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之间。
云主在一片嚎叫声中惊醒,梦中一路的怪力乱神令他思绪慌乱,难以挣脱出来。可清醒那一刻,却听见这声声狼嚎是真切的,似是跌落凡尘那一夜丛林中的所听到的声音。他下意识按住胸口被女巫施箭的位置,那种奇异的感觉已消失了,自己的法力却没有恢复。
云主忍住身体的乏痛起身,所幸圣光槊未丢失,而对已然断失的右臂毫无所念,显然他已接受了这个事实。云主扫了一眼自己身处的草舍,再看自己被包扎严实的右臂伤口,知道自己是被某户农家救了。但窗外狼嚎声声刺耳,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还需谨慎为妙。
房屋不大,简陋得通透,户主人显然不在家,云主原本在想要先行离开,还是等屋主回来询问些情况再走,掀开窗角却见屋院已被一群野兽包围,除狼之外还有一种长颈黄棕毛、满身斑点似猫非狗的东西,却不知名字叫什么,这些野兽似乎比日常所见更要庞大许多,以自己现在这副身体怕是很难自行离开了。
正在思索对策之时,却听闻屋内那一方柜子里有些声响,云主便是走近打开那柜子——
便是瞬间忆起那晚雨夜丛林之景,将自己藏在桂中瑟瑟发抖的正是那晚丛林中所见男子,在众多半兽人的哀嚎之中,只有这个男子丝毫未受到赤雨的鞭笞。
可是,直觉告诉云主,眼前这个男人也是一只半兽人,只见他黯淡的深棕色尾巴毫无生气地萎在地上,整个人也处在一种疲惫不堪的惊恐状态之中,他的臂膀瘦弱不复坚实,面色蜡黄。
他是谁?是屋主人吗?云主不确信他能与自己沟通,却只能开口问道:“是你救了我吗?”说着,便是小心地伸出左手,想把他拉出来,男人看了云主一眼,那面上却突然闪现凶狠之色,獠牙毕现,云主却没有退缩,手还是停留在半空。
云主想的是,不管是谁救了自己,应该不会是偶然,离开了施术环境,自己便是个将死之人,拼死挣脱了幽冥仍身在血海之中,又如何获救?
正在迷惑之中,屋门从外面被推开了,有一青衫锦绣的玉面公子从容走了进来,那从门外射进的阳光将此人映得天人一般,更显得此时蹲在地上的二人狼狈不堪。
“池化。”云主放下左手臂,站起身来,说出这一声“问候”,他的眼里却直透着危险和冷漠。
“参见云主大人。”羽池化却是面带微笑地作揖鞠礼,如此表现自是看见云主并不意外。
“你怎么会找到这儿的?”云主问道。
“这儿?不是我找的,你的伤势太严重了,我也顾不得把你送回去,只能就地医治。”羽池化回答道,说话间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躲在柜中,那个神志不清的男人。
“所以你是怎么发现我的?这个人又是谁?”云主的问话清晰明了,鱼池化有些尴尬,一时间没回答上来,只能瞪大了眼睛干笑几声。
“不打算说的话就出去,外面候着。”云主吩咐着,羽池化肯救自己而不是趁机杀了自己,必然有他的目的,而不管任何人有什么目的心思,自己早晚会知道。
云主觉得羽池化是一直在门外监视的,等自己见到柜子里的男子他便直接进来。
云主用手臂轻拍男人的肩膀,男人却没有看一眼他,只是惊觉之后身体不懂了,云主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觉得这人是盲的,蓝色的眼眸瞳孔一直没有变化——
云主才觉得这个男人方才的凶狠神色或许不是对自己,而是对羽池化,从方才羽池化进来的那一刻,这个男人便不敢动了,一直在谨慎地感觉,直到羽池化走近,他便装疯卖傻,不敢言语。
“你是谁?”云主见男人有了反应,了解到自己对他并无敌意,便抓紧时间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啊——”男人面向云主眼神仍无法聚集,嗓音用力却发不出声音,哑到让人难受,男人也很平静,仿佛是在告诉云主自己此刻很清醒。
“你是被人下毒了?”云主这句疑问几乎是肯定的。
接下来男人所做的一切却让云主震惊了,只见男人用自己锋利的“爪子”剖开自己的胸膛,就像一只困在绝境中的用尽全力撕裂最后的猎物,保留最后的尊严,鲜血几乎流尽,那颗心脏却依然跳动着,男人极度痛苦的面容扭曲着,没有半声哀嚎,没有一滴眼泪,在生命终结之前,男人苍白的面上、身躯上显现出的图腾让云主不知所措。
云主不知道眼前这个人要做什么,却不觉自己已皱紧了眉头,云主只得仔细去察看他身上的图腾,只觉得这是与生俱来的、由身体中自然生长而成的图腾,它必然代表着某个种族,或许还象征着某种身份,云主此刻只能让自己尽量记住这个印记。
只是在男人腰间,云主又惊讶地发现了人族书写的文字——上面清楚地留写了一个“业”字。“业”难道是他的名字吗?云主唤了一声这个名字,见男子依旧在痛苦的挣扎,却感到一丝不忍,这是作为人族的云主第一次清楚感受到自己心中的情感——悲悯。
写在腰间的“业”字纵然颜色轻淡,却可以确定是由人为书写而成、且可称作规整秀丽的笔体,不仔细看便是细小得难以分辨看出——这当然与男子自然生长的身体图腾很不一致,且落笔之轻细,像是书写者刻意要将这个字写得隐蔽。
业怕是再也支撑不住,眼睛便突然坚定地“看”着云主,任面唇苍白也咬牙坚持,这般正色显然是准备向云主传递某种信息,让他注意——只见业再次举起手,那指尖利爪这次却是毫不犹疑地刺穿了那颗唯一还肯鲜活跳动心脏,动作之迅捷,然后——
双指间一颗鲜红色的宝石就这样猝不及防的出现在云主眼前,而业的身体也在取出那“红宝石”的瞬间颓然,他的心脏终于停止跳动。
云主愕然之时,眼见业的身体由图腾处灼烧,开始消散,最后化为飞灰而逝去。此间窗外的狼嚎悲鸣,万兽同悲,那狼群放佛已感受到他的离去,他们跟随业来到这里,在外守候不肯离去。此时室内的光线愈发阴暗下来,云主便迅速起身收起这颗业交付给自己的宝石,迅速使自己平静下来。
窗外不知何时起罕见得下起了灰雾,遮蔽住天色,云主起身时只觉头中一阵眩晕,人的身体果真虚弱,只得咬牙定住了身子,终于不禁脱口念了一句:“业石”。
是的,他将这颗血石命名为业石。
云主终于推开那扇屋门,看见此时正蹲坐在地上的羽池化,以及灰暗之中无数的血红赤目,那徘徊在屋外的凶兽不知在何时多了起来,如同这片阴雾,又或许是因为有无尽的野兽不断聚集在这里,阴暗的气息将这里变作阴霾的炼狱——
也是在门被打开的瞬间,百兽在向这一处方向颔首,放佛在等待着新主人的号令,而始终蹲坐在门口托腮、观察着这一切的公子也毫不意外地回头看了云主一眼,“他挂了?”羽池化笑道,“恭喜你,”话毕,又长舒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