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千万年前,天界尚未成立,仙界分布在五大仙山之上。
五大仙山,位于冥海之中,一曰岱舆,二曰员峤,三曰方壶,四曰瀛洲,五曰蓬莱 。
岱舆多出仙草,员峤多出美人,方壶多出情种,瀛洲多出金主,蓬莱多出战将。
玉皇大帝来自方壶,那时还不是玉皇大帝,只是玉清仙人。王母娘娘则是来自蓬莱,也不是王母娘娘,只是瑶光仙人。
后来,岱舆和员峤不知所踪,只剩下方壶、瀛洲、蓬莱。
恰好,月神上仙的前世,出生于员峤。
月神上仙与月老上仙的前世纠葛,还得从当时尚未放弃神格的月老上神说起。
相思殿里,种有相思树。
相思树下,一赤发红衣,眉头紧锁,琢磨着如何搭相思红线;另一飘逸白衣,温润如玉,细细品尝着碧螺春。
“问世间,情为何物?”赤发红衣正是月老上神,喃喃道。
“直教生死相许。”飘逸白衣正是留渊上神,调笑道。
“老友,你念生死相许的时候,能不能投入一点,感觉像阿弥陀佛在念经。”月老上神嗔怪道。
“不能。神,当抛弃七情六欲,方能不偏不倚。否则,对于芸芸众生来说,只是一场浩劫。”留渊上神浅笑道。
他们的师父,屠龙上神轩辕紫皇,正是因为强求青丘国的燕雪公主而不得,堕落成魔。
接着,他们的大师兄,将神格封印在虞渊的寻木之中,下落不明。
然后,他们的二师兄,如此痴迷于金子,却也逃不过一个情字。
“老友,其实,神产生七情六欲,也未必会遭遇天劫。”月老上神思忖许久,鼓起勇气,掐了传语诀,轻声道,唯恐被天意知晓。
“小言,你爱上了女人?”留渊上神收敛起笑容,质问道。
“没有,就是想试一试。”月老上神连忙摇摇头。
“居然有女人会爱上你,眼神不太好吧。”留渊上神嘴角噙着温润如玉的笑意。
“老友,本尊再不济也是上神……”月老上神越说越没底气。
倘若他不是上神,或许没有女人会多看他一眼。不对,根本没有女人会多看他半眼。
“小言,单相思也不错。”留渊上神轻笑道。
于是,月老上神将相思树交给留渊上神照料,却匆匆藏起相思集,找孟婆讨要了一碗孟婆汤,投入六道轮回。
开什么六界玩笑,相思集若是落在那块黑玉手中,岂不是单相思到死。月老上神暗暗吐槽道。
可惜,月老上神前脚离开崇光宫,留渊上神后脚就找出相思集。
“原来,小言投入天人道,出生于方壶。不行,改成员峤,外送一个冰美人,方能早去早回。”留渊上神捧着相思集,吃着海棠酥,第二次展开温润如玉的笑容。
六道者,天人道,修罗道,人道,畜牲道,恶鬼道,地狱道。
畜牲道,恶鬼道,地狱道被称为三恶道。而天人道,修罗道,人道被称为三善道。
天人道,修罗道,人道,实际上还是凡人。
只不过,人道指的是普通人,例如平民百姓,修罗道指的是人上人,例如达官贵人,天人道指的是降生于仙山的预备仙人。
亿万年来,员峤流传着一个古老的诅咒。
当凉月弯弯之际,员峤离消失不远。
不错,月亮原本没有阴晴圆缺的变化,只是一轮白玉盘,由员峤推选出的月神,驾着马车,飞太阴殿,履行夜幕降临的职责。
李言和望舒,这对亲兄妹,恰好降生于凉月弯弯之际。
因此,员峤陷入无限的恐慌之中。
“月神大人,不如我们杀死这个丑八怪,就可以阻止诅咒的发生。”有仙人指着那躺在雪地上哇哇大哭的婴儿李言,露出厌恶之色。
“不行,杀生只会加速诅咒的发生。”月神凝眉道。
“可是,月神大人,难道我们要任由诅咒发生而无动于衷么?”又有仙人质疑道。
“总之,不能杀生。”月神柔声道,一双似泣非泣的水杏眼,随时哭出梨花带雨的美感,教人无法拒绝。
员峤的现任月神,正是荷香的前世。
月神在卸任之前,不允许被唤本名,否则会迁怒天意。
“大家别这么悲观。这丑八怪的妹妹,是个美人胚子,说不定可以给我们带来希望,刚好抵消诅咒呢。”员峤的现任祭司指着那躺在床上不哭不笑的婴儿望舒,仪表堂堂,一身浩然正气。
员峤的现任祭司,正是阎罗王狄彬的前世。
祭司的地位,仅在月神之下,掌管了员峤的大权。
“香儿,你不觉得这个丑八怪,看着好生熟悉?”狄彬待众仙人离去,轻轻地踢了踢那冻得浑身发紫的婴儿李言,嘟囔道。
“祭司,请称呼我为月神。”荷香轻声道。
“对了,那个有棵破树的月老上神,好像也是个丑八怪。”狄彬临走前,拍了拍脑门,喊道。
月老上神么?荷香思索片刻,将婴儿李言抱起,寻了小时的旧棉袄,轻轻地包裹住,哼唱起歌谣,哄他入睡。
至于婴儿望舒,荷香没有多瞧一眼。
大概是望舒那尚未长开就显露出的美貌,令荷香产生了强烈的预感。望舒极有可能取代她,成为下一任月神。
果然,望舒年芳二八时,凭借着绝美姿容和月琵技艺,当选月神。
而荷香,回归到员峤仙人眼中,那个温柔善良的姑娘。
又是凉月弯弯,月神庙里,冷冷清清,月神庙外,篝火盛会。
“阿妹,恭喜你当选月神。”李言戴着墨色斗篷,掐了隐身诀,抱着一把月琵,偷偷地进入月神庙。
倘若,让员峤的仙人知晓,李言靠近月神庙,恐怕又是一顿恶语。
自李言出生,似乎在验证着诅咒的到来,员峤进入多事之秋。
首先,李言与望舒的父母亲,还没有修成仙人,就双双过世。其次,原本四季分明的员峤,却只有秋冬二季,天气愈发寒冷。然后,被员峤的仙人奉为圣地的秋水,也出现枯竭的迹象。
最可笑的是,员峤的仙人,连一草一木的自然衰败,都要算在李言的头上。
“阿兄,你亲手做的?”望舒接过月琵,惊喜道。
“名字都取好了,叫纤阿。”李言不禁悄悄地瞄了瞄,一笑倾国倾城的望舒,顿时痴痴傻傻。
“阿兄,听不听我新写的琵琶曲《雁丘词》?”望舒笑道。
“阿妹,若被人发觉,有损你的清誉。”李言露出为难之色。
然而,望舒置之不理,抱着月琵纤阿,弹起《雁丘词》。
问莲根、有丝多少,莲心知为谁苦?双花脉脉娇相向,只是旧家儿女。天已许。甚不教、白头生死鸳鸯浦?夕阳无语。算谢客烟中,湘妃江上,未是断肠处。
香奁梦,好在灵芝瑞露。人间俯仰今古。海枯石烂情缘在,幽恨不埋黄土。相思树,流年度,无端又被西风误。兰舟少住。怕载酒重来,红衣半落,狼藉卧风雨。
“阿兄,喜欢么?”望舒问道。
“阿妹,没听懂呀,不是《雁丘词》,怎么没有大雁?”李言老老实实地回答。
“阿兄,雁丘是一个地名。传说,有猎人捕杀了雄性大雁,另一只逃走的雌性大雁,不肯离去,发出哀鸣,最后也殉情了。那猎人非常感动,将两只大雁埋在东海边,名为雁丘。”望舒恼道。
“好吧,我就记住了相思树这三个字,听着真耳熟。”李言笑道。
后来,员峤只剩下冬季了,秋水也彻底枯竭。
员峤的仙人,跪求月神大人望舒,远嫁瀛洲,以寻求救助,望舒只能答应。
望舒远嫁那日,频频回头,却不见那个送给她冰蓝色流云纹秋水裙的李言,出来相送。
“阿兄真是个小气鬼。”望舒骂着骂着,泪眼朦胧。
瀛洲,有高千丈的金山,有如酒味的泉水,就是没有一个叫作阿兄的丑八怪。
望舒等呀等呀,等到她的夫君死去,原以为可以回家,却被迫嫁给夫君的长子。
望舒继续等,等到她再也不想弹《雁丘词》时,夫君的孙子竟然也想娶她为妻子。
望舒后悔了。
当初,她就应该听阿兄的话,同他一起逃婚的。
“阿兄,下辈子,不要做舒儿的阿妹了,做舒儿的夫君,好不好?”望舒决定自杀。
望舒自杀前,想到了雁丘。
不知她死后,阿兄会不会记得将她的尸体,葬在雁丘。
“阿妹,快醒醒。”恍惚间,望舒听见阿兄那并不柔情却倍感亲切的声音,许是错觉吧。
“望舒,再不醒来,阿言可要哭死了。”荷香笑道。
望舒听后,猛然睁开眼。
望舒极其讨厌,这个以温柔善良之名霸占了她的嫂嫂位置的上任月神大人荷香。
依据女人的第六感,望舒认为,荷香缠着李言,必有阴谋。
“阿兄,你怎么来得如此晚。”望舒冷声道。
“望舒,莫怪责你阿兄,想救出你不容易。”荷香将阿兄两字咬得极重,仿佛在时时刻刻地提醒着望舒,不应对李言有非分之想。
“阿妹,快逃!”李言忽然大喊道,尔后一手牵着望舒,一手牵着荷香,掐了瞬息诀,疯狂地逃跑。
原来,望舒的夫君的孙子,继任瀛洲的祭司,向蓬莱借了兰陵仙人,追捕望舒。
“不要!”望舒发出歇斯底里的喊叫。
因为,李言看着兰陵仙人的脚步逼近,将望舒与荷香推入茫茫的冥海之中,只身对抗兰陵仙人。
望舒回到员峤时,惊闻李言的死讯,悲痛不已。
“天意还是愿意善待员峤的,那个丑八怪终于死了。”有仙人十分虔诚地跪拜上天,大笑道。
“死得好,终于不必活在心惊胆战之中。”另有仙人附和道。
员峤的仙人,甚至为了庆祝李言的死,举办了超过推选月神的规模的篝火宴会,载歌载舞,喜气洋洋。
望舒跪在月神庙里,许下最恶毒的诅咒。
“信女望舒,甘愿生生世世投入地狱道,只求员峤永远消失。”望舒冷冷地道,眸子里满是戾气。
她恨死员峤了!恨死这个抛弃了她的员峤!恨死这个容不下阿兄的员峤!
于是,望舒学会了上善若水之水系法术。上善若水,最初根本不是用于治疗,而是绝杀。
那晚,仍然是凉月弯弯。
刹那间,冥海毫无征兆地淹没了整个员峤。
望舒站在冥海之上,抱着月琵纤阿,弹起《雁丘新词》,倾听着员峤的哀嚎,心情自是舒畅。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曲罢,望舒将月琵纤阿扔进冥海,前往雁丘殉情。
以后的以后,望舒皆不知,她没有投入地狱道,不是因为天意默认了她的报复,而是月老上神抛弃了神格,甘愿用生生世世的轮回,抵消她的罪过。
天若有情天亦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