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菓自杀了!”我斜靠在床上,一只手挂着吊针,一只手撑在蜷着的腿上,直接抛出了结果。然后环视了一下病房里的人。
张壑没什么反应,因为他是这房间里唯一的旁观者,连同我在内的另外三人都深陷其中。茹菓入院的时候,他刚好在,而且参与了抢救,虽然我们对外都说是药物过敏,但是彼此都清楚茹菓是自杀的。
她那一大瓶的薄荷糖,其实是巴比妥类的安眠药。幸好我没吃她给我的那颗糖,不然估计她就真挂了。说起来是我疏忽了,作为一名从业多年的医生,竟然没有发现坐在旁边的她正在实施自杀行为,而自杀手段就是服用过量的安眠药。
潇夏看起来很吃惊,但是他极力克制了自己的情绪,深吸了一口气,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高非转过身,望着窗外,也是一阵心酸的静默。我看着他的背影,很难想象他要如何去理解茹菓的自杀。他脖子后面有一条隐藏和修饰的很好的伤疤,看上去很像我经常执刀的那类手术留下的。我第一次见面居然没有看见。所以他是不是受过什么创伤,所以更容易激动和做出过激行为?当然这是我的猜测而已。
高非在短暂的静默后,转回来问我:
“为什么,她为什么要自杀?”
“她的遗书里没有说为什么?”
“那你为什么找我要电脑?”
“因为她说答案在电脑里。”
“你怎么知道她是自杀的?”
“遗书里就是这么说的,而且我就在她旁边,目睹了整个过程。”这么说着,我心里再次涌起自责的愧疚。
“那你为什么不阻止她?”萧夏也开始加入了质问。
“我当时没发现。”对此我只能坦然,确实是疏忽了,超出预料之外的疏忽了。
“这不可能,我最后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还说,她遇到一个简单的人,让她想做最真实的自己,想好好珍惜彼此,怎么可能5个月后就自杀了。”高非这番话透露了很多信息。我和张壑互相看了一眼,关于那个问题的答案又缩小了范围。
“简单的人?”我没理高非的为什么,而是顺着这个关键词,问出自己想问的问题,同时看向萧夏。
萧夏收到我的目光,转过身看向高非,高非又看向张壑。张壑意识到我们三个各自目光里的猜疑,索性耸耸肩说:
“我喜欢男人!”
我瞪了他一眼,这种不合时宜的幽默感让气氛变得更加诡异。不出意料,高非一脸古怪的向门口移了移,萧夏则不由自主的推了推眼镜。
“所以,她现在如何了。”还是萧夏更冷静,终于问到关键问题了。
“抢救还算及时,目前没有生命危险。”我没有把话一次性说完,停了一下,他们需要时间消化。张壑看了我一眼,明白我的停顿,也没有开口。
“那什么时候可以出院?”萧夏继续追问,他总能发现问题的关键。高非此刻平静下来,静静的听我说,他安静下来还是挺好看,好看的张壑都忍不住和我一样多看两眼。
“暂时不确定,因为她一直处于昏迷状态,没有醒。我们还要观察一段时间,确定是否有脑部损伤。”我终于说完了。
“你的意思是她有可能会有后遗症?”萧夏穷追不舍。而高非静静抿着嘴唇,双手抱胸,这个姿态表明他很紧张,紧张到缺少安全感的地步。
“目前不确定,但长时间昏迷,并发症的可能性比较大。”
“会醒不过来么?”高非小心的问。
“我不确定,有这种可能。”客观一点好些。但未必所有人都能接受客观的打击,显然高非的情绪就处于临界状态,他又一次转过身面对着窗外。
“我们能做什么?”萧夏的冷静让我开始觉得不能够适应了。都说关心则乱,他好像真如茹菓说的,冷静到冷漠的程度了。
“最通俗的就是多去看她,跟她说话,看看能不能唤醒她的意识。方便的话给她梳洗、按摩,躺久了,会有骨质疏松和肌肉萎缩。”
“这些事,现在,是谁在做?”高非忽然问了一句常人不会问的问题,没有转身,也能感觉到他的不满。
张壑此时有意无意的看了我一眼,我瞬间领悟这是一句带有责备和警告的话。而张壑这一眼,就像是火种,可以点燃整个病房里的怒气。炸我一个体无完肤加魂飞魄散。
“请你以后不要碰她。”萧夏捕捉到张壑的目光,把高非的潜台词说了出来。“我会找人来照顾她。”
“有护士的好吗?我是医生,怎么会自己动手!”我真不明白,哪有人跟医生争锋吃醋的。
“你又是谁?”高非看了看萧夏,终于想起问这个问题了。我还以为他们早就认识,或者刚刚认识过了。
“他应该就是茹菓说的简单的人。”我在萧夏开口前回答了高非。不然萧夏估计会简单报个名字,然后高非再问一串问题,才能理解这人为什么在这里。我以为高非会冲上去像打我一样打一顿萧夏,我越来越怀疑,高非当时只是想打我,而和我是否真的绑架了茹菓无关,当时在他看来,我可能是骗走了茹菓的劲敌,所以不管怎样,先打一顿再说。结果他却只是盯着萧夏看了一会儿,什么都没做。
而萧夏也还是一贯的冷静,不解释,不争辩,不反驳,甚至不反应。这俩人的对视让我忽然意识到,他们知道彼此的存在,却从未见过面。茹菓是如何做到的,一个养在家里,一个放在外面?茹菓啊,茹菓!你可真是厉害。
“那你知道茹菓为什么自杀?”高非转向萧夏。
“不知道!我和你最后一次见她的时间差不多。”萧夏看着高非,眼神和高非看他的一样。两个人对视了几秒。
“我想先看看茹菓,她在哪?”对视之后,高非似乎了然了什么,或者想通了什么,忽然失去了发问的兴趣。而是表现出了疲倦和无奈,他这话像是问我,又像是说给萧夏听的,但又好像只是这样说出来不需要谁回答。
“她在特诊住院部707房。”萧夏回应了他。萧夏的反应也好像默认了什么。
高非看了我一眼,转身向门口走去,萧夏没有立刻让开,而是斜睨着,说道:
“你最好克制一些。”说完,他侧身让开了门口。
高非没理他,径自出了门,朝电梯走去。
我猜这一句克制是双关,一则是情绪,一则是情感。两者截然不同,但对高非而言,都是一目了然的激烈。
高非走后,萧夏没有停止他的盘问,而是更加深入。所以我总好奇,为什么高非每次都不会问我更多细节的事,而是只关心茹菓在哪里,茹菓的现状如何,他是知道呢还是忘了呢,这种只在乎自己喜欢的人的愉悦和安康的风格,算不算得上简单。
“茹菓应该有话留下来,对吧?”这个萧夏确实了解茹菓。
“有,但是没有给你的。她只是让我邀请你参加她的葬礼,如果她真的死了。”
“那么其他人的呢?”萧夏好像并不意外。
“你指谁?”我想知道他到底了解多少。
“比如高非,比如余淮,还有那个没露面的阮阳,包括她的父母?”他知道的倒还挺多。
“这就不能告诉你了。”
“但是你也还没有告诉他们。”
“没错,每次都被打断了,就没说完。”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说。”
“等茹菓醒了再说,或者必要的时候吧,毕竟她还活着!”
“她没有其他事需要我做的了么?”萧夏又一次确认。
“她自己没有了,但是你刚刚说找人照顾她。”我提醒道。
“我会的,医院的费用是谁在负责?”萧夏果然是个比较实际的人。
“暂时我负责,茹菓有预案,再说,余淮不是还给了一张支票么。”我掏出支票在萧夏面前晃了晃。张壑接过去仔细看了看,一脸惊诧的数了又数后面的零,我没理他的自娱自乐。
“茹菓不会想要用他的钱。”
“这个就不是你该管的了。”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余淮忽然间出现在门口,原来他还没走。
“你没走?”我有点恼火,不过细想觉得是自己大意了,这家伙既然找到这里来,怎么可能轻易就走了呢。这下好了,情敌见面,分外眼红。等下高非回来,他们三个可以来个擂台赛了。不过奇怪,刚刚高非出去没看见他么。我拍拍身边的张壑,示意他看好戏。张壑这才把支票收进自己的口袋里,若无其事的看看刚刚进来的余淮,又看看原地未动的萧夏。
“茹菓既然没有嫁给你,你又何必穷追不舍得。”萧夏没有示弱,我很好奇他怎么好像了解的比高非要多,高非不是室友和同事么。
“茹菓有说过要嫁给你么?”余淮也没好气的回答
“至少没有明确说不嫁。”萧夏终于有点情绪了,反讽道。
“那就等茹菓醒了,让她亲口告诉你吧。”余淮绕过萧夏,走进来,对我和张壑说:
“我要带茹菓回上海治疗,请你们配合准备一下。”
“不行!”萧夏抢在我前面提出了反对,而且是强势的反对。
“你凭什么反对。”余淮没有恼怒的样子,但话说的很不客气。
“你又凭什么带走她?”
“就凭她还保留着订婚戒指。”余淮义正言辞的说道。我有点替他着急了,这算什么理由呢。
“你是说这个么?”我举起张壑的左手,指给他看那枚茹菓遗书里提到的戒指。这是在茹菓的行李箱里找到的。当时张壑看见就戴在了自己手上,然后就摘不下来了。我为此很是苦恼了一段时间。原本想着过两天再想办法。结果没等想到办法,正主就找上门了。
“我原本就是想试试,谁想到摘不下来了。”张壑举着手,一本正经的说。
“你!”余淮被气的话都说不上来了。终于放开了他的克制,冲上来抢张壑手上的戒指,张壑躲闪不及就被按在了床上。我连忙站起身,拖着药瓶躲开,把床让给他们两个。
张壑整个人被压在床上,余淮趴在张壑身上,一只手按着他的手腕,一只手用力的去摘戒指,张壑估计是被扯疼了,一只手握着拳不肯松开,另一只手挡着张壑。两个人扭在一起,画面十分的香艳。能看到张壑如此狼狈也是难得了。没想到余淮也是个行动派,那么风度翩翩、高高在上的样子,原来也不过是端着。不过话说回来,余淮是不是也在泄愤呢!?
“你不去帮忙么?”萧夏看着扭打的两个人,问我。
我也没见过张壑如此失态的样子,说起来他往日里无时无刻不表现出的那份悠然自得,慢条斯理的,真难以和今天对比。男人竟然也逃不过珠宝的诱惑。
“姜楠,姜楠!”张壑挣扎的喊。
“我的手要断了!”
我正要去帮忙,黎笑忽然间冲进来,气喘吁吁的说:
“不好了,打....打起来了!快,快去!”
“谁?谁打起来?”我扶着她问。
“特诊707房,那个高非和一群人打起来了!”
我顿时一惊,萧夏则是没等我反应过来,就已经冲了出去。听到黎笑的话余淮停下手,紧跟着冲出去。张壑趁机坐起来,整理自己的衣服、发型。我看看张壑,真是无可救药了,我又一次拔掉针管跟着往外跑。一日间拔了两次针管,跑了两次百米冲刺,上下两回7楼,也真是难为我这个伤病人士了。
我一边跑,一边自嘲,姜楠啊姜楠,你这个救命恩人当得未免太辛苦、刺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