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湛斐跟着老杨去了办公室，别的老师也陆续下课了，身后跟着几个抱着作业的课代表。狭小的空间显得有些拥挤。
老杨找了个没人的办公桌坐下，声音压得很低，“你妈前几天来学校了。”
林湛斐亲妈横空出现的事，在长林中学闹得沸沸扬扬，但从老杨口中听到孙雪菲这人，还是让林湛斐微微一愣，“她、她来干嘛？”
老杨低头咳嗽了一声，继续说，“来确认确认你的成绩，我跟她说了目前你文理双修的情况，也说了说你基本的学习状态，她知道你的成绩上清华问题不大，挺高兴的。”
“然后呢？”孙雪菲突然造访，当然不是单纯作为一个好妈妈去关心林湛斐的学习的，这一点他再清楚不过了。
老杨咂咂嘴，似乎是在想一个合理又不突兀的劝说辞令，“她希望你可以出国深造，读国外的大学。她说年底就可以着手申请了，你的成绩，上国外的一流大学是不成问题的，而且你英语也不错，以你的悟性，报个班学个大半年，口语也难不倒你，面试什么的都不怕。”
林湛斐低头看着脚尖，没有说话。
“我觉得你能出国是个不错的选择，你这样的人才，待在长中屈才了，我当然希望你能留在我这里帮我提升一下班级升学率，但是作为老师，我不能这么自私，还是希望你有更好的发展，业绩什么的都是次要的。”老杨语重心长地说道。
林湛斐沉默了半晌，说，“我爸病了，胃癌。”
老杨“哎哟”了一声，皱起了眉，“严重吗？”
“听医生的意思，不太乐观，他有高血压，体重也不够，不能手术，血压降下来体重上去之前，都只能化疗。”林湛斐情不自禁叹了口气，“我现在真的是没有余力想别的事，只想先把我爸那边弄好。”
“哎，我知道了，那这事儿咱们就先不说了，”老杨忙不迭点头，“怪我没有了解清楚你家里的情况。你家现在这样，你顾得过来吗？要不要我让你师娘过去照顾你爸爸？她工作清闲，每天下午三点多就下班了。”
“不用不用，”林湛斐摇摇头，“我给他请了个男护工，我爸一个大老爷们儿的，也不方便，谢谢杨老师。”
老杨舒了口气，“你说的也是，有人照顾就行。你有什么事就告诉我，别一个人憋在心里，先回去吧，放宽心，你爸会没事的。”
“嗯。”林湛斐微微颔首，鞠躬之后从办公室出去了。
上了一天学回到医院，林湛斐意外发现林展竟然听话了很多，不再吵闹着要出院，也乖乖配合着医生的治疗。
对于孙雪菲早些时候来过的事，他绝口未提。
看他终于消停了，林湛斐不禁长舒一口气。
“你突然这是咋了？良心发现？觉得先前不是对待孝顺儿子的好态度？”林湛斐心情好了很多，开起了玩笑。
林展笑了，“我这分明是积极配合争取宽大处理早日出院。”
“好好，总之你这个势头很不错，继续努力啊老林。”林湛斐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被嶙峋的肩胛骨硌了一下，笑容消失了几秒，旋即却更加灿烂了。
医生通知说，下周一要正式开始化疗了，林展的身体状况可能会被化疗折腾的更加严重，但他的癌细胞已经扩散，只能赶紧开始治疗，边同步稳定血压和体重，争取能早一点手术。林展还年轻，痊愈的几率很大。
正想着，蒋子陌提着医院食堂的营养餐破门而入，“哟，斐哥在呢？正好，一起吃！”
他是除了陆峰和夏熙妍以外最勤着来医院的人，每次来手上都不忘带点什么，要么是清淡健康的小菜，要么是适合病人食用的水果。
“小蒋来啦？”林展看着他，扬起一个虚弱的笑容。
他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尽管昨天见过了，今天再见还是觉得他瘦了不少。
蒋子陌咧着嘴乐了，“是啊，我买了饭，没吃吧？”
“还没呢。”林湛斐扶着林展坐起来，支起小桌子，把蒋子陌买来的东西放在上边。
林展瞥了一眼饭菜，不满地咂了咂嘴，“小蒋，叔叔属兔子的啊？”
蒋子陌愣了一下，马上反应了过来，“啊，哈哈哈，您说，您想吃什么？我现在下去给您买！红烧肉吗？还是糖醋排骨？”
“都行，来点儿荤的吧，这几天老吃素，受不了了。”说着，林展抬起头看了一眼林湛斐，“斐哥，请示一下，我能吃吗？”
林湛斐无可奈何地笑了一声，“能。走吧，我跟你一起下去买。”他边走边回头叮嘱林展，“别动啊，点滴快没了就按铃。”
从医院出来后，两人发现外边下起了雨。
“这什么鬼天气啊，刚我来的时候还艳阳高照呢。”蒋子陌抱怨着，“怎么办，上去取伞？你有伞吗？”
“没有。”林湛斐探出身子用手试了试，“雨不大，就这么走吧，一会儿就停了。”
“嗯。”蒋子陌把衣服上的帽子扣在头上，“我还没问你呢，你爸怎么样了？”
“你不也看见了吗，不怎么样，我觉得越来越差了，”林湛斐把手插在口袋里疾步走着，“下周他就要化疗了，我都担心他这个身体能不能扛得住。”
“会没事的。”蒋子陌拍了拍他的后背。
“但愿吧，他今天倒是开始配合治疗，也不吵着要回家了。你不知道昨天跟我吵架，把我气得，哎。”
“他担心拖累你吧，你爸其实挺在乎你的，我有几次过来，你不在，他张口闭口就是说你，还说觉着对不起你，想着……”
“打住打住，”林湛斐抬手阻止蒋子陌继续说下去，“我这颗脆弱的小心脏受不了煽情的戏码，让我逃避一会儿吧啊。”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烟点上，也递给蒋子陌一根。
“少抽烟。”蒋子陌接过来，看了看他揉成一团的空纸盒。
林湛斐歪嘴一笑，“得了，没什么让我依赖的，我还不能依赖依赖烟草？”
蒋子陌不吭声了，他摸到口袋里一盒中华，塞到了林湛斐口袋里。
还算风平浪静地度过了两天，迎来了周五。早自习刚刚结束，张涛和陆峰兴冲冲地冲进了教室，拍着桌子让同学们安静。
“别说话了！告诉大家一个天大的好消息！”陆峰站在凳子上，声嘶力竭地喊到。
林湛斐正在和夏熙妍计划明天的出游，他颇不耐烦地皱皱眉，“你又从哪儿道听途说些小道消息骗人啊？”
“不是小道消息，是真消息！”张涛跑到他跟前，“我给你们说，今天下午放假！”
“假”字还没说完，教室里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欢呼声，有些激动人士还把课本抛到了半空中。
林湛斐神色异常平静地撇撇嘴，“我怎么不知道？”
“等你知道就晚了！你等着吧斐哥，一会儿老杨肯定得通知放假的消息！”陆峰在欢呼声中回到了座位，为大哥对自己的不信任深感受伤，他从怀里掏出来给他买的早餐，扔到他桌上，“不通知我是狗！”
结果等了整整三节课，还是没有一个老师通知放假的事。陆狗峰同学感到不可思议，他坚信自己和张涛打听回来的消息千真万确。
上午最后一节课前，邻班突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欢呼，被叫了一早上陆狗峰的陆同学瞬间来了精神，拍着桌子大喊，“听见了吗朋友们！这就是放假的欢呼啊！”
过了一会儿，另外一个班也响起了同样的欢呼声。
同学们这回相信陆峰和张涛的话千真万确了，已经有人小范围地欢呼了起来。上课铃声响起，老杨踏进教室，在同学们看来满面春风，“那个，先通知一件事啊……”
“放假了放假了放假了！”陆峰打断老杨，激动的跳了起来。在他的带领下，全班也如邻班那样兴奋地叫了起来。
老杨好不容易压制住了欢呼声，一脸茫然地看着众人，“叫啥你们？谁跟你们说放假了？”
“杨老师，您刚才说通知一件事啊。”陆峰说。
老杨白了他一眼，“你脑子里除了下课和放假，能不能有点别的，我通知的是，下下周进行月考，大家可以开始准备复习起来了。”
“啊？——”陆峰绝望地跌坐在椅子上，“什么鬼啊，月考通知尖叫个毛啊！”
“陆狗峰，你真是个陆狗峰啊！”林湛斐一个纸团丢到他后脑勺上，笑着嘲讽他，“我就说吧，我都不知道的事，瞎激动个啥劲儿？”
“好了啊，”老杨皱了皱眉，“开始上课，别一天想那些有的没的。”
整节课陆峰都像枯萎的小苦瓜，窝在椅子里一动不动一声不吭，他感觉被无情的命运玩弄了。身后的林湛斐一直在拿着圆珠笔逗他，他没心情理会。
好不容易挨到了下课，陆同学准备英勇地迎接同学们新一轮的嘲笑，已经走出教室的老杨却突然又折了回来，一颗脑袋探出来，“哦，差点忘了，是有放假这么一回事，放学吧。”
关上门，教室里响起了排山倒海的尖叫声。老杨的唇边扬起了笑容。
被命运玩弄的陆峰感觉又被老杨玩弄了一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