帮你说上话。”
“无妨,事已至此,慢慢来吧。”仲鸿卓低声说罢,打起精神看向顾云歌,“王妃一大早来,不光是说此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