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说的都说完,谷安易道:“公子猜猜,这一道雷劈下来,你能撑多久?”他问。
“撑到捉住你为止。”
谷安易笑起来,似是听到什么笑话。乐曲变换了节奏,急促起来。
“谷长老的绝技,无形乐,能够不加触碰而乐器自动,是这样吗?”长元从袖中取出青玉竹笛,悬于身侧,然后指节轻敲几下笛身。
凄厉的笛声,如同恶鬼哭嚎,直冲云霄。谷安易因这猝不及防的声音,手中动作跟着乱了。天上的乌云竟因此有消散之势。谷安易连忙稳住天罚之力。
长元道:“第一次施展此法,见笑了。”
而后笛声悠扬,渐成曲调。笛声追逐着箜篌声,却又有着与之截然相悖的韵味。箜篌声如疾风骤雨,笛声便是却雨的伞;箜篌声如惊涛骇浪,笛声便是稳重的岸;箜篌声引雷动电闪,乌云压迫,笛声便雷电,驱散黑云。
谷安易被笛声绊住,一时无法催动天雷。他看着长元,倒是没有气恼:“听闻君子六艺中长元公子最擅御,我看不然。公子最擅的明明是乐。”
长元道:“君子六艺,我最擅御,谁告诉你其他五艺我就不擅了?”
谷安易低笑:“是我看轻公子了。”
箜篌曲调变换,急促如激流,如山洪。笛声好似两岸之青山,被远远甩在后头。云层下压,轰隆作响。
长元握紧了问心,一剑挥去,剑气横扫湖床,卷起沙石,如巨浪一般袭向谷安易,却因谷安易的结界,不能伤他分毫。长元还想挥剑,一道天雷已经降下。他抓住竹笛飞离原处。只下一瞬,天雷将原本站立的位置劈出一个巨坑。若非笛声所绊,天雷劈的就不止是巨坑了。
然而笛声自长元飞起,就再也续不上了。
天罚酝酿多时,一经降下,便无法停歇。天雷一道道劈下,追着长元不放。长元躲闪间只剩残影,谷安易催动天雷,追着残影不放。在某一次闪避的间隙,长元绕到谷安易身后,挥剑砍向谷安易。飞沙被剑气和雷击层层激起,如同风雨天礁石群里的海浪。谷安易身在巨浪中央,却不受浪花丝毫拍打。一击不成,长元立刻退开。
天雷追得越来越紧,长元无法分神控制笛声,每一次避闪之后,更多的天雷追赶而来。长元收起竹笛,双手握剑,用问心接住了其中最强劲的一道雷击,然后挥剑,奋力将雷引向谷安易。轰隆一声,谷安易被沙石掩盖。长元来不及近身查看状况,又有几道雷追来。箜篌声未停,想来谷安易安然无恙。
长元复又接上几道天雷,将其引向谷安易处。
第七道天雷劈向谷安易时,箜篌声暂停。谷安易抱着箜篌飞出了沙石巨浪的中央。他原本的位置,又是一个巨大的深坑。
那道用凡人魂魄造就的结界,被天雷劈毁了。
谷安易悬在半空,用法力护着箜篌,又开始弹奏。
箜篌声不再是浪打礁石,而是海啸袭岸。
长元不再躲闪,正面接了几道天雷引过去。谷安易闪身躲避,箜篌时断时续。天雷的威力一次比一次大,然而间隔的时间也一次比一次长。
在箜篌声的某一次断裂中,长元又拿出的竹笛,施展无形乐。笛声凄厉,宛如万鬼嚎泣。
天罚之力受到制衡,暂且没能再降下。两方乐曲的影响,乌云渐成对峙之势。受湖中央天罚之力压迫,外围的山石、巨岩,块块碎裂。
两厢对峙,谷安易忽而笑了。
“你力竭了。”
长元力竭的结果,便是那边护着玉卿的光柱开始消散了。
玉卿摸索不出阵眼,费力良久,仍无法找寻到解开抑或加固光柱的法门,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消散。
在光柱外面,伏着几只因雷劫逃窜过来的妖。原本有光柱隔绝,他们还能相安无事。眼见光柱消散,两方都警惕着。只待光柱消失,要么杀了对方,要么被对方杀死,没有旁的选择。
这几只妖能在易安谷中存活千年,不可能是善茬。而他们这边,吴言受伤,鸢儿弱小,能与之对抗的只有一个玉卿。
玉卿已然做好了准备,她向身后的吴言和鸢儿道:“一会你们去树下,我来对付它们。”
吴言看了她一眼,沉吟不语。
然而石碑又有了动静。这一次进来的是鸢儿的兄长。甫一进入,查看几眼现状,他立刻攻向那几只妖。几只妖便冲向了他——它们虽恨着光柱里的神灵玉卿,但更不想让这个新来的得了便宜。
桑山见对付这群大妖有些吃力,便化出原形,用利爪和巨喙对付它们。
光柱消散,玉卿帮忙一起对付这些妖。鸢儿扶着吴言,将要接近枯木时,吴言忽然道:“你先过去,我去帮他们。”
鸢儿待要说话,吴言已经伸手将她推到了枯木底下。
“言哥哥!”鸢儿喊了一声。
吴言匆匆对鸢儿说一句“待着别动”,然后认真应对离他最近的一只妖。
可是吴言有伤在身,软绵绵的攻击根本伤不了妖。
鸢儿焦心地看着。
吴言艰难抵挡了几回,便脱了力,被那妖掀翻在地。眼看那妖就要落下致命一击,鸢儿也不管自己是否会受伤,直接冲到了吴言身前,烧着全身的灵力抵挡。
玉卿见状,赶紧回身去救。
就在这时,鸢儿脖子上的坠子发出光芒,一道阵法蹦出,撞上那只妖,顷刻间把那妖碾灭。
玉卿停下手,看着那个阵法的图案,松怔片刻。随后她又着力对付余下几只妖。
同桑山一起杀了所有妖以后,玉卿走到了鸢儿身边。鸢儿已经将吴言扶起。
桑山化成人形跑到鸢儿身边,急急道:“我就知道,你引开我是为了进来找他。鸢儿,你快跟我出去。”
鸢儿抱着吴言,倔强道:“我不!”
玉卿向鸢儿要来了那枚坠子。她记得鸢儿说过,这是长元送给他们的新婚贺礼。
玉卿看着桑山,问:“你有出去的法子?”
桑山未做声。
“你带他们出去。”在桑山拒绝捎上吴言之前,玉卿又补充,“你若不带吴言,我便让你妹妹永远留下。”
虽不情愿,桑山仍然带着吴言一起出去了。玉卿顺便做了一道法力护持的急令,让鸢儿带上,出去以后它会自己飞向凌霄殿。
待他们都走了,玉卿才查看起手中的坠子。那个图案她认得。
当年她第一次见到定桃,定桃就在地上画这个图案。定桃弱小,但聪慧。他创造了一种能存储法力于随身之物的术法,以供随时取用。她遇见定桃时,定桃正对这法术进行反复的改良。在她临走,定桃还向她演示过一次改良以后完整的术法。那是玉卿第一次见到这样精妙的法术,因而久久不忘。
鸢儿身前弹出的图案,比之定桃所示的那个,细微之处有所不同,但大体不变。她猜想,大约是长元改动过。
她按照记忆之中的方法,很快就探查出这个术法的情况。这里头装着的是吴言的法力,且这个坠子还有余处能装更多的法力。
玉卿仰头,看向谷地中央。那里电光闪烁,间或能传来几声闷雷。这样强大的天罚之力,叫她疑心易安谷不可能有活物了。当年上一位神灵共同创造这样一方天地,是出于善意,想要给予这些生灵一条活路。如今来看,这善意有不如无。
玉卿将坠子悬在身前,按照定桃教她的法子,引来枯木之中所蕴含的神灵之力,全数注入坠子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