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在她心里兜兜转转这么久,还是问出来了。
叶疏寒沉默了下,似是不知道怎么回答。
“其实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我便感觉到你不简单,所以才会很抗拒你的靠近,生怕被你利用了,只是那时候我没敢往这个方向去想。”
初次见面,她就知道他英年早逝,没想过他要染指帝位,可随着两人命运的交织,她对他的了解更深,这个念头便越发清晰。
他运筹帷幄,决策无双,在皇帝身边派了暗桩,在皇宫里藏有地牢。
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毫无夺位之心,事实上,若非他的身体不允许,这天下怕早就易主了,还能让四皇子那群人蹦跶。
叶疏寒听了她的话,点了点头:“是,我想要那帝位。”
他回答的如此干脆又郑重。
“我的先祖,叶天江,伴随着太祖打下了这江山,彼时他们二人功劳不分上下,按理说这江山也应当是一人一半的。”
“后来我先祖见齐太祖对权利无限眷恋,不想因此生隙,就主动退让,得了个‘瑾王’的****。”
“可从齐太祖那一代起,就没有对瑾王府放心过。”叶疏寒说着,扯出一个嘲讽的笑来,“几次想要削了瑾王府的王位都没有成功,后来重病在床时,又忌惮我先祖在军队中积威甚重,便于自己死前赐死了我先祖。”
顾云歌惊讶的很。
这位“叶天江”的大名她也听说过,第一任瑾王,齐太祖的手足兄弟,战场上叱咤风云的常胜将军,他的一生都是颇具传奇色彩的。
可顾云歌一直以为他是病死的,原来是被曾经的手足兄弟所害。
“这只是个开始,之后每一代瑾王,不是战死沙场就是被皇帝所害,。”叶疏寒继续说道,“大齐立国的这百年来,都是瑾王府在外御敌,皇帝才能稳坐皇位,可他们一面希望瑾王府在沙场上卖命,另一面则惧怕瑾王府手里的兵权,寻到机会就要铲除威胁。”
“他们动手之时从来都不记得,这江山,是我先祖让与他们的!”
当年的叶天江也不会想到,自己一时的义气,害死了多少后代。
叶疏寒说着,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再后来,连我父王都是被先帝所害。”
“先帝效仿太祖,死之前派了细作去我父王身边,今上继位后,生怕我父王势大,自己压不住,就让那细作给他下毒,将他害死在了边疆。”
“当时正是与北周激战之际,我父王这主帅一死,军心大散,大齐出现了几十年从未有过的大败,多少士兵埋骨他乡……”叶疏寒沉痛的闭了下眼睛,“他们身为帝王,为了一己之私却连边疆将士的性命都不考虑。”
“他们……太恶心了。”顾云歌皱紧眉心。
她可以忍受朝堂上的明争暗斗,但她厌恶将这争斗延续到边疆。
她去过那里,知道那群军士们是最单纯的人,他们远离故土,每日与苦寒和生死为伴,稍有不慎还会埋骨边疆,再回不了家。
这样的人,用一生保家卫国,不应该死于阴谋与权力之下。
在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叶疏寒的不甘。
叶疏寒停了一会儿,整理好心情继续说道:“此间战败后,皇帝又觉得耻辱,便将情绪发泄在瑾王府身上,若非这许多年下来瑾王府在百姓们心中分量十足,皇帝怕杀了我会引起民愤,他早就动手了。”
“便是后来,他也气不过的将叶明昭派去北周,彼时的叶明昭不过是个稚子,皇帝就是想让其死。我虽不喜欢叶明昭,却更看不上皇帝对瑾王府的险恶用心。”
叶疏寒与上一任瑾王叶怀英的感情一般,当年被蛊毒折磨时,瑾王从未过问过半句,但不管怎么说,那都是他的父亲。
“之后的几年,我身上蛊毒忽好忽坏,这其中也有皇帝的功劳,他怕我挨过来,一直派人给我的药里下毒。”
“在我没有完全掌控瑾王府,清除自己身边的钉子之前,我每日到了服药之时,需当着那细作的面儿将药喝下去,然后等他走了再催吐出来,日日如此,有一年之久。”
顾云歌蓦然很心疼。
她知道当初瑾王死后,叶疏寒一人过得不易,不说别的,就是要撑起瑾王府而不被皇帝忌惮,这需要耗费多大的精力。
可他一直都是一个人的。
在这一刻,顾云歌忽然又不那么反感晴雪了。
要不是晴雪忽悠着皇帝炼丹,将皇帝的注意力从瑾王府身上分散开,叶疏寒这几年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所以,经过此事你对皇帝彻底失望,在你看来,他已经不配做一个帝王。”顾云歌喃喃道。
“不错。”叶疏寒点头,“我想要那位置,不为其他,就想彻底摆脱旁人的掣肘,不再被猜忌,顺便替死去的叶家人鸣一声不平,让这百余年间梁氏一族将他们亏欠的,彻彻底底还回来。更重要的是,我要为天下子民塑造一个太平盛世,让人人安居,老有所养幼有所依,我希望他们能在这片土地上轻松些的活下去。”
身为帝王,既然享受了民脂民膏,就必须肩负起为百姓缔造一个太平盛世的责任。
自从梁氏一族为了一己私欲害死军士百姓的那一刻起,他们已经不配坐在那个位置上,否则大齐的江山只会更加腐朽,天下也有更多人遭罪。
叶疏寒自己,也不想一生一世的装成个毫无建树的病秧子,他的身体一旦复原,就要大展宏图,彼时的皇帝必容不下他。
既如此,又何须再忍耐?
顾云歌听他说完,便彻底明白了叶疏寒的心思,也知道自己劝不了他。
她的心情无疑是复杂的。
一方面,她理解叶疏寒,希望他实现自己的愿望,可另一方面,她不想他身上背负那么沉重的担子。
“歌儿。”叶疏寒忽然转头看她,“现在你知道我想要那位置,你知道若是我成功,你与我的一生都要锁在那寂寂深宫中,便是如此,你也会与我同行吗?”
顾云歌回看向他,两人的视线交融在一起。
“会。”她对他笑了,“只要身边是你,无论哪里,我都会与你同行。”
她不喜欢皇宫,但若旁边站的是他,她愿意陪他。
就算一生都要被锁在那个牢笼里,只要他在,她心安处,便是全世界。
叶疏寒心中流淌着一股暖流,紧紧拥住了她。
……
晴雪出了叶疏寒的门,下意识的看向守在门口的七情,却发现对方目不斜视,压根没有看她。
“七情?”她唤他。
七情转过头,脸上没有平日轻松的神色,仿佛被七言附体一样淡漠:“晴雪姑娘有事?”
冷漠又疏离,完全是公事公办的态度,将晴雪本来打好的腹稿又噎了回去。
最终,她让自己笑的柔和无害:“也没有什么大事,就是许久不见你们,想问问此行可还顺利?”
“还好。”
七情扔下这两个字,再不肯多说一句。
晴雪试探着说了句:“七凝她……”
听见这两个字,七情眯了眯眼,脸色难看的朝晴雪看来,忍了又忍,最后还是冷着脸说道:“晴雪姑娘,就请你放过七凝吧,你上次利用了她,还嫌害她不够惨?那丫头除了舞刀弄剑,旁的时候就是个傻子,她帮不了你什么,也不会再帮你什么。”
这一番话说的晴雪心情甚堵。
她本意是想修补下跟七情等人的关系,如此这样再忍不住的反问了回去:“你口口声声说我利用七凝,害她如何,可平心而论,这一切不都是顾云歌惹出来的?”
“你们这几个月看着她在王爷身边兴风作浪,却从不理会,你们可是尽了做侍卫的职责?”
七情懒得回话。
晴雪已经魔怔了,把顾云歌看做心腹大患,偏生她身份特殊,将来要给王爷引毒用的,绝不能杀了或伤了。
看来他还要找个时间与七言和七凝说一声,让那两人平日留神,别让晴雪偏执起来得到机会把顾云歌害了。
七情这样想着,明显就开始神游天外了,这心不在焉的样子落在晴雪眼中更是漠视的表现。
心中压了那么多年的话,也顺口就溜了出来:“再说,你张口闭口七凝,仿佛我将她害成什么样,那你可有替我想过?”
“这么多年,我们四个同在王爷身边做事,你将七凝当做妹妹,将七言当做兄长,你们三人好得真像是亲生兄妹,谁也融不进去,可你们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这是晴雪心里的一根刺。
七凝等人是瑾王府的侍卫,从小就跟在叶疏寒身边,感情非比寻常。
他们三人没有血缘,却胜有血缘,相互扶持,七言与七情都照料七凝许多,这让晴雪极为羡慕。
她表面上与他们相处和谐,实际上怎么都融不进去。
这种微妙的距离,在某些特定时候就会出现,比如他们在叶疏寒面前通常自称“属下”,她却要称“奴婢”。
是的,这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都是为人办事,却也分三六九等,她是最低贱的奴婢。
如今听七情毫不留情的指责,晴雪心里极委屈——他替七凝考虑全面,却为何没有考虑过她?
他没有想过,她不像顾云歌有家世依托,没有任何依仗,想抓紧王爷不是理所应当的事吗?
他们若是肯用半分对七凝的心思真心对她,几人现在就不会如此。
“晴雪,人最怕的就是认不清自己的身份。”七情慢慢说道,“你口口声声的指责我们,却不想我与七言七凝是一起长大的情分,我们三人感情要好,这不应该?我们可有因此苛待排挤了你?”
“我将七凝当做妹妹,打个比方,当日王爷下令砍的是我的胳膊,七凝有那个能力帮我求情,她就绝不会冷眼旁观、独善其身!”
晴雪握紧拳头。
这事儿是她心里的一根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