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陆的话一向是带着威严,他的决定无人置喙。
田青在的时候,后续的执行规划一般都由田青实施,而如今这般情况下,戴陆只能事事躬亲,少不了又比平常更增加无数辛苦。
易怡一直在回忆老潘的话。她想了很久,轻声问:“老潘,你刚刚说,田青是三个小时后才被调查的。”
老潘点头,易怡舔了舔嘴唇,自言自语道:“三个小时,田青会在这三个小时内做什么呢?”
她的声音不大,戴陆半闭了眼眸,说:“你想的对,田青是个思虑周全的人,他会留给我们有用的讯息。”
“你早就想到了,是不是?只是我觉得,三个小时的时间过于仓促,他不能离开公司很久,也许留下的东西也已被人带走。”易怡望了戴陆一眼,皱眉:”如果不是我,你们都还在国内,也许,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戴陆轻轻摇头,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明天想是会有人来拜访,你们还是养足精神,好好做事。”
大家正要退出房门之际,他又缓缓的说:“见完客人,田云安排下,从上海调两个助理过来,其他人一起去Corse(科西嘉岛),大家很久没有休息了,也算度个假。”
易怡一愣,她没想到这个时候,戴陆倒记起了她的毕业旅行,只是田青尚未平安,他们哪有心思去度假?
“现在还有心情去岛上玩?”易怡小声地腹诽,心中的诧异让她有些揣测的看着戴陆:“再过一段时间,等事情处理完了再去,也可以吧。”
戴陆回瞥她一眼,嘴边凝着一抹微笑,他没有应她,只是朝她伸出了手,示意她过来。
易怡双手微颤的握住他,听到田云的声音已恢复了正常,他轻声应道:“好的,戴先生。”
她困惑的看着田云,怔住,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这般镇定。
Heo一直留在了最后,他检查了戴陆的身体状态,颇有些不满。
”你这样的状况百出,明天不知道怎么撑的住。“他语气尖锐:”我真是后悔于你一同来法。“
易怡一个激灵,知道他这般苛责的话语是说给她听的。
她只好讪讪,小心赔罪:”我晚上会小心照看,注意事项和禁忌,你都可交代给我。“
Heo望了她一眼,又望了戴陆一眼,后者正一脸警告的盯着他,于是便不客气地说:”我无话可交代给你,既已这样,好好休息即可。“
易怡怔住,待要再问,Heo却已抬脚就走。
”Heo,Heo。“易怡只好大叫,顾不得戴陆皱眉:”你是主治医生,我有权要知道医嘱。“
Heo虽然非常不乐意,但还是站住转身,严肃道:”四年前,我已告诉你,他的后遗症本就是不可逆的。这两年来,他不断的伤上加伤,病上加病,落到如今越来越严重的地步,我已无医可嘱。“
”他在受伤前,身体强壮健康,如第一次受伤后好好将养,也并无大碍。他却偏偏拖着伤腿,跑到战火连天的叙以边境去救人,搞到伤口感染,反复恶化,留下终身病症。“
“第二次既已知道此后遗症不可逆,好生保养,倒也可安稳度世。可他又为了你疲于奔命,多次断骨伤筋,毫不顾忌,尤甚于前。”
“现在这副模样,不良于行,已成事实。却还要闲情雅致的跑到Corse(科西嘉岛)上去吹海风,我还有何话可说?”
易怡深吸气,眼中已是氤氲水汽,满心的自责几乎要将她淹没。突然身后腰身紧箍,戴陆半探着身子,抱住了她,轻声说:“Heo夸张,不要理他,不管之前怎么样,以后都会好好的,对不对?”
“每次受伤后,难道你不是都这样说的么?”Heo冷笑,毫不留情的拆穿他:“可有哪次是好好的?”
戴陆脸色阴沉,几乎要滴下墨汁来。
Heo耸肩,他出了这口气,对着易怡的语气倒是缓和了一些,说:“我也并无责怪你的心思,事到如今,说这些有何意义。医嘱我已是说了无数遍,你和他但凡能听进一点,大家也都好过一点。”
他推门而出,留下半句话语:“治疗一直在做,常规看护即可。半夜要是痛了,就忍着,今天的止痛药已不能再用,早些睡着早点安稳吧。对于你们来说,睡眠是疗伤的最好工作。”
易怡呆呆的看着戴陆的脸,绞尽脑汁的回忆有什么安神助眠的方子可用。
什么东西都想不到,田青的事情占据了她大部分的思维,剩下的那点脑细胞早已是八面楚歌,完全无计可施。
老潘敲门进来,搀扶着戴陆回卧房。她看到,即使在老潘有力的撑扶下,戴陆的左脚依然不敢完全着地,微微的蜷缩着,不知道是无力还是疼痛,易怡的脑海中又浮现的满是Heo刚刚说的“不良于行”的四个大字,心如刀绞。而这短短的几步路,他们不知道挪了多久,易怡越发垂头丧气的跟在他们身后,头昏脑胀,心里不由暗骂,真是见鬼的Corse(科西嘉岛)。
夜半三更,月华流泻。
戴陆长途奔波,思虑过甚,虽辗转难受,但身子已是疲乏的坚持不住,在易怡的看护下,终是浅浅的睡去。
易怡却不敢阖眼,她生怕被那只Heo的乌鸦嘴说中,只好让樊姨备了热水毛巾,满心担忧的守在他的身边。
她开了小夜灯,靠在他的身边,有一搭没一搭的揉着他的左腿,一边继续想着田青的事。
突然她住了手,转过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机。
邮箱,小A。
她蹑手蹑脚的下床,飞快的跑下楼,一路上感应灯在她身后亮起,她完全顾不上是否会打扰到别人。
她冲到楼下,在行李房里一阵翻箱倒柜,那台电脑,一年前,她扔在行李房中,一直没有再打开的电脑。
电脑被樊姨收在了储物柜的抽屉里,所有的配件完好,她几乎想去亲吻樊姨。
她拖出电源线,又飞奔上楼,经过走廊,看到楼下的客房已有灯光透出。
戴陆依然睡着,眉头轻皱。易怡吻了吻他的额头,用手舒开他的眉角,蹲在床边,连上电源,开机画面亮起,在昏暗的墙壁中,照射出一块惨白的光晕。
她打开程序,试图登陆那个二年前的云服务器,口令被拒绝。
易怡狂喜,那就意味着服务器依然在运行,当初,正是她做了密码生成限定。
下一秒,她几乎骂娘,这么久了,她哪里还记得那个该死的密码规则。
她与田青的所有邮件往来,那个记录着他们的测试数据,他们的判定规则,他们的设定密码,他们的资金账户,他们一切交流的邮箱,也被她架设在了这台服务器上。
她应该怎么与他联络,隔着一万公里的距离,隔着重重禁锢。
易怡突然心念如电,她在应用里翻找,第一次做的,测试的,小A的网络登陆界面图标安静的存在着。
这是她第一次在做小A的时候,给予田青的测试程序,她教了田青怎么远程登陆,怎么使用,怎么传送数据,这个服务器用的是她的私人云主机,她一直在续费。
她颤抖的点开,用户名和密码已被存储,她点击连接,看着简陋的登陆界面出现“等待”字样。
她的心狂跳。
连上了。
模拟账户里的数字已经没有任何变动,停留在了几年前。
她点开日志,一行行的查找使用记录。
作为第一版测试程序,她做的简陋和匆忙,甚至都不好意思让戴陆知道。
她拉到最后,一行新鲜的年份目录跳了出来。
正是今年的记录。
她点开,只有一个目录,孤零零的,今年的现在,这个月。
她继续点开,目录里有两个新鲜的文档,按照时间排序,一个是昨天,另一个,两天前。
易怡算了下时差,两天前得这个日期正是田青被调查的那天。
她看了眼文档生成时间,东八时区,14:34分。
她点开文档,内容跳了出来,这是一条被修改过的日志记录。
文档里面,赫然是一个ID和一个Password。
这是一条人为的修改记录,以一种讯息的方式存在。
田青留给他们的讯息密码。
她切回到了那个云服务器的界面,填入了ID和Password。
口令验证通过,熟悉的界面跳出,干净的纯蓝色的界面。
界面里清清爽爽,大片空白,只有一个应用悬挂在左上角,小A。
她架设的邮箱服务器已被整个删除,所有邮件数据无影无踪,如同重来没有存在过。
她丢开电脑,心里一阵颤抖空洞,有手覆在了她的心脏上,替她拿走了一大块的秘密,她仿佛能想象到,田青在做这件事时的冷峻和淡定。
她看了眼戴陆,戴陆仍在睡着,呼吸清浅。易怡伸手摸了他的身子,这么密实的裹在被褥中,才有那么一点点微微的温意,如同她现在的心情。戴陆略微动了动,她扶住他,仿佛意识到这种扶持是熟悉的触感,戴陆没有醒来,只是刚刚舒缓的眉头又微微皱起,好像在睡梦中依然有那么多的思量。
易怡单手又摸到了电脑,下定决心一般,点开了小A。
小A欢快的启动了。
她仿佛回到了几年前的那个英国的小镇,从那里那时开始,她的人生开始不一样了,她自己选择的,却又被自己无数次推翻又无数次反复的人生。
小A的界面完全展现了出来,她切断了实时接口,看着熟悉的屏幕界面上,停留着密密麻麻的数字和分析线条,提示的对话框闪烁着,她看了眼,是个完全陌生的账户。
她导出全部数据库,又在现在使用的笔记本上,新建了一个本地的桌面服务器,她翻出小A的最后一个版本,装在了新的电脑上。
这花费了她一些时间,她开始在新的电脑上开始回滚数据,数据库的截止时间点,两天前的北京时间14:34分。
她关了夜灯,极有耐心的等待着,电脑放在床边,缓慢显示着进度条的电脑屏幕,如同黑夜中的一点微光,指引着她的思绪方向。
田青想告诉他们的东西,正在一点点的展现出来,她很紧张。
易怡闭了眼,枕在戴陆的身边,脸庞贴上了戴陆的肩膀,他没有出现Heo所担心的疼痛症状,这让她有些安慰。
虽然已是新的一天伊始,她还是想要睡一会。因为,她知道,今天醒来,就会有一场恶战。
只是她不知道,如今的大家历经坎坷,是否还能纯良如初。
她已顾不得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