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是官文,胡是胡林翼,这一满一汉,关系极为特殊。胡林翼是曾国藩所钦佩的人,所谓“中兴名臣”,盛称“曾左胡”,后来又添上一个彭玉麟,一个李鸿章,并称“曾左胡彭李”;但实际上,曾国藩、胡林翼的操守勋业,均在他人之上,是王朝“中兴”的转折性人物。而时人并称“胡曾”,又可看出对胡林翼的爱重。
胡林翼没有曾国藩有名,是因为他死得太早。他死在咸丰十一年八月,文宗崩于热河一个月之后。胡林翼久患肺疾,病骨支离,接到皇帝的死讯,悲恸欲绝,至于呕血而死。这就是荩臣忧国了吧,不能不让人感动。胡林翼死后不久,东南一度出现峰火四起的危局,这更让曾国藩痛惜他的“遽然而逝”。
而官文在满人中,实属颟顸无能之辈,而且有一个毛病,好男风。他宠幸的一个娈童,因为奸杀了人家一个少女,撞在早就想杀他的湖北藩司阎敬铭手里。为了将他逮捕归案,阎敬铭在总督衙门盘踞三日不去,湖北官场骇为旷世奇闻。而官文为了保住其男宠的性命,居然就能直挺挺当众给阎敬铭下跪!这样的蠢货,后来能够封爵拜相,授钦差大臣,晋大学士,全赖胡林翼之功。
所以连朝廷也不得不承认,官文是“因人成事”。
胡林翼少负不羁之才,对官文这样的笨蛋,最初自然是看不中。加上满汉之间的隔阂,所以他初任湖北巡抚时,对湖广总督官文的三次登门拜访,均谢而不见。有人劝他说,“胡公不是想削平大乱吗?天下哪有督抚不和而办成大事的呢?”正值太平军风起云涌,湖北全境糜烂,这话很让胡林翼动心。而采用的手段,却颇富戏剧性。原来官文很宠他的小妾,为她做生日,完全按照正室的排场,非常铺张。藩司去拜寿,帖子都已经递进去了,才发现总督大人原来是为姨太太做生日,勃然大怒,以为受了污辱,当时就要回名帖,打道回府。
这是一件很丢面子的事,姨太太哭得很伤心。正在这时,胡林翼到了,明知有刚才那一出,却依然登堂叩祝,无一丝轻慢神色。姨太太内心的感激,可想而知。生日过后,亲至胡府回拜,胡林翼让胡太夫人认她做了义女。
在胡林翼,这是刻意交欢,所谓“举大义不拘小节”。
这以后,官文事事让胡林翼做主,偶有主张,即为他的姨太太所打断。她数落说,你懂什么?你的本事还比得上胡大哥了?凡事你不用管,只安心做你的总督!想来这官文是很怕老婆的,果然就百事不问,坐享其成。
所以后来,官文也因平太平军之功封爵时,曾国荃就骂出这样的话:像官文那样的饭桶,没有认真打过一仗,凭什么也得一个伯爵?
官文的仗,当然是胡林翼替他在打,也是依赖胡林翼打太平军的功劳,他才能一生官运亨通。胡林翼之才,固然被推为中兴诸贤之冠,但反过来看,如果没有官文的信赖和放手,要想畅行其志,建功立业,也很难。胡林翼死后,严树森接任湖北巡抚,不久,就被官文弹劾而去。后来,曾国荃署理巡抚,又弹劾官文,闹出绝大的政治风波。湖北从此多事。在曾国荃看来,自己出生入死,血战百城,也不过封了一个伯爵。正因为胸中这口鸟气不得出,他劾官文的折子,才言辞激烈,由此引起满洲亲贵的不满,影响到朝中大局的稳定。
督抚同城,权位不相上下,各以意见嫌隙而成龃龉,虽君子不能免。张之洞在粤与倪文蔚争,在楚与谭继询争;云贵总督驻云南,未尝问贵州事;两湖总督驻武昌,未尝问湖南事,推之两广、闽浙、陕甘,莫不皆然。江苏总督驻江宁,巡抚驻苏州;提督驻清江浦,兼兵部侍郎,典制淮南,权力同于督抚。两江总督名义上节制苏、皖、赣三省,其实号令不出一城,更别说安徽和江西了。由此,愈见胡林翼的难得。胡林翼死后,他的崇拜者对他与官文相交的这段往事,往往讳言,以为是“胡公盛德之累”,这实在是腐儒之见。其实胡林翼能交官文,和官文能容胡林翼一样,都应该是政界的美谈。
《清史稿·列传一百九十三·胡林翼》:
林翼久病,闻文宗崩于热河行在,大恸呕血,八月,卒……林翼貌英伟,目岩岩,威棱慑人。事至立断,无留难……尝曰:“国之需才,犹鱼之需水,鸟之需林,人之需气,草木之需土。得之则生,不得则死。才者无求于天下,天下当自求之。”荐举不尽相识,无一失人。曾国籓称其荐贤满天下,非虚语。
薛福成《庸庵笔记》:
文恭(官文谥文恭)于巨细事不甚究心,多假手幕友家丁,诸所措注,文忠(胡林翼谥文忠)尤不谓然;既克武昌,威望日隆,文恭亦欲倚以为重,比由荆州移驻武昌,三往拜而文忠谢不见也。或为文恭说文忠曰:“公不欲削平巨寇耶?天下未有督抚不和而能办大事者。且总督为人易良坦中,从善如流,公若善与之交,必能左右之;是公不啻兼为总督也。合督抚之权以办贼,谁能御为?”文忠亟往见文恭,推诚相结纳,谢不敏焉。文恭有宠妾,拜胡太夫人为义母,两家往来益密,馈问无虚日,二公之交益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