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元于音律上不如谷安易精通,只能用巧力稍稍弥补。然而再如何力巧,他在对峙中都显了弱势。箜篌声嘈嘈,盖住了笛声。长元强行施力,笛声又尖厉了几分。他握紧了手中的问心。
乌云碰撞愈发激烈,雷声阵阵,狂风席卷,飞沙走石,一切事物都已暗淡无光,仿佛天地将要重归于混沌。
两道天雷同时降下,一道袭向谷安易,一道袭向长元。二者迅速闪避,而天雷在身后紧追不舍。长元引着天雷,在躲闪间靠近了谷安易,提剑去刺。谷安易躲过了剑气,前后却都有雷击。长元催动竹笛,笛声发出最后一声凄厉的惨叫,而后断裂,两道天雷都劈向谷安易。
为了避开雷劫,谷安易的箜篌脱了手。
两道天雷相撞,伴随巨响,天空亮如白昼。而箜篌,在脱手之后坠落,尚未落地便被雷劫之力湮灭。
天雷相撞的威力太过强大,双方都只能远远退开。也正是因为退得开了,待雷劫的光渐渐暗下,他们才发现战场闯入了第三者。
长元冲过去,然而她飞得太快,他连一片衣角都未能抓住。
谷安易只看到一道残影向自己袭来,来不及躲避,便有一个柔软的身躯撞到他怀里。“你——”他低头,感觉自己领子被拉开,一只手探进去。惊愕才刚刚涌上心头,他又被那双手奋力推开。
这一次,长元冲上前,总算将玉卿稳稳接在怀里。
玉卿用自己所有的法力张开了一道屏障,将自己和长元包裹。
谷安易那边,白光迸发。爆破的巨响尚未能传出,整个易安谷,天毁地灭。
有寻氏的绿洲中,吴言和桑山坐在桌边,谁都不说话。是站在吴言身边的鸢儿,首先发出一声惊呼。吴言和桑山转头去看,只见一道五彩的光柱自石碑底部发出,顺着石碑一路往上。
光柱穿过云层,从一重天继续往上攀升,得到了整个天庭的瞩目。八重天上,玄帝与青帝下棋,玄帝正将赢得的两颗白子取走,光柱升起,与他们下棋的凉亭不过一丈之距。两颗白子掉回棋盘。
凌霄殿中,玉帝端坐于正殿高台之上,殿下的一众神仙正在听某个神明奏秉事宜。那神明秉完,一抬头,却发现玉帝目光注视着殿外。神明回头去看,一众大小神仙亦回身去看。远处,五彩的光柱,直达天幕。
五息之后,光柱消散。又有一束流光飞进殿内。玉帝伸手,接住了流光,平静地吩咐立侍在一旁的小仙官:“去看看。”
小仙官点了几位神将随他下去查看。凌霄殿内一时寂静无声。
不一会,五方上帝来了三个,分别是刚结束对弈的青帝玄帝,和本待在自己殿中批阅案牍的黄帝。炎帝与白帝,想来也在来的路上了。玉帝又吩咐立侍在他另一边的仙官:“将天庭中四位以上的神明都召来。”
天界诸神,神格有上中下三等。上阶称神灵,分三位;中阶称神明,依资历与所掌庶务不同,分为七位;下阶则统称神仙。凡神格在中四位以上者,在天庭皆是有名有姓,主一方事。因此天庭要事只召中四位及以上的神明来凌霄殿。至于中四位以下的神仙,多如牛毛,实在难数。
寻常凌霄殿议事,不会一下将所有中四位以上的神明全都召来。若玉帝下了这样的召令,只能说明此事重大,大到关乎三界。
高台中段延展出一部分,两边各有坐席铺上。青帝玄帝和黄帝依次落座。除却玉帝派去的仙官和神将,他们也都指派自己的亲信前往有寻氏。
最先到达有寻氏的却是后土。她是地仙之首,但凡底面的异动,她都能感知。
石碑在光柱消散后便消失了,留下枯木孤零零立在原处。后土站在枯木下,听着跪在地上的羽族陈述。
桑山见事已至此,将自己所知与所做和盘托出:谷安易来找他合谋,想将长元公子引入易安谷擒杀,同时夺取问心剑。作为回报,谷安易会用问心扭转有寻氏这片绿洲的天时地利,让这片土地风调雨顺。桑山认为长元与吴言是至交,只要将吴言骗进易安谷,长元必定会营救,因此他借口儿子过周,将吴言邀来。而谷安易那边,故意留下线索,引长元追踪而来。
“哥哥,你糊涂!”鸢儿站在一边,痛心道。
后土却一连道了几个“好”,将跪倒一地的羽族吓得两股战战:“上二位的神灵,你们说杀便杀,明日我和玉帝,是不是也要被你们设计杀害了?我看这三界之主,你和谷安易去当最为合适!”
“臣不敢。”桑山跪在地上,声音与脑袋一样的低。
后土冷笑:“你有寻氏何曾将自己当做臣?天庭要你们纳贡了吗?逼你们为奴为婢了吗?你只说,当年主动请求世代看守入口的是你的祖先吗?”
“……是。”桑山艰难地发出这个音。
“你的祖先曾在族中严明,凡看守入口者,需立下重誓,后代子孙一律留守此地,寸步不离,不愿意的大可离开,不必立誓。有这回事吗?”
“……有。”
“当初立誓留守在此的羽族只有二十个!二十个!”后土又强调一遍这个数字,“你们繁衍至今,族人不说三百,两百总是有了。这样的延续,你有何不满足?”后土手一伸,指着高大的巨木,“这里的树,哪一棵不是我们为你们栽种?这里的水,哪一滴不是我们用法术为你们护持?如今你告诉我,你不满意?那神魔大战中因有寻氏先祖而死去的战士们,他们满意了吗?”
桑山一时说不出话来。
后土也不想再理会这些羽族了。她转向一旁的吴言和鸢儿,向他们问起他们出来之前,易安谷内的状况。问完,又是一阵气短。
很快凌霄殿和八重天派下来的神将们到了。后土暂且收敛了心神,下令让他们围绕着绿洲,一圈一圈往外,在沙漠之中找寻长元和玉卿的下落。
吴言待她吩咐完了,方问:“他们出来了吗?”
后土挥挥手,领了命的神将们自行退走。她抬手,抚上那棵枯木,神情总算有了一丝松动:“玉儿必定知晓,若易安谷毁灭,里面的生灵也活不了,可是她,是可以女娲与伏羲的力量护持的。”
吴言问:“你不能探查到他们的方位?”
后土苦笑:“这里是不允许用法力探查的,就连我,也只能大致感知到,他们出来以后落在了绿洲附近。”她走到石桌旁边,待要坐下,桑山的妻子已带着孩子赶来了。
桑山的妻子见族人已跪了一地,当即也跪倒在后土脚边,哭诉道:“娘娘,今日之事是我们错了,可是我夫君他是为了有寻氏——更是为了鸢儿啊!”
后土不为所动。
桑山的妻子又道:“娘娘,夫君只是受了谷安易的蛊惑,想借机除去吴慎之。他只是不想妹妹与这个半人半魔的东西继续纠缠!”
后土坐了好一会,方才开口,却不是向着跪在她身边的桑山妻子,而是向着桑山:“你自小被鸢公主的父母抚养,与她亲厚,吾亦能感同身受。因为玉卿上仙与夏公子,便如同吾之幺妹幼弟。如今弟妹受了伤害,你说,我该拿你们怎么办?”不等桑山回话,后土又轻呵一声,“你的刑罚,自要在凌霄殿容诸神商议,不必急于一时。还是当恭喜你,易安谷没了,你们祖先的重誓便会失效,从今往后,有寻氏,不会再受这片土地束缚了。”
桑山嘴唇嗫嚅,却发不出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