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的客房,在阿棠的隔壁。
就如当年学习土系法术的课堂上,平安是阿棠的同桌。
那时的平安,和阿棠私底下喊,教授水系法术的樊素老师为老巫婆,自以为帅气,却不敢追求绿茶花。
如今的平安,身负重伤,躺在床上,脱去那袭刺眼的朱红色黑滚边捻金桂花纹深衣,不扮冷酷不会假笑,苍白的脸色终于显现出本色。
那是阿棠熟悉的玩伴本色:桀骜不驯,潇洒自信。
有时候,阿棠在想,相见争如不见。
“阿棠,你的上善若水,到底行不行?”夜凝烟是个急性子,见平安半个时辰都未苏醒,便在客房里来回走了几趟。
上善若水,属于治疗型水系法术,阿棠找月神上仙讨教的。
可惜,阿棠至今没有领悟出,上善若水的本质。
“阿棠,要不去太阴殿找月神上仙?”夜凝烟瞧着阿棠那生疏不说还慢悠悠的上善若水之水系法术,心底愈发地着急。
“小烟,月神上仙未必回太阴殿哦。”留渊上神浅笑道。
“留渊老师,那该怎么办?”夜凝烟问道,拧起英气的眉头。
话音刚落,平安吃力地睁开了双眸,见夜凝烟和阿棠皆露出担忧的表情,略显歉意,强颜欢笑。
“小安,不想笑就不要笑。”阿棠恼道。
“阿棠,错了,可以活着看到你 ,很想放肆地大笑。”平安道。
“小安,你在琵琶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留渊上神噙着温润如玉的笑意,问道。
啃着海棠酥的苏苏,感觉到留渊上神温润如玉的笑意,几乎条件性反射般抬起眼皮子,望一望到底是哪个倒霉鬼撞上了。
“没什么大事,办完差后,为静儿挑了一把月琵,跟别的买主起了争执,大打出手。”平安失笑道,却别过脸,眼神闪躲。
“小安,伤养好之后,请回妖界吧。”阿棠恼道,作势离开。
“阿棠,别走!”平安紧紧地拽住阿棠的衣袖,眸光里满是柔弱中带伤的委屈,教阿棠停住了脚步,尔后松开手,垂下眼睑,继续道:“月琵是出了琵琶巷,返回海棠新府的途中买到的。无意中听见,那白衣男和黑衣男的对话,好像是关于琵琶曲《雁丘新词》的,也未察觉出任何异样,就被打成现在的模样。”
“《雁丘新词》?你确定是《雁丘新词》?”留渊上神眉头蹙蹙。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平安唱道,含情脉脉。
阿棠从相思囊里掏出辣子鸡、大盘鸡、口水鸡、叫化鸡、花雕鸡、三杯鸡、白斩鸡、盐焗鸡、脆皮鸡、红烧鸡,十分心虚地吧唧吧唧着。假装不知晓,这首琵琶曲《雁丘新词》,是阿棠教平安弹奏的。
“阿棠娘子,好吃么?”留渊上神第二次展开温润如玉的笑容。
“只要是夫君哥哥做的,都好吃。”阿棠甜甜地笑道。
“阿棠娘子,那我们出去寻月神上仙,给平安再治疗一番,顺道去乌衣巷买份阿棠娘子近来喜欢上的糖心红薯,填填肚子。”留渊上神轻笑道。
“好……”阿棠顿时垮了小脸,却怂怂地不敢拒绝。
“小烟,小安就拜托你照顾了。”留渊上神浅笑道。
“没问题,留渊老师与阿棠,趁着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多吃几块糖心红薯。”夜凝烟发出爽朗的笑声。
阿棠听后,扁扁樱桃小嘴。
呜呜,阿棠讨厌吃糖心红薯。
“苏苏,你和思思,安抚住小言。没有我的指示,切莫允许他出门。”留渊上神叮嘱道,神色严肃。
“留渊上神,请放心,老子可是麒麟圣祖。”苏苏拍拍胸脯。
于是,留渊上神逼迫阿棠掐了净化诀,清除一番那海棠裙上并不存在的脏物,就搭坐阿棠腾起的粉扑扑的海棠花状云朵,寻找月神上仙。
何为逼迫呢?
阿棠想吐槽,夫君哥哥滥用美人计。
没错,留渊上神正是滥用美人计,逼迫阿棠乖乖听话的。这秋波眼潋滟,胜过清净秋色。那墨画眉逶迤,不留半点墨痕。最邪魅,当属于眉心的红色流云,令阿棠沉醉其中而不自知。
至于为什么要掐起净化诀,阿棠想破了小脑袋瓜子,也不明白。
其实,这么浅显的问题,应当请教苏苏。
阿棠,你真笨,留渊上神分明是嫌弃小安的脏手碰过你的海棠裙。倘若苏苏在场,必然如此教训道。
“夫君哥哥,为什么你那么确定,月神姐姐没有回太阴殿?”阿棠托着小下巴,一副认真思考的模样。
语罢,留渊上神笑而不语。
哎,不能动用神力的夫君哥哥,快被阿棠宠坏了。阿棠无奈地怂了怂小肩膀,暗暗吐槽道,然后送上一枚香吻作为报酬。
“太阴殿,堆满了小言送给月神上仙的生辰礼物。月神上仙怕睹物思人,又怕她一气之下将生辰礼物全部砸碎。”留渊上神道。
“女人心,海底针。”阿棠叹道,全然忘记自己也是头母的。
“阿棠的心呢?糖心红薯做的么?”留渊上神将阿棠揽入怀里,摸了摸毛茸茸的脑袋,调笑道。
“夫君哥哥,不许提糖心红薯。”阿棠恼道。
呜呜,阿棠讨厌吃糖心红薯。
“阿棠的心,一定比糖心红薯,还甜蜜蜜。”留渊上神蓦然吻上阿棠的樱桃小嘴,笑道。
这厢留渊上神与阿棠,真真应了夜凝烟那句话,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那厢月神上仙,循着琵琶曲《雁丘新词》,进入琵琶巷。
琵琶巷,每逢雨季,鞋钉拍击青石板之声,和上随着石板顺流而下的潺潺流水声,形成一首荡气回肠的琵琶曲,因此而得名。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月神上仙擅长弹琵琶,自然听过《雁丘新词》。
可是,今日听到的,却与以往的不同。
以往,月神上仙弹完《雁丘新词》,泪眼朦胧,直道那句,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今日,月神上仙听完《雁丘新词》,肝肠寸断,沉默许久,却道不出那句,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老板,这月琵,可愿意卖给我?”月神上仙问道。
“不卖,本就属于你的。”那弹月琵的白衣男子转过身,教月神上仙堪堪后退。
原来,那白衣男子,正是堕神太白,乃魔界的素衣使者。
“素衣使者,有何贵干?”月神上仙提高了警惕。
“找你叙叙旧。”堕神太白将月琵小心翼翼地搁置在旁边,然后取出系在腰间的红尘醉,摘下半边银色面具,猛灌一口美酒。
“没兴趣。”月神上仙冷声道。
接着,月神上仙掐了瞬息诀,打算速速离开,却被堕神太白随手拈起的冰封千里之冰系法术,挡住了去路。
“月神上仙,今夜月色姣好,本尊有酒,你有故事,不如用这月色来温热红尘醉,听一段关于绝色与丑色的传说。”堕神太白笑道。
“没兴趣。”月神上仙再次冷声道。
尔后,月神上仙拈起水系法术,尝试多次,也无法破开这冰封千里之冰系法术,不禁蹙起秀眉。
“想知道,小言单相思了你多少年?”堕神太白问道。
“没兴趣。”月神上仙第三次冷声道。
月神上仙现在不愿意听到,关于月老上仙的只言片语。因为,一想起月老上仙,那幅月老上仙与荷香姑娘巫山云雨的画面,就会挥之不去。
她知晓,必然是荷香姑娘勾引了生性老实的月老上仙。
但是,月老上仙斩不了白莲花,管不住裤腿子,同样特错大错。
“九千万年。”堕神太白又灌了几口红尘醉,陷入遥远的回忆之中,轻声叹道。
“不可能!”月神上仙恼道,可是那冰冰冷冷的绝色,裂开纵横交错的缝隙,无端地慌乱。
“神,是孤独的。没有天缘,只有天劫。”堕神太白道。
“不信,本仙一个字都不信!”月神上仙捂住耳朵,恼道。
如果,神只有天劫,没有天缘,那么,月老上仙为何放弃神格之后,还能够入住八重天的相思殿。
“因为,月神上仙就是小言的天劫。只要,小言亲手杀死月神上仙,天劫即刻解除。小言就可以重返崇光宫。”堕神太白似乎看透了月神上仙的心思,无情地揭穿道。
“很遗憾,阿言绝对舍不得杀死本仙。而且,按照天界的律法,本仙若是犯错,当被剔除仙骨,也无需阿言亲自动手。”月神上仙强作镇定,冷笑道。
“月神上仙如果一直这么自欺欺人,本尊也没办法。但是,本尊相信,月神上仙对小言的爱,不比小言的单相思少。”堕神太白撤了千里冰封之冰系法术,将月琵归还给月神上仙。
月神上仙毫无意识地接下月琵,素手抚过月琵的头部,尤其是那安在山口上的素色果子,脑海里猛然浮现出月琵的名字:纤阿。
月御曰望舒,亦曰纤阿。
月神上仙还以为,纤阿是上任主位一重天的太阴殿的上仙的名字。结果,纤阿却指的是手中的月琵。
月神上仙弹了一曲《雁丘新词》。曲罢,眼泪簌簌,那颗素色果子,恰好落在掌心。
素色果子,犹如那弦弯弯的月儿,晶莹洁白,却是这世上最恶毒的素衣魔果,即由素衣使者酿造的魔果。
听说,每一个魔仙,都是心甘情愿地吃下素衣魔果的。
然而,这不是听说,月神上仙也心甘情愿地吃下素衣魔果。
素衣魔果的恶毒之处在于,吞下的刹那间,可抵消喝过的所有孟婆汤的效果,被前世的记忆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