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快逃走!
听到男人声音的第一反应就是回头看向角落敞开的木门,没来得及在意对方口中和自己一样叫的“缓缓”。
莫欢愉刚迈开脚步,就被一双小手紧紧拽住毛毯,怎么扯都不放。
“你想跑?”
“当然,不跑等着你爸把我弄死啊?”
“你有胆量骂人,有本事把衣服甩他身上,现在不敢去面对后果?这叫不负责任。”
她摆出无奈的苦笑,看着莫缓迟认真计较的表情,觉得他真是被教导得太刻板了。
“小屁孩儿,我看你就是书读的太多了,思维被框得太死,这世界上哪儿那么多规矩要遵守,人都是活在当下的!”
“你别叫我小屁孩儿。”他低下头似有些羞赧,“你……你像刚才那样叫——”
“咚咚咚——”
敲门声再次响起,打断了他的话。
“莫缓迟,你在跟谁说话,把门打开。”
莫欢愉听着男人的语调已经有些怒气,紧忙好言哄着男孩。
“好缓缓,乖缓缓,你快放开,我可不能落在你爸手里!”
男孩一愣,那两声“缓缓”轻轻地飘进心里最深最柔软的地方。
他手下的力度反而加大,攥得更紧了。
“你不能走。”
“哈?小屁孩儿,事到如今你想把我卖了?都替我挡了一次,你就再帮帮忙好吧?”
八岁的小孩子怎么力气这么大,她小心掰着他的手指,开了那个这个又握住。
“你就算从我房间出去,能找到路逃跑?”
莫缓迟灼灼目光望向她,“外面女仆在找你,满宅子走来走去,就算能不迷路出去了,你没穿鞋也没穿衣服,这半山根本没车,你打算怎么跑,往哪儿跑?”
他这么一分析,莫欢愉才察觉到现在糟糕的处境,更加后悔怎么就掺和进这么些个麻烦里,还莫名其妙跟池霍纠缠亡妻的替代品这码子蠢事。
加上听了莫缓迟井井有条的理论,她越发觉得自己这两天智商掉线得厉害,明明在旧金山时待人接物都有分有寸的,怎么到这儿就总是都犯糊涂呢。
南商城跟自己相性不合啊。
强行把锅甩给这座城市,莫欢愉发起苦恼,“那……你有什么好办法?”
天哪,自己竟然在向一个八岁的小孩子求救请教。
莫缓迟微微眯眼,嘴角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那暗自得意的样子让她预感到不妙。
“依照爸爸的性格,找到你之前绝对不会放弃,就算你逃去天涯海角,他也有把握能把你抓回来。所以——”
他的小脸上浮出算计的意味。
“与其做逃跑的无用功,不如正面上,放倒他。”
……正、正面上,放倒?
莫欢愉舔了舔嘴角,略感尴尬。
倒不是她思想不纯洁,刻意想歪。只是不知他从哪学到的这些词,让她一时意外,没想到会从他淡漠优雅的小嘴巴里蹦出来。
莫缓迟扬起细细眉梢,看她表情奇怪,轻笑道:“你别想岔了,我可没别的意思。”
……这小屁孩儿到底懂多少东西!
她讪讪清了下喉咙,“咳……具体怎么做?”
“跟他谈判。”莫缓迟松开她的毛毯,肘腕撑着膝盖,成熟的目光盯着她。
“他最喜欢用交易来解决事情,你提出交换条件,他一定不会拒绝。”
莫欢愉一怔,倒是没想到这么小的孩子会知道做交易。
她这才看见他右手上摊开的书,竟是经济金融学的教材。
该说不愧是池霍的儿子吗。还是该为他抱怨,偏偏运气不好投胎做了池霍的儿子,从小就这么辛苦。
莫欢愉摊手,无奈撇撇嘴,“可惜,我手上没有他想要的东西,构不成交易条件。”
“你有。”
男孩的语气笃定,目光忽然犀利,盯着她的嘴巴。
“你的嗓音,爸爸肯定喜欢。”
她愣在原地,失神抬手抚了抚脖颈。
而后自嘲般冰冷地说:“怎么,难道要我把这声带割下来给他?”
莫缓迟看着她面色突然阴沉可怕,皱着眉头解释。
“我不是这个意思,爸爸他只是对和妈……和那女人相像的东西感兴趣而已,你要是肯像白石清子那样留在这里,他肯定会给你你想要的任何——”
“我不需要你们给的任何东西。”
莫欢愉语气生冷打断了他的话,“我也不会做任何人的替代品。”
男孩慢慢放下胳膊,端坐在椅子上,有些无措。
“不过,正面去面对的确是唯一的办法了。”她忽然放缓了语调,不忍看他低落。
莫欢愉将毛毯裹在身上系好,深吸一口气,向门口走去。
“等等,我跟你一起。”
他跟在她身后,看着她挺立紧绷的脊背,也莫名紧张起来。
白皙的手掌覆上门把,吧嗒扭动。
“……嗯?”
走廊里空无一人。
她探出脑袋左右看了看,“人呢?”
“你找我?”
“呀啊!”
身后响起的冷冽男声吓她一跳。
莫缓迟的小小身躯也颤了颤,不过倒不是因为男人,而是被她这叫声惊到。
他向角落的木门看去,他应该是从那里绕进来的。
“爸爸……”
他的冷淡自持消失得无影无踪,还变得有些胆怯畏惧。
池霍审视的眼光向下瞥去,“这女人给你什么好处,让你学会说谎了?”
男孩抿着嘴巴,默默低下脑袋。
不知怎的,莫欢愉就看不惯他用这种冷漠的态度对这孩子说教。
向前一步,下定决心。
“我就说缓缓怎么满嘴‘这女人’‘那女人’的,原来都是你这做父亲的不教好,自己不先改改毛病,没资格教训他。”
池霍眉头压下,心间波澜微动。
她凛然决绝的倔强表情和记忆中十八岁的女孩如出一辙。
以及她脱口而出没有任何违和感的“缓缓”,勾起无限怀念。
他暗暗愤懑,莫名焦虑起来。
“我怎么教导儿子,轮不到你插嘴。你躲了一晚上不敢出来,现在倒不怕了?”
事已至此,畏缩反而助长对方威风,倒不如像莫缓迟说的直接上,还能拼一拼。
莫欢愉梗着脖子直言道:“我可没怕过你,我只是需要一晚上时间想想怎么跟你做交易。”
“哦?你还有资本跟我做交易?”池霍眉梢一挑,嘴角不自觉勾起玩味的弧度。
莫缓迟仰头看着男人,表情有些痴愣。
这还是三年来他第一次见爸爸露出这种笑容,难得对某件事情抱有兴趣。
以前见过白石清子跟爸爸在一起的样子,那女人跟在爸爸身后,被要求距离至少三米,没有允许不可靠近。
与其说是池霍找来的替代品,还不如说是找来的随从佣人。
可见面前的这个满脸绝毅的女人,和她们都不一样,对他的意义完全不同。
莫缓迟心里有了主意,握紧小拳头,鼓起勇气对池霍说:“爸爸,你就听听她的条件吧,或许她给的就是你想要的。”
他尚未发育成熟的软糯声音充满坚定,让对视的两人纷纷低头看他,目光中都有一丝意外。
池霍眯了眯眼,否定他,“你不过是个孩子,怎么能知道我想要什么。”
“我就是知道。”莫缓迟扬起下巴,一字一字说道,“爸爸想要的,从三年前开始……不,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就只有一样东西——”
他顿了顿,纠正道:“只有一个人。”
男人挺立的脊背猛地一颤,肩膀霎时颓靡耷拉。
莫欢愉能看见他的表情,即便隐藏得很好,但眉目间的思愁止不住的翻涌出来。
那垂落的嘴角和平展的双眼,看似面无表情,实则在极力压抑着某些随时可能迸发崩溃的哀哀情意。
她忽然有点心痛。
莫缓迟只顾着一门心思说服他,没看出他的异样,继续道:“爸爸,你想要的这辈子都得不到了,不如选择更好更像的——”
“池霍!”
忽然一个阴影遮挡住视线。女人焦急尖锐的喝止声刺痛了他的耳朵。
还茫然着,待到目光聚焦,他才看见面前的男人已经抬起手臂,掌心停在身前的女人脸侧十公分的位置。
反应过来现状,他惊怕地后退好几米,扳着书架木框,紧咬下唇逼回眼眶里的湿润。
这是爸爸第一次想要动手打自己。
莫缓迟委屈地怯声喃喃,“我又没有说错……”
他并不知道,正因他没有说错,反而说出了最残忍血淋淋的真相,男人才会做出如此举动。
莫欢愉感受到那阵掌风,扬起耳边的细发。
还好他及时停下,不然依这力度,恐怕自己的左半张脸一时半会就没法见人了。
她睫毛止不住的颤动,眸底泛起巨大的悲伤。
扭过头,对瑟瑟着的小男孩扯开笑容,“缓缓别怕,你回房去,我跟你爸爸好好谈谈,放心。”
莫缓迟轻轻点头,挪动小脚离男人好远,往房间跑去。
关上门时,他张了张口,想说句“谢谢”。
谢谢她毫不犹豫地挡在自己面前。
或者谢谢,她让自己听到了久违熟悉的“缓缓”。
然而最终还是不言不语轻关紧门,小小的落寞身影消失在偌大的书房里。
莫欢愉站起身,凝视着面前的男人。
她看见他的垂在身侧的手,隐隐抖动。
还想揣测他的面容表情,他却将手插入裤子口袋,顿步往办公桌慢慢走去。
坐在椅子上,池霍仿佛还能感受到未散的一夜女人的温度。
一口晦涩的气体呼出鼻尖。
他抬眸看向莫欢愉,瞳孔里沉着浓厚的黑色。
“说,你想跟我做什么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