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白石清子交给我,然后放我走。”
这根本就不是交易。
这是莫欢愉本来就应得的。
只不过因为对方是池霍这样的大人物,在演艺圈翻云覆雨,掌控她的命运如手指一勾的轻易,所以才会显得合理要求都很奢侈。
然而除却这一点,她提出这些的时候,心里还有点不忍心。
那坐在办公桌后面的男人,刚刚被亲儿子戳了痛处。
此刻自己提出要走,还要白石清子这个念想。连这声音都不留给他多听一会儿,怎么反而显得她无情。
池霍的表情没有多大变化,只是开始用指尖梆梆敲着桌面,声音响得她心烦意乱。
“你从我这里要这么多,你又能给我什么。”
他声音淡漠凉薄,游刃有余地提出关键的问题,瞳孔深邃且浮现出算计。
莫欢愉早料到他会这么说。
她走至办公桌前,纤瘦的身影直挺挺地立着。
毛毯绕过腋下包裹着身躯,长长地拖在地上,洁白且绒毛层层,宛如一件美丽的婚纱。
唇齿轻启,她语气平稳,气息冗长。
“我给不了你什么,但你必须答应我这些条件。”
“呵。真有意思。”池霍嗤笑一声,“这还是我第一次遇见连筹码都不开就狮子大开口的交易对象。”
他手下敲击桌面的声音愈发大,“你觉得我会答应?”
“你不得不答应。“她也开始冷着脸。
池霍目光中浮现出一丝蔑视,“这话就很有趣了,听着像在威胁我。”
“我就是在威胁你。”
莫欢愉站着,高度处于优势,下巴也不收,就那么俯视着他。
“你有不想让别人知道的秘密,很不凑巧,昨天我知晓了这个秘密。”
男人嘴角勾起耐人寻味的弧度,“你的意思是,我有把柄握在你手上?”
“不错。”
“说来听听。”
“暗室。”
莫欢愉淡淡吐出这两个字,表面风平浪静,实则胃里已经开始犯恶心。
回想起那个房间里的场面,她就觉得很不舒服。
而池霍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她在说什么,或者他根本就不在意,依旧很自然。
“继续。”
她皱了皱眉。这男人怎么一点也不心虚。
“这栋宅子的顶楼,最末端的房间里,有一间暗室。”
莫欢愉实在不想继续往下说,但看着他毫无反应的样子,仅仅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自己,就只好接着描述。
“那里面,放着一张大床……”
她抿抿嘴巴,咽下涌上嘴巴的一口酸涩的液体。
“上面,躺着一个女人。”
就到这儿了,更细致的她也无法用语言形容,或者说是不想说出口。
仔细观察着对方的表情,平静到令她震惊。
池霍的胳膊放在桌面上,敲击的声音丝毫没有错乱停止,反而更加缓慢悠闲。
黑色墨瞳中的那摊深不见底的死水未曾荡漾起任何波澜,连嘴角轻浅的弧度都不落下。
他也不言语,仿佛在等着她继续,就像在听一件与自己毫无关联的事情。
这态度让莫欢愉有些失了底气。
她还当池霍会很慌乱地掩盖暗室的秘密,或开出条件,让自己保密。
然而并没有,他泰然自若的坦荡完美到无可挑剔。
莫欢愉思量着,要么这个男人是真的不知道,要么就是他的心理素质已经强大到任人围困千万重,他自巍然不动的境界。
前者是不可能的,这可是他的宅邸,住着一个女人怎么会不知道。
后者更让她发毛,如果他真的达到这种程度,那肯定是个极难应对的敌手,暗室中的状况竟能当作平常事一样看待,实在可怕。
以自己这三年的人生经历,根本不足以撼动他的精神,交易也会显得小儿科。
怎么办。原本最有力的筹码,也变得无用可笑起来。
莫欢愉的表情管理依然优秀,但实际上已经开始心慌。
要说起自己可以开的别的条件,也不是没有。
只是……难免要颠覆自由洒脱的原则,她真是千般万般不愿意。
似乎透过了她那张脸看见了纠结的本质,池霍轻呵一声,淡淡开口。
“提醒你一句,你最好想想别的可以拿来说服我的理由,这条威胁的路,行不通。”
莫欢愉疑惑道:“你不怕我说出去?”
“你能说什么?说池家顶楼里有个脸上带疤的女人被手铐困在床上,过着阳光都见不到的日子?”
她瞳孔蓦然放大,心里一惊。
他竟就这样毫不避讳平平淡淡说了出来,将那很明显是囚禁的违法行为摆在桌面上讨论。
而那语气和表情,没有丝毫觉得自己在做错事。
莫欢愉惊诧地摇着头,仿佛看见了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颤抖着退后。
“你限制别人的人身自由,竟然还这么理直气壮?”
看她那厌恶反感的眼神,池霍眸光一紧,眉头有一瞬的褶皱,却又即刻抚平。
“她自愿留在这里。”
“谁会自愿被手铐铐着,像个动物一样锁在见不得光的暗室里!”
莫欢愉不信,即刻咬牙反驳道:“你肯定很久没去看她,她瘦成什么样了你都不知道,脸都凹下去两个坑,枕头边全是吐出来的饭,神智不清。你这么折磨她,就不怕遭天谴吗!”
当时她还以为自己看到了木乃伊,那股恶臭仿佛在鼻尖回荡,肮脏的场景她一点也不想记起。
“她活该。”
男人坚冷地语气如同冰锥锋利刺入鼓膜,顿错间尽是咬牙切齿的恨意。
她惊愕在原地,满脸的不可置信。
不知怎的腿有点软,力气剥茧抽丝般游走出体外。
倒不是因为被他这毫无人性的狠绝。
而是听到“她活该”这三个字时,脑袋立刻炸出一声轰鸣,有一秒无法忍受的疼痛咚地降临胸口心脏。
如此熟悉。
好像曾经有人对她说过。
好像自己也曾对自己说过。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怎么奇怪得很。
她知道自己失去了二十多年的记忆,医生说若是遇见相似的场景和事情刺激,或许就会有这种即视感。
但这不该啊。洪霜竹说她从小在旧金山长大,别的地方都没去过,南商更不会踏足。
可为什么所有熟悉的感觉,都是在这里诞生的。
莫欢愉咋舌嗟叹,心头的焦虑和郁闷的感觉越来越重。
“那女人犯了什么打错,你这般不肯原谅她,要剥夺她为人的权利。”
男人的面容终于有明显的变化,眉目间渐渐覆满寒霜,眼神满溢杀意和痛恨。
半晌,他缓缓开口,似乎积攒了全部力气,声线喑哑。
“她绑架了一个人。”
“……绑架?要是刑事案件,交给警察去处理不行吗,你非得用私刑?”得到这个结论,她反而更加疑惑,“她绑架了谁?”
池霍眸色暗沉,沙哑道:“我的妻子。”
毛毯下的双腿猛地一颤。
他的妻子。
他的妻子不是已经……死了吗?
手机上查过,三年前红极一时的年轻男明星方单祠放火杀人的事件,烧得公顷森林寸草不生,木屋剩下一堆被风吹得所剩无几的灰烬。
单是靠文字描述,就足以想象得到当时那触目惊心的场面。
警方承认“莫欢愉”的死亡,证明都开出来了,在法律上,“莫欢愉”已经彻底埋进坟墓里了。
那么他又为何说他的妻子被绑架,而不是被杀害?
再说,方单祠关在监狱里,三年前突然离奇死亡,事件已经了结了,怎么又冒出一个女人,说得好像是真正的犯人一样。
她头痛的很,这些复杂的事情她根本没法理清。
试探性地开口,“你的妻子不是已经……”
话至一半,被池霍那犀利带刺的目光逼了回来。
那双眼中的警告和提前否定,如此倔强地焚烧关于死亡的话语,炎炎痛苦仍不灭。
看着他盈满苦涩的瞳孔和的紧抿的嘴角,她恍然大悟明白了什么。
莫缓迟一个八岁小孩子都知道的真相——他想要的东西这辈子再也得不到了。
他本人却不愿承认,执拗地活在妻子还存世的梦里。
自持己见认为妻子是被人绑架了,被藏起来了,明明他很清楚,那是他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但就是咬着牙否定她的死亡。
真是个疯癫的男人。
莫欢愉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荒唐的,莫名其妙的,眼眶有些湿润。
“所以……你是为了惩罚她,才把她锁在那里的。”
池霍并没有回应,视线从她身上转移,透过落地窗挪向庭院里。算默认了。
围墙脚开着几朵随风摇曳的无名野花。
顽强地努力活过这个炎热灼烧的夏天。
再过不久,就是莫欢愉的“忌日”。
三年前,他想尽办法调动各方人脉,顺藤摸瓜查到了举报方单祠的匿名者。
正是莫欢颂。
经历了长达五个月的证据搜寻,加上严刑逼问,她受不住,跪在他脚下,声声哀求不要送她去监狱,奢望留在他身边,哪怕被锁在他的牢笼里等死。
当时,池霍才是那个最想死的人。
他拼尽全力寻找到的不是最爱的女人,而是莫欢颂的认罪。
给莫欢愉的死亡又添上一笔有力判决。
池霍都忘记了,那时是怎么说服自己继续站起来的。
昏昏沉沉,往后的每一天都在纠结中,去思考莫欢愉是死了还是活着。
最终半年后,他选择了相信这场梦,开始寻找和莫欢愉相似的女人。
仔细想来,他都觉得荒唐。
但又不得不依存着这份荒唐,苟延残喘。
现在面前站着一个和莫欢愉除了脸颊以外,其余一模一样的女人。
怎么能不动摇呢。
即便昨夜之前真的期待过,她就是莫欢愉。
池霍看着那摇晃脆弱的黄色小花,目光逐渐变得浑浊。
其实只要她开口,愿意做莫欢愉的替代品,那么白石清子就不再是必要的,他可以交出除却那张七分相似的脸剩余什么都不像的女人,换得更切实的声音,以及她拥有的十八岁莫欢愉的性格。
无疑是笔很划算的买卖。
而池霍此时正在引导这笔交易,向他希望的方向发展。
“你失去了自以为最有力的筹码,现在该想想别的能开给我的条件。”
他语气淡漠,每个字都在暗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仍未得到回复。
就在他收回视线准备审视一番的时候,女人轻飘凉薄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
那声线莫名悲伤,无意间哽咽低沉。
“池霍……你算计来算计去,就算把自己的性命都搭进去,莫欢愉也活不过来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