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保是满族镶白旗,道光二十年举人,曾做过国子监祭酒。国子监是从前的国立大学,祭酒就是校长,可知不是一般旗人中的蠢才。《清史稿》上也说他“屡上疏言事,甚著风采”。因此平日里,这胜保就有些崖岸自高,喜欢与人谈论风月。给朝廷的章奏,也往往不假他手,自己亲自起草。而其中最常用的一句话,是“古语有云,阃之外将军制之,非朝廷所能遥制。”阃,指城郭的门槛,这是说九城之外,朝廷就不应该控制了。是这样公然藐视朝廷,已经让慈禧太后很不高兴了,接下来他还要举例说,“汉周亚夫壁细柳时,军中但闻将军令,不闻天子诏”。这是用汉文帝时的故事,等于说军令高于诏令,仅此一端,就已经种下祸根了。
这是同治元年的冬天,东南半壁糜烂,而陕甘回乱又起,胜保以钦差大臣的身份督军入陕,颇为风流自喜,不可一世。他平生最仰慕的一个人,就是为雍正所杀的年羹尧,所以平日里行事,也处处学年羹尧的样子。比如他每天吃饭,都要仿宫中传膳的规制,每碗菜都是一式两份,哪样菜好,便传谕赏给某幕僚。有一天,行军到了同州地界,他忽然心血来潮,和他的一班文案们说,今天中午吃的韭黄,非常好吃,等到晚饭时,与你们一同品尝。然而晚饭却没见到韭黄这道菜,诘问之下,原来早晨开拔时,厨子将吃剩的韭黄扔在临潼了。胜保勃然大怒,当场在席前杀掉一个厨子;其他人惊骇之下,飞马往返二百余里,把扔掉的韭黄拣回来。
肃顺刚刚被诛不久,是这样跋扈不臣、骄奢淫逸,自然为慈禧太后所不容。其时京里京外,参劾胜保的奏章不计其数,归纳起来,不外乎“冒功侵饷,渔色害民”八个大字。胜保的好色也是出了名的,据说随军的侍妾有三十多个,仍然走一处打一处公馆;最宠的一个,是太平天国英王陈玉成的妻子,姓吕,相传为绝色。当奉旨拿问胜保的荆州将军多隆阿,带兵包围了整个钦差大臣的行辕时,胜保还在拥着陈玉成的吕氏王妃睡觉。顾念他在诛灭肃顺中立过大功,慈禧太后和恭王,本打算留他一条性命,不想他却口出恶言,对奉旨讯问他的大学士周祖培和军机大臣李棠阶说,“河南商城周祖培家,河内李棠阶家的妇女,不分老幼,统通被污,无一幸免!”这是在问到他纵容部下,在河南境内奸淫妇女一罪时,他的回答。周与李同为河南人,这样说法,尤其“不分老幼”四字,可说刻毒阴损到了极点。所以当时就把周祖培气得嘴唇发白,四肢抽搐,差一点中风。
胜保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胜保处处要学年羹尧,结果下场也和年羹尧一样,而他的行径,又为后来的某些军阀所效法。多年前读汪曾祺的短篇小说《八千岁》,内中有一个军阀八舅太爷,也和胜保一样,小有才情而又自命不凡。他有两方押角图章,一方是阴文“戎马书生”,一方是阳文“富贵英雄美丈夫”。当时看了,就颇为他的霸悍自喜所惊诧。后来读了清人笔记,才知他这是在学胜保。胜保也有两方闲章,一方是“十五入泮宫、二十入词林、三十为大将”,一方是“我战则克”。胜保字克斋。然则外间却不认同,讥讽为“败保”,也很刻毒。
《清史稿·列传一百九十·胜保》:
胜保初以直谏称。及出治军,胆略机警,数著功绩。然负气凌人,虽僧格林沁不相下。自馀疆臣共事,无不龃龉互劾。文宗严驭之,屡踬屡起,盖惜其才也。始终以客军办贼,无自练之兵,无治饷之权;抚用悍寇而紊纪律,滥收废员而通贿赂,又纵淫侈不自检束。
梁溪坐观老人《清代野记》:
胜性豪侈,声色狗马皆酷嗜。生平慕年羹尧之为人,故收局亦如之。胜每食必方丈,每肴必二器,食之甘,则曰以此赐文案某,盖仿上方赐食之体也。然惟文案得与,他不得焉。一日者,先君子报谒某于他所,忽奉胜召,遂亟归。胜曰:“大帅之文案,犹皇上之军机,至尊贵至机密,不得与他员相往来者,尔何报谒之有?”胜豪于饮,每食必传文案一人侍宴……一日军次同州境,忽谓文案诸员曰:“今午食韭黄甚佳,晚飧时与诸君共尝之。”及就坐,询韭黄,则弃其余于临潼矣。大怒,立斩庖人于席前,期明早必得。诸庖人大骇,飞马往回二百余里,取以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