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窗外下着雨,已是下午两点,这时候来店里吃饭的客人通常都比较少,六月的天总是伴随着阴雨的天气,在这个时间点肖枫常常会困顿得想要睡觉,正打算去泡杯咖啡来提神的时候,店外进来了一位女孩。
陈露进来的时候就像是带来了一阵风,莫名地便吹走了肖枫身上的那种懒散与困顿。
肖枫走了过去,然后陈露点了一份冰的金桔柠檬茶和一份店里的招牌:韭菜鸡蛋猪肉馅菌菇汤饺子。
没过多久饺子便做好端上了陈露的桌子,没有客人进来,肖枫便走到前台的位置,带上耳麦听歌,不知为何,随着刚才的困顿与懒散的消失殆尽,自己眼睛的焦点总是会情不自禁地往刚刚进来的那个女孩的身上移动,或许是心的传达快于大脑的传送。
一身乌黑柔亮的头发很随意地披散在身后,脸上带有着一种特有的固执与傲气,眼睛里透露着像月亮一样闪烁的美丽光芒,举手投足间散发着淡淡文雅的清新气息,这样特别的她仿若倾散在雨季里的温暖阳光,充满诗意与宁静。
可是在饺子都还没有吃完一个的时候,不知为何,她却突然落了泪,没有声音的那种哭,沉寂的眼泪似乎脱离于尘世般的存在,泪珠像雨一样的在她脸上倾泻开来,看到这样的她,那份异样地穿进于心的特别感突然让肖枫踌躇得不知所措。
就在这时,店里又进来了一位女孩坐在了她的旁边。
看见流泪的陈露,秦芸二话不说地从包里拿出耳机插进自己的手机,然后把耳机塞进陈露的一个耳朵里,点播了那首beyong的那首《光辉岁月》。陈露曾经跟秦芸说过:每当她难过的时候总是会从这首歌里寻得力量,有些时候听觉的享受是为了更好地连接自己的内心。渐渐地秦芸便看到陈露的眼泪在慢慢地停止。
今天刚好是奶奶离开陈露一年的忌日,本以为自己已经可以很好地适应没有她在的日子了。却没有想到给奶奶写信的时候没有哭,给奶奶上坟的时候没有哭,给奶奶读信的时候没有哭,给奶奶烧信的时候没有哭,给奶奶上坟时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地时候没有哭,却在离开车站走进这家千里之外的陌生店里,吃到这个熟悉味道的饺子时眼泪却决堤似的倾泻而下。
陈露不太喜欢吃饺子,很奇怪地,却爱奶奶做的韭菜鸡蛋猪肉馅的饺子,每当这个季节下雨的时候奶奶在下午的时候总是会做许多许多的韭菜鸡蛋猪肉馅的饺子,足足够吃两三天的量。
每次做这种饺子的时候奶奶脸上的笑容都快飞上了天,陈露没有问过奶奶究竟喜欢吃哪种饺子,也没有问过奶奶讨不讨厌吃这种口味的饺子,每次奶奶吃的饺子都没有陈露吃得多,陈露明白在爱的干预下有些答案常常带着心口不一的委婉,所以有时候行动比答案更真实。那时候陈露便开始懂得,有时候爱是需要通过食物的介质来温情地传播的,其中所感受到的温暖比味觉的享受更能悠远绵长地传达于自己的内心,或许在这一进程中我们的心渐渐地便把这份味道归结于家的味道,然后会在未来的某一天里,当自己在异乡孤寂一人的时候,会突然地通过这份味道打开深藏于心的那份思念。
通常做完饺子的第二天,等雨停了,奶奶和陈露便会一起去自家屋子后面的竹林里采摘许许多多的菌菇回来,采摘回来后奶奶便会异常高兴地给自己做韭菜鸡蛋猪肉馅菌菇汤饺子,那种神情就像是在迎接一场盛大而神圣的节日庆典。
每当这个时候陈露便会一刻不离地跟在奶奶身后一边迫不及待地咽口水,一边乐呵呵地打下手,每次做这个韭菜鸡蛋猪肉馅的菌菇汤饺子自己总是能够吃上满满地两大碗,吃完了便会大大地海夸奶奶一番,那份满足与快乐就好似握住了整个世界。
吃饱了两人便会很开心地抱上一抱,然后高兴地唠嗑一番,对于彼此来说,这份饺子里承载的不仅是美味,更多的是因为这份美味里所寄存的那份温暖与爱意,或许正因为如此,所以在此时重遇到这份久违的味道的时候陈露才会如此难以自控住自己的眼泪。
这一年以来,陈露在很多家店里吃过饭,但却没有一家店里有这道菜,就像自己明明陪着奶奶一起做过很多次的韭菜鸡蛋猪肉馅菌菇汤饺子,但却始终没有真正的学会,仅仅只是熟悉了过程而已,其中的各种细节却没有深得要领,或许自己所迷恋的也就是这样的一个有她参与的过程而已。慢慢地这种味道便成了自己另一种埋在心底的温暖寄存,随着奶奶的离去,日积月累地这份味道便会在某一瞬间突然爆发出浓烈地思念与温情,内心的崩溃,眼泪的决堤便是由这场味道所引发的。
陈露基本上是在奶奶的陪伴下长大的,对于父母的陪伴,陈露基本上已经没有了什么印象,有关于他们的记忆,最深刻的便是他们离开时所留下的那份痛苦。
一路走来,陈露印象里奶奶最哀恸的事莫过于——陈露五岁的时候父母的双双离开。
那天是除夕,陈露的爸妈不久前刚刚在市区买了一套房子,准备回来接陈露和她的奶奶一起去市区生活,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陈**奶一整天都是乐呵呵地,精心地准备了很多东西,虽然奶奶并不一定愿意离开这个地方,但有这样的一份心意让她感到快乐而满足。
谁也没有想到陈**奶那样热切的期盼却盼来了一个令人痛心的消息:陈露的爸妈在回来的路上不幸遇到了车祸,现场惨烈,俩人都当场遇难而亡。原来天堂与地狱的距离是那样地近,前一刻她们就要准备迎接幸福生活的时候,在后一刻她们就已经走入了地狱的边境。
得到消息的那一刻,陈**奶抽泣得站不起来,看到奶奶那样悲痛地瘫倒在地,小小的陈露也只能忍受着悲痛默默地流着泪,不停地呼喊着奶奶,那种无助的恐惧感就像度过了漫长的一世纪。
过了十几分钟,奶奶终于站了起来,忍着悲痛处理着很多事情。当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妥当后,陈露的奶奶便生了一场大病,那些日子陈露仿佛一下子就长大了:知道了以后的日子便只能和奶奶相依为命地一起走下去。那时候的陈露一直很害怕,害怕奶奶再也醒不过来了,那样的话,自己在这世上就彻彻底底地成了一个孤儿了,庆幸的是,十几天后奶奶的病终于好起来了,忍受了十几天的孤单与害怕陈露终于藏不住内心的悲痛与恐惧紧紧地抱着奶奶大声地哭了起来,奶奶好像从陈露的哭声里重新找回了属于她自己的那份力量与勇气,或许正是由于对陈露的那份牵挂,才让她寻回了她心底里的那一份坚持与力量。
陈露和奶奶的日子又回到了从前的样子,一切都没有变,却好像一切都变了。
从那一年开始陈露和奶奶的每一个春节都会在她爸妈买的房子里度过,一直到过完元宵才回到乡下来。那个房子对于陈**奶来说是寄存的另一种梦与幸福,也是她在困难与伤痛面前坚持不下去的时候重新寻回到人间的一种力量。
每当除夕的时候陈**奶总会在那个房子里做许多的菜,然后摆上爷爷和爸妈的碗筷,一起吃着团圆饭。奶奶在这时候会说许许多多的话,絮絮叨叨地仿若总是说不完似的,吃完了饭,奶奶便会一边放着春节晚会一边读信,那信是奶奶整整写了一年的量,读完了便开始烧信和纸钱,燃烧的灰烬带着奶奶的另一种寄托与思念到达了另一个遥远的国度。有时候精神寄托的存在无关于有无,只关于自己的内心可否接受于这种物质的存在。
一开始的时候,陈露很害怕过那样的春节,总觉得带着一种异常诡异的气氛,渐渐地陈露懂得了这是一种内心孤独的释放与寄托,理解了这一点,慢慢地自己的内心也不再抗拒和恐惧,后来奶奶的信便越写越少,再后来奶奶便没有再带着她来过这个房子,从她十岁以后,她们告别了这里,彻彻底底地回到了从前的生活轨迹,陈露明白此时奶奶已经从爸妈离去的悲痛里走了出来,内心已经接受并认可了这样的一个事实。
奶奶的一生总是带着许多的不易,爷爷很早便离开了她,好不容易把自己的孩子养大成人,本以为一切都可以得到完满的时候却没有想到会是另一种的告别与结束。从奶奶身上陈露开始明白,人总是要面对自身的孤独的,能够正确地面对与释放自己内心的那份孤独才能够平衡好自己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