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易怡先行告别敬老师,提前回港。
她早前已有承诺,并没有想给戴陆一个意外之喜,于是提前告知了他到港航班的时间。
怎料还是碰到了意外。
当她在狂风暴雨中降落芝加哥进行转机的时候,天气变的愈发恶劣,机场临时关闭。于是,她不得不在机场滞留等候通航恢复。
她及时致电戴陆,手机无人接听,她只好短信告知,然后就四处寻觅找能休息的地方。
这样的场景何其相似,只是少了个温润如玉的戴先生,如果不算上在异国他乡的举目无亲,她几乎要微微笑了。
通航恢复比预计的时间要慢很多,有人抱怨,有人愤怒。等易怡坐在一个角落里,啃完一个麦叔叔,写了半天的程序后,才发现机场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的航班开始在大屏中滚动的提示“cancelled“。
她摸出手机,开始后知后觉的祈祷不要睡机场,改签,订酒店,最近的酒店在哪里?怎么离开机场?在这个陌生的国度,她还真没有什么好办法。
无数个未接来电,戴陆的。
易怡吓了一跳,虽然自恃已经提前告知他可能发生的延误,她还是不敢挑战戴陆的耐心,也不想再折腾他的健康。
她哆嗦着摸出充电宝,迅速回电,铃声只响了一下,就飞快的被接起。
”老天。“田云在那头呼喊,”快去跟戴先生说,电话通了。“
田云的声音无可奈何,”易怡,老天,你快急死我们了。你现在立刻告诉我,你附近是否有指示牌标志或者特殊方位,我们有很多同事正在机场找寻你。”
易怡瞠目结舌,她结结巴巴的描述周边的大致景色,立刻就听到有声音从话筒和远处一起传来,“Joy,我们看到一个女孩。”有人朝她跑来,有人呼喊:“我们找到她了。”
易怡远远听到田云在话筒中交代其他人,人已找到,一些声音响起,又安静。很快,熟悉的低哑声音焦急传来:“易怡,是我。”
眼泪夺眶而出,一时哽咽的几乎说不出话来。
戴陆显然没有想到她的失声,他略微提高声音,焦急地呼喊:“易怡,我在。易怡,没事了。易怡,你在听么?”
她对着手机,泣不成声,他一直都在。
很快,有人带着她离开机场,她被安排登上了等候的汽车,很快,她被送往另一个机场,机场上,德兰的私人飞机正在待命。
这是她第一次独自一人登上私人飞机,一年前,当戴陆带她去克什米尔度假时,她那句“古代的皇子私占皇产也是要被弹劾的”玩笑话,如今仿佛成了真,她坐在了德兰财团的飞机上,以戴陆的名义。
戴陆的电话最终是被Heo挂断的,易怡的心沉了下去,她几乎不敢相信戴陆是以怎样的健康为代价,在等待着她的消息。
飞机带着巨大的冲击力,在苍穹中滑过,她强迫自己睡下去,什么都不要想,什么也不用做。
怎料,更大的狂风暴雨等着她。
刚刚降落,田云的电话已经接入进来,他的声音焦急而不安:“易怡,等下跟紧老潘。”信号变弱,通讯断断续续,“,无论......都,不要回应......“怡一脸茫然,听不清楚他还在说的是什么。
老潘的车等在通道前,并没有什么紧张的气氛,她稍微愣了神,看着老潘沉默的打开车后盖,把她的行李装进后备箱。
”怎么了?“她疑惑的看向老潘,”刚刚田云致电给我。“
”没事。”老潘简短的回答,飞快的发动车,”易小姐,我们走吧。“
汽车滑出通道,易怡偏头看向车外,车辆驶入机场通道,老潘的眼睛变得锐利,他突然加速。
有几辆车迅速跟了上来,易怡眨了眨眼,有高速镜头从车窗内伸出,对准了他们的车辆,飞快的闪动。
”易小姐,低头。“老潘低声吩咐,车辆擦着隔离栏飞速的转向,离心力让易怡差点失控,她面向地心,巨大的不安弥漫上来,她终究还是给戴陆惹来了麻烦。
老潘甩开了车辆,驶入快速道,带着她朝德兰总部驶去。远远的,那座高楼上的金蓝色logo正闪耀着光芒。
“害怕么?”老潘突然打破了沉默,淡淡的问,目光没有一丝飘忽,也没有看向她。
易怡裹紧了外套,怎么会不害怕呢?
害怕受伤,却会受到更大的伤害。害怕争斗,却要陷入更多的纠纷。
她看向自己的小腹,这里还有个更大的害怕,不知如何消弭。
”为什么不去老宅?“易怡没有回答,她看着那个金蓝色的logo越来越近,那股不安的情绪也越来越扩大,“直接去家里,应该没有这么多麻烦吧?”
老潘已经驱车驶入车库道,警卫抬杆放行,四周的墙壁,层层盘绕,带着巨大阴影的朝她袭来。
”戴先生一直在这里。“老潘的声音带着冰封的冷意。
老潘泊好了车,带她从专属电梯上楼。他终于注视着易怡,毫不顾忌地说:”他在这里没有家。“
电梯门打开,易怡猝不及防的看见了田云,守候在电梯口,一脸惶恐的田云。
在看到他们的瞬间,田云的脸色好了很多,虽然仍然带着担忧,但已露出笑意,“没有问题么?还好。戴先生在等你们。”
易怡听到戴陆在等他们,稍微安心。
怎料,却在看到戴陆的时候,才知道他们所谓的等待,是怎样的退而求其次。
戴陆半靠在沙发上,拥着毯子,手臂上挂着点滴,气息不稳,听到声音,正在朝她望过来。靠墙的一边并排放着制氧机、负压引流机和医用雾化器,甚至还有一台呼吸机。
她奔过去,握住戴陆的手,远低于体温的凉意丝丝浸染,“这是诊疗室还是办公室?”她惊惧的看向田云,田云低头,没有一个人告诉她,这是怎么了。
也许,他们在这样的等待中,坚持了很久,早就麻木不堪。
Heo看到她,一脸如释重负的开心,“易怡,见到你太好了,在费城过的愉快么?”
易怡并不理他,心痛的五脏俱焚。
Heo耸肩摇头,安慰易怡:“哦,他死不了。只是劳累过度,又受了气,才会这样,你不要紧张。”
戴陆声音暗哑的可怕:“易怡,没事情。你累不累,去休息一下。”
易怡心里如同无数只爪子在拼命地骚挠,下意识地摩挲着戴陆手腕,竟又是瘦弱了许多,”一周前,我离开时,情况尚好。你们是否可以坦白告知我缘由?“
戴陆眸光回转,气色冷硬,虽无气力,却也勉强笑道:”不是要紧的事,只是处理的有些辛苦。你到了就好,让田云先带你去休息一下,好不好?“
易怡迟疑了一下,看向田云,田云躲闪的目光,让她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与我有关,对不对?“
她突然脑中百转千回,田青的突然到访,机场的密集寻人,她原本红润的面色在慢慢褪色和消逝。
易怡迷蒙而不确定的张口:”告诉我吧,瞒又是怎能瞒得住呢?“她重复:“也好过我从别人口中得知事情真相。”
田云终于看向戴陆,尴尬地笑了一下,”有人给周刊寄了你们结婚文件的影印本,戴先生被指刻薄寡思,德兰公关部正在处理。“
”刻薄寡思。“易怡目不转睛地盯着戴陆,喃喃道:”婚姻状况本是隐私,当事人并未发声,为何会获得这样的评价?“
田云不忍回答,戴陆的面色迅速颓废下来,眼角通红,已逼出水色,Heo骂了句,开始调整点滴,制氧机轰隆隆的开始工作。她隐约觉得这件事并不如想象中那么简单,竭力忍着情绪,努力回忆那份婚姻文件的细节,她仔细读过,印象中并没有晦涩条款。
田云锁着眉头,愧疚万分,看着戴陆英俊瘦削的脸庞不复镇定,他别过头,口齿却异常清楚:”那份婚姻文件只在英联邦国家生效,香港早已退出那个体系。“
他的低沉声音在静谧的空间中显得分外讽刺:”周刊指戴先生是利用不诚信的婚姻身份,合法获得了旖栗国际信托受益权。”
易怡惊的骤然放手,试图站起来,却发现完全没有力气。
阻击戴桓的巨额资金,多位英籍人士的帮助,那件镶满钻石的魔法裙,达尔湖、坎特伯雷小镇和澳洲的大宅。
戴陆利用她的身份,用这一切,告诉大家,他的妻子作为他的一部分,合法的拥有信托中的权益,这想必也是信托中她并不所知的条款,说不定在那堆她本无意细看的签署文件中,他的精英律师团早已提前为他规划好了一切。
转眼间,他在港的身份,依然是戴家三子,拥有无可争辩的合法继承权的戴家三少。
一石三鸟。
一切都是算计好的吧。
没有人比她更适合扮演这个身份,无父无母,没有家世背景的一个内陆女子,对他有着“嵇康”式的幻想和赞美,与他还有着自以为是的羁绊与迷恋。
事到如今,她才明白。她根本不是那个“将”,而是一只过了河的“卒”。她太高估了自己,百年德兰的那个王者之位才是戴陆棋局上那个真正的”将“。
她竭力忍着情绪,却发现自己的胸腔正在发出悲嚎,她的脸色并不比戴陆的更好,她的身体里正在孕育着一个新的生命,而她却如同一个濒死的母鹿,正在祈求世间给她一点大口喘息的时间。
Heo刚给戴陆罩上氧气罩,转头看到易怡的情况,惊了一跳,迅速呼喊田云帮忙扶住她。
易怡惊骇的飞快躲开,如同眼前有着吃人的怪兽,她跌跌撞撞的不知道要朝哪里奔去。
有人抓住她的手臂,有人要拦住她,她大力的撞开,玻璃的碎裂声,男人的嘶吼声,自己的惊叫声,医疗器械被拔除后的蜂鸣报警声,物体轰然倒地的沉闷声。
她感觉不到痛,只觉得眼前模糊,气力在缓缓流失,她瘫倒在地,只觉得有热热的液体从身体里流出,眼前仿佛都是无穷无尽的朱色幻觉。
大概,会死掉了吧,她阖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