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面:
1994年3月,我父亲突然去世,对我打击很大。我幼年丧母,对父亲的离去,一时难以接受。此后一年多的时间里,万念俱灰,几近无法思考。在这样的心境下,只能转而读史,而最先通读的,是五百三十六卷的《清史稿》。由此旁及多种清人笔记,对晚清一段历史,自觉有了较为自如的把握。于是就有了一组以《前朝旧事》为题的读史笔记,在晚报发表后,很得一部分读者的称许,说是“既非道听途说,戏说历史;也非引经据典,堆砌史料”,有很强的学术价值和很强的可读性。受此鼓舞,我又断断续续,写了多篇,终成今天的规模。
旧事要写出新意,颇为不易,而要涉史成思,涉笔成趣,就更难了。然则十九世纪中叶以来的中国,内忧外患,纷至沓来,山河糜烂,列强环伺。身处大动荡、大变革的时代,多少人载沉载浮、身名俱灭?彷徨新与旧、生与死之间,多少人茫然四顾、惊慌无措!这对于写作者来说,实在是一种巨大的挑战,沉吟其间,竟有些欲罢不能了。时间限定在晚清四十年,慈禧太后当朝的这一历史时期内,是因为这一时期的中国,尤其动荡、迷茫、混乱、羸弱,如李鸿章言,面临“三千年之大变局”。从咸丰十一年(1861年)发动辛酉政变,到光绪三十四年(1908年)晚光绪皇帝一天离世,慈禧太后整整统治了中国48年,历经咸丰、同治、光绪三朝;策立6岁的载淳、4岁的载湉、3岁的溥仪;三度垂帘、两番归政,慈禧一朝,不知有多少悲剧、喜剧、丑剧和闹剧上演!而或同时或更早,英国发生了工业革命、法国发生了政治革命、俄国发生了政党及意识形态革命、日本完成了明治维新……古老的中华,灿烂的古国,就这样被历史抛弃。那是一段怎样的岁月,怎样的人生啊?那时的人们,尤其是身处风口浪尖上的政治人物,又有着怎样的困惑、怎样的内心?很想从历史的烟尘中,发现曾经鲜活的生命;在日渐繁嚣的今世,感受一个多世纪前,我们民族所遭受的苦难和屈辱,倾听一个文明古国在时代的重压下,沉重的喘息声。虽说所写人物,无不是晚清政治舞台上的重要人物;所写事件,也无不是晚清历史上的重大事件,但总归从小处落笔,才能还原历史的细节和生命的温度。有关典章的部分和“道咸”两朝的人物,因为不在“四十年”的范畴之内,归入了“附录”。孔子说“天假以年,五十而读易,可以无大过”。虽然十六年前,开始这一系列的写作时,我离“五十之年”还有相当一段距离,而今天,我则早已过了知天命之年了。前世的喧攘,如今都凝结成了历史和文字,阅读它们,会有一种地老天荒的寂寞。我因此也更加深刻地理解了“五四”对于古老中华文明的意义,因为有了“五四”新文化运动,中国知识分子才有可能打破单一的文化传承格局,将20世纪的中国文化,融入世界文化的大格局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