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从理智上来说,这封遗诏传位给襄王是最好的;可从情感上来说,先帝让襄王继位,才是皇帝最不能忍受的!
传位给其他成年皇子,他还能自我安慰的说是因为在父皇眼中,对方比他优秀,可给襄王证明什么?
证明先帝是真的爱东太后,连带着她生的儿子,哪怕只是个婴儿,都越过他们所有人成为父皇心里的宝贝。
主幼国疑啊,这道理,他父皇怎会不明白,可他还是这么做了,凭着史书工笔上的骂名这么做了,因为他真的爱东太后!
那一刻,皇帝心里难受极了,好像他不再是这个坐在龙椅上最贵无比的帝王,而是变回了那个宫女所生,他父亲连他长相和名字都记不住的,不受宠的小皇子。
每一个孩童时代从父母那里得到的伤害,会变成摆脱不了的影子,跟随一辈子的时间,不管未来你变得何等厉害,它还是会隐藏在你心底深处,时不时的蹿上来提醒你一下。
皇帝坐在那儿发呆,张敬安则低着头压根不敢抬,甚至于都不敢将桌上那个被皇帝盖了个玉玺的纸张拿去烧掉。
按照规矩,凡事用白纸盖了玉玺,一定要立刻烧了,免得被有心之人拿去伪造圣旨,可张敬安此刻不敢动一下。
主仆之间一阵沉默,最后还是外面小心翼翼的通禀声:“太后娘娘到——”
太后不需要经过任何人通传,直接进来太极殿中,一眼就看见发呆的皇帝……和他面前的遗诏。
“母后。”皇帝面色一变,想要将遗诏收走,已经来不及了,太后径直走了过来,接过那遗诏仔仔细细的看,每一个字儿都没放过。
来来回回看了两遍,才气的将遗诏一把拍在桌子上,牙缝里磨出几个字:“这个贱人!贱人!”
西太后这几日本来就头疼,这么一激动差点儿晕过去,皇帝连忙扶住她,张敬安也寻了个座位让东太后坐下。
他将太后安顿好后就看向皇帝,见皇帝冲他摆了摆手,张敬安松了口气,赶紧退下了。
凭他多年的直觉,接下来的话不能听。
“母后切莫生气,这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皇帝低声劝慰道,“襄王已经死了许多年,不会再有人抢朕的皇位,您也不必受旁人的气了。”
太后顺了顺气,再抬头的时候已经双目赤红:“当年先帝活着的时候,就对她独宠,而我只是个才得了两次宠幸的低位妃嫔,带着你和嘉柔偏安一隅,过得都是什么日子?”
“皇宫中都是些拜高踩低的小人,看见我们娘三不得势,使劲儿作践我们,平日克扣份例,冬日里连碳火都不给,嘉柔小小的冷的直哭,你手上都生了冻疮……”
皇帝闭上眼:“母后,都过去了,别说了。”
“我为何不能说!”西太后眼泪往下流,“哪一句不是真的,是我们没有再冬日里忍饥挨饿,还是平日不需要洗自己的衣服!”
“可她呢?她豆蔻之年入宫便得了先帝的宠爱,三千宠爱在一身,自她入了宫,先帝去旁人那儿的次数屈指可数!”
“那时候我见了她都要跪在她脚下行礼,她却只是笑一笑,连眼神都懒得撇过来一下!”
“你说,凭什么!”
西太后痛哭道:“凭什么都是女人,她能如此好命,得了后宫所有女人的嫉恨,我们娘仨却要躲在角落里小心翼翼的活着!后来要不是我忍痛送走了你,让你认她为母,你自己也争气,我们哪能翻身,现在指不定都埋骨在了何处啊!”
齐景帝听着往日,眼底闪动着不知明的光。
当初东太后入宫多年都没有子嗣,时间一久也比较急,有了想收养个儿子的意思。
可自从她入宫,先帝很少踏入旁的宫妃那里,宫中已经好多年没有幼儿出生,剩下可供她挑选的皇子都很大了。
那时的东太后本来有些犹豫,但齐景帝的一句话打动了她,他说,只要她跟收他为子,以后就只认她一个母亲,将来就算继位,也只会尊她一人为太后。
那时候还是宠妃的东太后相信了,也的确帮着他在先帝面前露脸争宠。
而且他自己很争气,几年间取得了和其他皇子分庭抗礼的势力,后来先帝死后,经过一番厮杀,他还登上了皇位。
可他登基之后的第一件事,不是册封东太后,而是册封自己的生母。
他食言了。
可那又怎样呢?
彼时他羽翼已丰,已经是天下最有权力的人,不用再看旁人的脸色,他可以给自己的母亲和妹妹,一个很好的生活。
好在东太后也没说什么,主动将后宫大权让了出来,自己寻了个地方过上了半隐居的生活。
也是如此,皇帝没有对她赶尽杀绝,反而投桃报李,这些年对王家颇为照顾。
不过归根结底,他还是违背了自己的承诺。
“后来她生下襄王,先帝又是何等宠爱?”西太后恨恨道,“要什么给什么,恨不得将天上的月亮都摘下来给他!死之前还不忘留一封诏书,要将皇位传给个婴孩!”
“岂有此理,他将这后宫所有的皇子皇妃们置于何处!”
西太后说着,新仇旧恨涌了上来。
终归是嫉妒,想到当年她的生活,再想到东太后的受宠,始终意难平。
其实东太后受宠,和她所过的生活没有半点关系。
东太后比她小了几十岁,西太后年轻受磨难的时候,东太后可能也才几岁大,这事儿算不到人家头上。
只是光是想着,就生厌,再一对比,就生恨了。
所以她在成为太后后一味揽权,有意让宫人只认识“西太后”,不认识“东太后”,就是为了弥补那几年的遗憾。
但是东太后一味退让,时间一久,西太后就懒得与她一般见识了。
可看见这诏书,曾经的记忆又翻涌了出来。
“今儿既然让我看见了这封诏书,就绝不能让她好过!”西太后冷笑着,就打算往外走,“我要与她好好算算这几十年的帐,当初她从先帝身上分走那些不该分的,都让她好好给个交代!那些年我受过的屈辱,也要她一分不少的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