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钟之后,易怡的手机亮了,戴陆焦急询问:“司机没有接到你?”
易怡突然尴尬,她彻底忘了这件事,只好无限愧疚的小声道:“我已在家,忘了致电给你。”
电话那头的声音稍有平复,恢复温和语气:“没有事情,我们在回来的路上了。”
“田青也和你在一起么?”易怡如同被托付的尽职看护人,“我回来的时候,没有见到他。”
“嗯。”那边有轻笑响起,戴陆的声音清冽干净:“无碍,他现在正在开车。”
易怡有些微窘,假笑两声,挂断了电话。
田氏两兄弟个个都是人精,做得了投资,当得了司机。
司机?
易怡突然默念这两个字。
她飞快的给戴陆回电,不到十秒钟,电话已被接起,“易怡,我在。怎么?”
“司机。”她语无伦次,“接我的司机,他知道我租住的地方在哪里。”
“司机?”戴陆声音有些低微,轻轻地重复了一遍,沉默了许,并没有接下去,而是略抬高声音,飞快地唤道:“易怡,我们马上就到家了,不要挂电话,就这样,保持电话畅通。”
易怡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司机和挂电话有什么关系,门铃适时的响起。
她立起身,一边握着电话,一边答道:“嗯,我去开门。”
戴陆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漂浮过来,她最后听到的是,一句撕心裂肺的,“易怡!”
安静的夜,有洁白的风吹过。
远处的人,仰着明亮的额头,他长身玉立,笑容恬淡温润。
他长久的站立着一动不动,在天空的静谧和忧郁中,仿佛有着什么东西萦绕左右。
易怡觉得身体里有些东西开始入眠,而有些东西又在苏醒,互相撕扯着,牵引着,直到她高声的喊出来。
夜里再无人影,只剩下一抹寂寥的风无情地拂过。
她惊醒了,卧室里宽大的落地窗已被重重的帘幕遮掩起来,室内一片温柔的安静。
还好,她还活着。
戴陆握着她的手,神情温和,好像她只是打了个盹,只是声音异常低哑地说:“醒了,无事了。喝点水,好不好?”
易怡点头,看着他步履不稳地起身。
“戴陆。”她唤道,开口竟也是同样沙哑,连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看着他骤然回头,易怡清了清喉咙,急忙道:“我没事,你不要着急,你走慢点。”
戴陆点头,微笑,仿佛一道光芒划过了黑暗的夜,如同决绝的闪电。
易怡起身,披了外套,推门出去,许多人望向她。
她轻笑,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门廊的镜子里,照见的依稀是自己去年的影子。
戴陆在房门口看到她,没有说什么,端着水杯,牵着她的手一同坐下,她一个个的看过去,认识的,不认识的。
目光最后停留在齐宝菱的身上,平静地打招呼:“大嫂,你来了。”
齐宝菱被她的称呼唤的一愣,却也极快的恢复了常态,轻笑:“易怡,看样子,你想通了。”
“那我这救你一场,也不算枉费心机。”
易怡接过杯子,抿了口,看向戴陆,戴陆皱眉,声音平淡无奇:“司机跟随齐家多年,来法后一直服务于我,并无问题。今天是他及时赶到,袭击的人已经被扣住。”
齐宝菱笑意盈盈,红唇轻启,说的清清楚楚:“老三怎么敢用外人?你不用胡思乱想了。戴桓在欧洲经营多年,我对这里自然也知根知底,老三一找我,我就知道他想干什么了,自然推荐好人与他用。这个人情,我是卖给老三的,与你无关。”
“你唤我一声大嫂,我就知道你是个聪明人。”她看了眼戴陆,笑意变冷,却依然平静:“戴桓是戴桓,我是我。我卖你的人情,你也收下了,现如今,你和老三都得了我的好处,自然也要帮我完成心愿。”
易怡面不改色,却有略微不解:“我何时承你的情了?”
齐宝菱看向田青,懒懒地说:“田家的小儿子不是回去搬救兵了么?田家的大儿子可不是还留在这里做人质呢么?”
饶是易怡早已做好心理防范,但现在听来,仍然句句戳心,如不是她已与戴陆知心交底,只怕又是会惊的当场翻脸。
“田伯这两个孩子从小养在大宅,如今都在老三的手里做事,田伯怎能不掂量。”她仿佛倦了般,脸上不再挂着笑,语气便毫不掩饰:“论手段,谁也比不上戴老爷子。如今,戴老爷子要帮老三,怕是别人也不敢再明着掀什么波澜了。”
“你也是好生厉害,田伯跟着戴老爷子多年,想必也是不好说动的,你能说服了田家兄弟,想来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办到的,必是费了些功夫。我倒当你单纯,没想到也是老三调教的好。”
“这段时间,你们又可以举案齐眉地过那安生日子了。让老三养养好身子,顺便帮我把事办了,剩下的也与我无关了。”
“如果你们念着齐家的好,多帮衬帮衬也就行了。”她站起来,眼睛看着田青,话却是说向戴陆:“老大但凡有老三半分胆识,敢拿命赌命,只怕现在的局势也不是这般了,齐家终究是押错人,这也怨不得谁。”
她又恢复了一脸和善,如同生意人一般:“田青带来的东西,挑的都是我们齐家库里上好的货色,件件单子都过了我这里,里面干净的很,不要浪费了。”
易怡点头,垂目看着杯中轻缓摇曳的水纹,她听见自己的声音竟然也能如此伪善:“嗯,谢谢大嫂关心。”
戴陆一直面无表情地斜倚在沙发上,搂住易怡,这种霸道而强势的宣告性姿势,毋庸置疑的表达了他的态度。
室外寒风料峭,室内温暖如春,他只穿了白色衬衣,就算沉默不语的时候依然风度迫人。
房间内无人答话,气氛一时压抑,就在易怡以为齐宝菱结束谈话准备告辞时,戴陆却出乎意料地对着齐宝菱,淡淡开口道:“大哥手里现在有一个港口在建罢?”
“齐家想不想参与一起共建?”他眼皮抬了下,随即又漠然克制地继续说:“两个人情都由我来还,还有个条件,你做得了主么?”
齐宝菱的脸上露出了喜色,听到后半句,复又带着疑惑:“什么条件?”
“那个在你名下的孩子,交还给他母亲抚养,戴家会做一份基金保障她们生活。”
齐宝菱震惊,喃喃重复道:“什么?你说什么?”
“只要你们同意,手续的事情,我会交代人办好。我给你想要的。“戴陆轻缓地吸了一口气,带着杀人不见血的冷淡:”你需要考虑一下么?“
田青皱眉,不赞同的神色溢于言表,立在他的身边,忍耐的什么都没说。
齐宝菱那张姣好的面容已经遮掩不住她伪装出来的所有表情,甚至连苦笑都已做不到:“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帮那个野种?你为什么要帮你大哥?你忘了他是怎么对你的么?”
戴陆目光在易怡脸上眷恋徘徊。
忍耐许久,终还是对着齐宝菱缓缓开口,声音是刻骨的漠然:“你真的希望戴家的下一代也如同我们这般么?你能护得住Markus一辈子?我们现在的这般样子,你还没看够?”
易怡大恸,忍不住悄悄伸手搂住他的腰背,齐宝菱终于逼着他说出了这句话,心痛如死。
齐宝菱华丽的面具也被寸寸剥开,龟裂,碎落的不成样子,她失态悲鸣,几乎泣不成声。
戴陆微闭眼眸,叹气起身,冷淡自立,语调依旧没有什么波动的平铺直叙:“回去后,让人来找田青。”
他恢复了那股盛气凌人的态势,让齐宝菱的哭声渐止,室内又恢复到难捱的寂静中去了。
齐宝菱走后,房间只剩下他们三人。
田青抑制不住情绪,焦急地问:“戴先生,你怎么可以......”
戴陆出言打断了他的话,眉目间是憔悴的倦意:”港口那件事,我们本也需要第三方介入来平衡各方关系,目前的胶着状态对谁都不利,既然如此,齐家不失为一个好选择,相信他们也能谨言慎行,只赚他们该赚的那一份。”
“至于其他的,你还看不明白吗?戴桓与她的婚姻,问题不在于大哥,而是在于齐宝菱,如果没有感情就只能用利益来牵制,港口的事现在也算是一个契机。”
他突然看了田青一眼,微哂:“你真的愿意对齐家的那个外室之女放手么?”
田青骤然瞪目,易怡张大嘴巴看向他,一脸八卦的震惊。
戴陆半撑着沙发,对易怡微笑道:“齐家那个女孩,CarlyLi,跟随母姓,自幼出生在美国,现在可是个非常厉害的美军女教官。”
他扶着易怡的手臂,拾起搁在沙发上的外套,对着面部表情各异的两个人淡道:“走吧,我们总要去吃晚饭的。”
下楼的时候,易怡感觉到他步履僵硬,不由担忧的问:“左腿痛不痛?我们去哪里?早点回来休息,好不好?”
田青看着他们,面无表情的回敬:“Heo已致电给我,明早就可抵达,他哪里还会有什么事。”
易怡被田青毫不留情的话语噎了下,只好极小声腹诽:“只不过说到痛处,你干嘛这么小心眼。”
田青听得十分清楚,立刻严肃的看着她,一脸正色道:“易怡,你知道为什么是痛处么?因为这个女孩,戴先生差点废了这条左腿,丢了这条命。”
电梯门叮的一声响了,地下室空旷寂寥,汽车的阴影如同钢筋怪物般横在他们的脚下,他的语气说不出来的阴森可怖:“如果放手可以挽回这一切,我宁愿从来没有认识过Carl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