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湛斐在医院没待多长时间，差不多晚上十点，林展睡下后，他就回家了。第二天还得去学校。
白天林展醒来，儿子已经不在身边了，手边放着他托护工买来的早餐，下边压着字条，是他龙飞凤舞的字迹，“身体要是没力气，就按铃让护工来给你喂饭，我去上学了，晚上见。”
林展住院的这几天，明显感觉身体越来越疲惫，连睡觉的时间都变得长了。以前在家里根本不会这样，也不知道是不是用药的原因，或者是身体收到了确认生病的信号，一直提着的那口气散掉了。
他靠着床头坐了一会儿，没什么吃饭的胃口。同房的两个病友也起床了，三人随便聊着天打发时间。
“这电视不行，还是有线的，我们家都是网络电视了，有好多频道，还能回放。这医院的条件不行啊。”一个六十多岁上下的老头儿连续换了三四轮电视频道，把遥控器往床上一扔，兴味索然地抱怨，“也不知道能活几天了，还不让人有个舒服的环境。”
林展听了这话，挑眉看了他一眼。
感受到了林展的回应，老头儿和他四目相对，打开了话匣子，“您是什么病啊？”
“哦，肠胃的问题，还有点高血压，不过很快就要出院了。”
“不能吧？”老头儿一脸不相信，“咱们这肿瘤内科，不化疗的没了半条命您还想出院？我不就是吗，已经化疗第二次了。哎，难受，吃不下吐不出，就指着看电视打发时间了，这病房又是这种条件。”
林展听了他这话，愣了愣，“化疗？化、不是癌症才要化疗吗？我又……”
“哟，我是不是说错话了啊……”看着林展的反应，老头儿才觉失言，用手捂了一下嘴，神色尴尬，“哎呀……那个，其实都是小病，现在科技这么发达，您看我，还不是该吃吃该喝喝的吗？我看您儿子挺孝顺的，没准儿就是想让您全身做个检查，说不定啊明天就能出院。”
林展听不进去他的话，敷衍地笑了笑算是回应。他满脑子都是刚才老头儿说的化疗啊、肿瘤内科什么的，怪不得他总觉得林湛斐有什么事瞒着他，说话吞吞吐吐遮遮掩掩，两句话不合适就要不耐烦，还有那些医生和小护士，每天过来给他检测身体的各项指标，甚至体重也要早晚都称一回。有一次他无意听到两个护士的对话，说什么要让他把体重增上去身体养好才能进行下一步的治疗。当时他没当回事，甚至都不知道两人是在偷偷议论自己。
他额间渗出了汗水，不自觉地紧张了起来。那种难以言说的感觉将他整个人都包裹住，一时间有些呼吸困难。他喉咙一阵阵发紧，端起桌上已经冷掉的水喝了一口，真的很想现在就打电话把林湛斐叫回来，痛骂他一顿，质问他为什么要隐瞒真相；他也想马上回家，不治了，但潜意识的贪生又让他庆幸此时此刻身处医院，或许是他想多了，也或许就如那老头儿说的，不是什么大病，很快就会治好。
怕拖累儿子，又想着能继续活在这世上。
林展不高的学历和匮乏的医学知识让他在短短几分钟之内经历了过山车一样的心惊胆战，之后整整一整天，他都魂不守舍的，也没有胃口吃饭。
下午时分，他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孙雪菲突然造访。
她今天穿的很休闲，头发披散下来，烫成大波浪状，一看就是每天都在精心打理。
几天不见，林展似乎比先前更瘦小了。
“身体还好吗？”孙雪菲笑着问道，跟她一起进来的周健把保养品放在床边后就一声不吭退了出去。
林展抬头看了她一眼，虚弱地笑了笑。
林湛斐不知道孙雪菲背着他偷偷去了医院，他正在教室里捏着夏熙妍的下巴检查她的伤情。早上回学校后，他一眼就发现了她脸上的淤青，反复盘问后，夏熙妍才承认，自己又被夏商打了，吉他也被摔坏了。
“老王八蛋。”林湛斐气不打一处来，低声咒骂了一句，“要是杀人不犯法，我可能早都把他弄死了！”
“算了。”夏熙妍摆了摆手，“也怪我自己忘记比赛时间了，就想着你在医院要不要紧。”
“你真是……”林湛斐抬手想敲她一下，看到她脸上的伤，又没忍心下得了手，“周末我带你出去玩，不跟他待在一起。”
“好。”虽然兴致不高，但想了想，夏熙妍还是点头答应了。
林湛斐本想问问她想去哪里，还没开口，上课铃声响了起来，老杨咯吱窝下边夹着三角板和教案走进了教室。
“起立……”林湛斐照例双手往桌面上一撑，作势要起来。
老杨抬手往下压了压，“好了好了，不起了不起了，通知一件事啊。英泺同学给咱们学校争光了，他凭借《苏薇》那副画，得了全国一等奖，保送到了美院，大家给他鼓个掌！”
“哇！牛逼啊泺哥！”陆峰第一个从座位上跳起来，起劲儿地鼓起掌。同学们紧随其后都鼓起掌来，夏熙妍眉眼里也有了些神采。
英泺低着头不好意思地笑了。
“够低调的啊，这么个大好消息都没跟同学说？”看同学们反应热烈，老杨有点惊讶，随口调侃了一句，“行了，下课再祝贺他吧，我们回到课堂上来，把练习册翻开……”
林湛斐坐在位置上没动，斜过视线盯着眉眼低垂的英泺，他眼中是极其克制的兴奋。如今他早已经能适应自己瞎了一只眼的事实，戴着蓝苏薇送他的那副浅灰色的美瞳，接受着众人“泺哥”长“泺哥”短的敬重。
收到孙雪菲银行卡的那天，林湛斐第一时间就绑定了支付宝，把先前借的钱转回到英泺的账户里了。
收到钱后，英泺回了他一个表意不明的问号。
“当时问你借的钱，你不会忘了吧？”
“怎么会忘，不过我不着急用钱，不用这么快还。”
林湛斐把玩着桌上那支英泺送给他的自动铅笔，单手回复，“总不能老是欠着你的，最近有钱了，以后也不会问你借了。”
“你妈妈拿钱给你了，是吗？”
盯着这句话看了好长时间，林湛斐莫名扬起了一个自己都说不出为什么的病态笑容。他没有再回复英泺，站起身把那支自动铅笔连带着盒子一起丢进了垃圾桶里。
那个夜晚，连林湛斐自己都未曾觉察到，他重新找回了当时领着长林巷的朋友们去英家“慰问”英泺的感觉。
英泺觉察到了林湛斐的视线，回头去看，但他已经低下头翻起了练习册，英泺倒是和夏熙妍的目光触碰在了一起。林湛斐用余光看见，他对着夏熙妍微微扬了一下下巴，夏熙妍笑着无声地拍了几下手。
林湛斐如鲠在喉，忍不住“啧”了一声。
下课后，老杨收拾了东西走出教室，陆峰嚷嚷着肚子饿，踩着他的脚步飞奔出教室。没想到老杨又折了回来，迎面和陆峰撞在了一起，把他直接撞翻在地。
“哎我去！”陆峰跌坐在地上，屁股正好坐到了讲台的矮阶上，疼得龇牙咧嘴。
看到他这幅窘样，同学们哄堂大笑。
“哎，陆峰，你就这么着急下课啊？你要是把你这个积极性用到学习上，你早都能赶超你斐哥也被保送了。”老杨恨铁不成钢地翻个白眼，抬手对着不远处林湛斐的位置挥了一下手，“他斐哥，来，你出来一下。”
林湛斐正跟着大家一起咧着嘴嘲笑陆峰，被老杨这么一叫，敛住了笑容应了一声，小跑跟着老杨走出了教室。
陆峰正要爬起来，老杨突然回过头，做一个威胁的手势，把他吓得又跌了回去，恶作剧得逞，老杨竟然露出了孩子似的得意笑容。
“杨老师！您就饶了我这个饥饿少年吧行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