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不明白？”陆远笑了。
在这样一个经历过了大风大浪、岁月沉淀的男人面前，不管是真话假话，还是为了某种目的而提起的试探，似乎都变的很没有意义，他会一眼看穿，令人有种无所遁形之感。
“你交了一张漂亮的成绩单上来，便有权利多为自己争取一些，这是不可多得的好机会，如果你放弃，离开这间办公室以后，就再没有反悔的余地了。”
他把话，说的很是清楚。
也相信，如果林佳是个聪明人，她会知道应该怎么去选择。
林佳表现的倒真像个小萌新，羞羞涩涩的微笑，认认真真的摇头。
“我相信公司会有合适的安排。”
一而再的拒绝，间接也是在表达她与陆远划清界限的意思。
瞧着她脸上那不容妥协的表情，陆远眼中深思转重。
“你想过没有，锦绣这样的大项目，一般来说是不会随随便便的交到不信任的人手上去，涉及面太广，牵扯的东西过多，而HTM在国内沉淀积累了多年，从上到下，不缺现金流，更不缺人才。可最终，你成了项目的总负责人，得到了这样一个证明自己的机，这是为什么呢？”
陆远的暗示，令林佳的心脏跟着狠狠的一紧。
“你又注意到没有，从立项开始，整个HTM的上上下下，一路为锦绣开启了绿灯，需要资源给资源，需要资料给资料，你之前也带过组，也做过项目，可有哪一次，有这么的顺畅、顺心？”
林佳无言以对。
陆远所说的话，正是她和她的组员们感触最深的部分，推进一个项目并不容易，来自四面八方的阻力，千奇百怪，这项目的确前景广阔、利润可观，可这并不是每个人去全力协助的理由。
但摆在面前的事实，正是如此，项目开始到项目结束，只花费了预计时间的三分之二，成全了林佳，更成全了项目组的所有成员。
“项目组在成立后，曾经有两名新组员意图加入，但被你找借口拒绝掉，自那以后，锦绣项目组保持你最初所选定的样子，未增一人，未减一人，你有时间捋顺组内的人际关系，培养出了一个高度默契的团队来，这也是整个项目在极短的时间内，取得了极大成功的原因。”
陆远双手交叠，看着始终保持沉默的林佳。
“怎么样，我说的对吗？”
林佳点了点头，话更少了：“是的。”
“没想过原因？”陆远开口。
“工作繁重，琐事嘈杂，锦绣项目本就是一个极限的挑战，我每天想的只是全力以赴，把这块硬骨头啃下来，其他会分散精力的事，我没时间去想。”她讲是大实话。
陆远听完，笑容收敛了起来。
“保持中立的想法是好的，但你想过没有，真的会有机会给你做到独善其身，能够把最初的想法进行到底吗？此一时彼一时，你必须要做出抉择的时候已经来到。”陆运盯着她，“这一次，你想选也得选，不想选也得选。”
“真没想到，会从陆总的口中，听到了这么长的一段教诲，受益匪浅，我非常的感谢。至于一些事，我需要时间回去考虑，项目组那边还在进行收尾，我不适合离开太久，您看——”林佳露出了为难的神情。
“你知道，是谁推荐你来带这个项目的吗？”陆远突然问。
这是个完全不在预料之中的问题，令林佳愣了下。
小小的细节，引出了陆远愉悦的笑意，“看来，我那个好师弟，当了一回做好事不留名的幕后英雄。”
林佳：？
她迟疑了几分钟，“你是说——苏淮？”
陆远没有肯定回答，但也没有直接否定。
“我的这位师弟，因为太年轻而饱受意义，他的短板处在于他才从学校毕业，没来的及积攒更多的行业经验，就来到HTM任职高管，他不能服众。”陆远摆了摆手，“但一个人的能力高下，从不是以年龄、资历这些来衡量，我看好苏淮。”
林佳安静的听着，没有插嘴，直觉告诉她，陆远话中有话，他想要表达的真正重点并不在此。
果然，略微做出了停顿后，陆远以某种意味深长的语气说：“在我心中，锦绣项目真正合适的任选是苏淮，而苏淮告诉我，他更信任你。”
事情的经过，永远比想象之中的更加简单。
林佳本想问一句为什么，她突然就想起来了霍系针对苏淮所进行的不间断的调查，最核心的指控在于苏淮的学历造假，虽然直到现在还没拿出个确切的结果，但并不表示，苏淮已经摆脱了嫌疑。
若摒弃感情因素，站在一个客观的立场来判断，霍铭那边的指控未必是无的放矢，苏淮这边也不见得是有多么的清白无辜。
他没有亲自接手锦绣，而把难得的机会让给了她，真正的原因或许是——“你抓住了机遇，没有辜负大家的期待，而我对你的印象也因此而改观，林佳，我正式向你提出邀请，希望你可以考虑接手业务部主管经理这个职位。”
陆远才说完，他的秘书已经敲了门走进来，礼貌而不失得体的微笑：“陆总，你的客人到了。”
“那么，今天的谈话只能到此为止了，林佳，希望能尽快得到你的答复，再见。”
秘书小姐出来时，顺便送她去坐电梯。
她与林佳闲聊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状似无意的表达了对林佳的欣赏，分别之前，还不忘替自家BOSS稍微助攻一下，“陆总偶尔会提起你，林小姐，你的工作能力出色，非常令人欣赏。”
“谢谢。”
被夸赞的林佳，心里边剩下的只是忐忑，项目即将结束，令她饱受困扰的办公室派系之争又浮出了水面，比之前更加的白热化，粗暴到了连她都跟着揪紧了心情。
是啊！
一个两不偏倚的佛系，因为完成了公司本年度最大最热门的项目，而深受瞩目。
她不靠着陆系，也没有偏向霍系，想要独善其身，却成了水火不容的双方所锁定的焦点，她若不做这个选择题，要么离开HTM，要么选择妥协。
职场便是人生，诸多艰难，不进则退。
锦绣所带来的成就感，迅速的消散的无影无踪。
回到办公桌前，林佳在行事日历上十九号的那天，画了个粗粗的红圈。
十九号下午一点，她必须去旁听调查组的总结报告。
十九号晚上七点，锦绣项目庆功会。
这种安排，看起来并不像是偶然。
林佳闻到了一丝不友好的氛围。
现在摆在她面前的难题是，晚上与苏淮定下的约会，要不要提前将这些事坦白与他告知，提前让他做出一些准备。
瞧，工作与私生活有了交集时，即使是她，也无法免俗的开始违背的最初的原则，而考虑了更多更多。
林佳整整纠结了一整个下午，却全都毁于苏淮打过来的一通取消约会的电话，他郑重的表达了歉意，一再强调并非是故意放鸽子，他是真的很忙吧，与她聊几句只用了十几秒，但就是这么一段时间，就被打断了三次，林佳本来想要在电话里把一些事简单说清楚，可他并没有时间听。
挂了电话以后，林佳心里微微别扭，但她手边本就还有不少工作，一忙起来，这件事也就忘记了。
锦绣的成功，在HTM之内造成了不小的轰动。
项目组的成员，一下子变成了众人眼中的焦点。
林佳这个项目负责人更是得到了无数的问候，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林佳都度过了好长一段时间被人关注的日子。
这天的早会，林佳的脸色有些差，她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进入工作状态，而是看了一眼歪歪扭扭坐在椅子上没精神的组员。
“项目成功，大家心里边抑制不住的高兴，这一点我可以理解，但这么早就把项目的最终结果泄露出去，闹到人尽皆知，你们认为这样子妥当吗？”谈及正事，林佳脸上的冷意不散，手掌啪的拍在了桌面，她也是在尽力按捺着火气，但最近实在是被问候了太多次，她不是张扬的个性，在一件事没有做到极致的时候就开始得意洋洋，这种事她打心眼里不愿意做。
组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每张脸上都写满了诧异。
小朱是第一个开口的：“头儿，其实这几天我们私底下一直也在议论这件事，我们这一组人，没有一个是新手，行内的规矩心里边全都有数，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这并不需要谁来特别提醒，我率先表格态，这件事不绝不是从我这儿泄露出去的。”
kitt跟着举起了手：“也不是我，与项目有关的信息，组内成员都不会随意交换手中的数据，组外非相关人员就更不会提起与项目有关的事。”
贝助理摇晃脑袋：“忙的连回家洗澡换衣服的时间都没有了，哪有功夫跟人聊天八卦，这几个月啊，我唯一的愿望就是能有三天假，把手机关上，让我长长久久的睡一觉，我好困。”
其他人，陆续表态。
一个接一个的张了口，表情都不像是假的。
林佳静静听完，“如果不是从我们组里传出去的消息，又会是谁呢？”
“项目结束时间定在十九号，而这个时间，一开始就不是我们项目组自己定下来的。”大神使劲的伸展了手臂，抻抻懒腰，打了个哈欠，“我不觉的是组内的成员管不住嘴出去乱说，毕竟不是一个人的项目，谁心里都没有谱，万一中间出了变故，没有按期结束，那不是自己打脸吗？再说，谁都清楚，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泄密行为本就敏感，若是被锁定了是谁不守规矩，不止是在HTM内混不下去，在整个职业生涯都会留下一个抹不去的污点，管不住嘴的人不是聪明人，但我觉的，这个乛内聚集的都是聪明人。”
林佳打了个响指：“大神说的对。”
开会的时候，不再提起这些与工作无关的事。
开会结束以后，林佳似乎早就忘记了会议开始前的不快，抱着文件夹直接就走。
大神与kitty一左一右跟在了她身后，等到人少了些，他们才一起开了口，“头儿，你心里有怀疑的对象了吗？”
林佳摇了摇头，“已经到这样的程度，是谁做的，并不重要了。”
“但是——”kitty面带愠怒。
“在会上，大神的那番话很有道理，这个世界上永远没有不透风的墙，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言行举止来负责。好了，都准备准备去参加庆功会吧，公司不止安排了摄影师，还有摄制团队拍宣传片留念，大家都要以最好的面貌来对待。”
kitty夸张的捂住了脸颊，“天呐，现在护肤还来的及吗？我要每天两片补水面膜，不然怕当天的妆容不服帖。”
林佳笑着摇了摇头。
当大家都去忙，只剩下她一个人的时候，她才悄悄卸下了悠然的表情，眼神里多了几分严肃。
不是团队成员乱放消息出去，那就是另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喽。陆远亲自抛来了橄榄枝，苏淮异常的繁忙，调查组再约了时间，还有何承前时不时露出的古怪，仿佛都在一起酝酿着什么事。
会是什么呢？
她试着想要去理顺，身旁却突然多了一个人，用一种更加怨怼的眼神，凉凉的瞪视着她。
张小艳？
有些日子没见到她了。
“你有事？”
两个人之间的误会，始终没有机会解除，倒不是林佳不想，而是张小艳只要一跟她讲话必定夹枪带棍，把个人情绪全然带入，根本不肯理智的对待之前的事。
“何经理让我把这个送过来，他要你看完之后签字，我在下班之前带回公司。”
张小艳说完，就将一份东西，重力摔在林佳身旁。
“你去那边等着吧。”林佳把资料往桌子的边缘处推了一下，“我有时间的时候再看。”
“下班前必须给我。”张小艳霸道的强调。
“HTM的工作流程你是清楚的，每件工作都会按照加急、紧急、平急、正常来分类处理。你提交过来的工作内容，严格来说并不属于我的正常工作范围，当然，两个公司一直在为同一个项目携手合作，我也需要配合，但并不代表，要把你的问题提到最前头去处理。”
林佳说这些的时候，目光始终平静的与张小艳对视，她越是冷静，对方越是暴躁。
瞧，把私人情绪带入到了工作当中，很容易变的不冷静不客观，甚至是有些不知所谓。
“看你还能得意几天。”张小艳被气的转身离去时，恶狠狠的撂下了这句话。
林佳心中，泛起了一丝异样。
而这种异样感，一直持续到她下班回到家中，也没有彻底的消除掉。
曾小茹住了进来，家里多了一人三猫，那是出奇的热闹。
林佳捧着香喷喷的咖喱饭，很给面子的大口大口的吃。
“佳佳，你的项目完成以后，是不是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早出晚归的不停忙了？”她托着脸颊，期待的看着她，“住进来的时候，我还很担心会打扰到你每天的正常生活作息呢，听说单身久了，会特别享受一个人的生活，可是啊——”她拖长了声音，叹了口气，“没想到，你早出晚归，我想要打扰你，都找不到机会。”
林佳早起离开时，曾小茹还在梦中。
林佳下班回家休息，曾小茹已经休息。
像这样坐在一起吃吃饭聊聊天，都是很不容易的事。
“项目完成后，应该可以休息一段时间，可是谁知道呢？我进HTM一家好几年了，加班、加急、加紧已是常态，还真的没有时间踏踏实实的休息。”林佳满足的把吃的干干净净的盘子放到了桌上，抱着一杯热茶，满足的舒了口气，“这屋子里啊，还是得有个女人才像个家的样子。”
曾小茹被逗的噗嗤一笑，“你不要用这种汉子的语气说话，想笑死我，然后继承我的银行信用卡？”
感染到了林佳的小心情，曾小茹抱着一只懒洋洋的肥猫，挤坐在了她身边，“毕业以后到现在，你一直都在忙忙忙，就没想过找个男人，谈场恋爱，调剂一下枯燥沉闷的生活？我记得，你的邻家哥哥姓廖吧，他对你不是挺有意思的吗？怎么，努力了这么多年，还没修成正果？”
与廖俊生有关的事，林佳不想谈，更不想提。
曾小茹只是在八卦，她连接茬都念头都没有，只是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找了男人谈了恋爱，难道生活就不枯燥不沉闷，事事如意，万事顺心了？并没有吧，大多数人啊，找了个放在眼里还算是不错的对象，以为就顺理成章的跌进蜜罐子里，从此生活里会一直咕嘟咕嘟的冒着粉红色的心形泡泡，可谁知，最后的大风大浪、鼻涕眼泪，往往也都是那个人带来的。”
曾小茹表情一僵，“你说的，不就是我吗？”
“不止是你，任何人都一样，所以啊，其实只是说明了一个浅显的道理：恋爱需谨慎，劳民伤财，劳心费劲。可能还不如去公司加班来的愉快。”林佳的脑海里，自然而然的出现了苏淮的身影。
那个男人对她若即若离，忽远忽近，在一起的时候明明能很清楚的感受到了他对她是用了几分心思，但只要一分开，他就如同是失踪了一般，没有电话，没有信息，不知道他在哪里，跟谁在一起，又是在做着些什么。
他说他忙啊，很忙很忙。
其实她也忙，特别特别。
两个忙人，并不适宜凑到一起去。
“奇怪。”曾小茹凑近了些，认真的审视着林佳的脸，而后迅速的做出了判断：“为什么，你会露出哀怨的表情，你是在想什么人，对不对！”
“别胡说，我谁也没想，在想明天的工作，19号了，对于大家、包括我在内，应该是最轻松不过的一天，但我的眼皮一直在跳，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了似的。”林佳按住了太阳穴，轻轻揉了几下，“不行，我得去休息，晚安晚安，不陪你聊了，我要去找褪黑素，今晚一次吃两颗，好好睡上一整夜，养精蓄锐，把明天应付过去。”
“你心里头肯定有人了，林佳，你真该去照照镜子，看看现在的你，究竟是有多心虚。”曾小茹抓起一只抱枕，砸了过来。
林佳迅速转身，敏捷接住。
“明明是你看错了。”没有盖棺定论的事，她不会承认，绝不！
十九号，阳光璀璨，天空湛蓝。
林佳站在公司的正门前，深深深呼吸，她心里有个声音在命令：林佳，微笑。
调整了状态，她走出电梯。
周丝雨像往常一样朝着她挥挥手，“林小姐，项目结束以后，你就会回到业务部来办公吧？”
业务部与前台是在同一层，以往周丝雨在煮养生茶的时候，总会时不时的送一杯给她，自从随项目组搬到高楼层办公后，大家见面的机会少了很多。
“应该是要回来的，但还没有确定，得等办公室那边的安排。”林佳打好了卡，往分层的小电梯走去。
周丝雨小跑着从后边跟了过来，“林小姐，你答应苏副总监的追求了吗？”
林佳脚底的高跟鞋一个没踩稳，差点绊倒。
她压低了声音提醒，“别乱说，没那回事。”
“你脸红了，我好像明白了什么。”周丝雨偷笑，也不等林佳确定什么，转身返回到工作岗位上去。
林佳再想否认，除非是跟着她回到前台那边。
可若是为了这点事就跟过去，似乎显的很心虚。
她无奈的长吁了口气，决定暂时不去理会这种事。有过一些交往，对周丝雨那人还算是值得信任，小女生古灵精怪，但三观还是蛮正。
项目组内，组员们已经在分别打包。
最后一份汇总报告，昨晚就提交了。每个人的项目述职报告，会在以后的一周内陆续提交，接下来除了庆功会，最重要的事就是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只等一声解散的命令，他们还是要回到原本的办公室去，等待接受新的工作任务。
有人见林佳走了进来，笑吟吟的问好。
“头儿，需要人搬搬抬抬的吗？这儿站着几条壮汉，您可千万别客气，该用尽管用，愿意为您效劳。”
林佳婉拒，“我还没开始打包呢，现在是一点都不着急回去，在这儿还能躲几天清闲，回到二组去，不超过一小时，面前的办公桌必定是堆积如山。”
大家跟着笑了起来，气氛特别的轻松。
这仿佛是项目组成立至今，最轻松没有压力的时刻。
“林佳？”有人喊她。
项目组的门口，张迪领着七八个人站在了那里，见她回头，便抬手轻轻挥了挥，“该出发了。”
林佳的表情瞬间转冷。
“头儿？那不是——”kitty的把后半句话咽回了口中。
“你们继续忙，记得下午提前就酒店那边，不要迟到了庆功会，也不必——等我。”
她有预感，今天会度过的相当艰难。
跟在张迪的身后，林佳一言不发。
坐上了电梯时，张迪微笑着问，“有没有吃早餐？”
“有，早餐很丰盛，胃口很好。”林佳平静以对。
“不错。”张迪按下了电梯键，竟然是霍铭和陆远所在的高级办公区所在的楼层。
林佳没有错过这个小细节，她惊讶的挑起了眉梢，“我们应该是去小会议室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