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怡守在床前,看着戴陆在床上近乎悄无声息的躺着,眼睛一阵阵的发酸。
这一年多来,她在这张六尺的床上辗转反侧,想念的也无非就是这同床共眠的一刻温存。可是如今,她与他的脸庞虽然近在咫尺,他的苍白赢弱却让她惊惶痛苦,她真是觉得,一下秒,他就会消失在她的眼前,她从未想过,他的健康心神已经损耗到如斯地步。
易怡闭上了眼睛,她能感觉戴陆的身体透着微凉的气息,隔着薄薄的衣料向她渗透,他的整个人都是清寒萧瑟的。只是片刻,易怡就爬上了床,她隔着被子拥在他的身边,离他那么地近,整个身子几乎和他贴在了一起。
她贪婪的呼吸着他的带着淡淡药味的气息,听着他微微的呼吸声,就这样久久的看着他阖着眼浅睡的模样,直到他喘息着幽幽转醒。
戴陆只露出一瞬间的思茫,身体未动,眼神却清醒的极快,锐利的神色很快就覆了上来,带着强势的压迫感。
又是一瞬间,他很快的看到易怡正一眨不眨盯着自己,面庞在他眼前放大,不由地又微微有些放松。
他的眼底,除了一贯的清倦,还浮起了薄雾的柔软,那是只对易怡一个人的,淡淡的脆弱。
他轻咳,身体动了动,不知道哪里又密密的掠过一阵酸痛,他皱眉忍过,伸出手一点一点轻轻抚过易怡的脸:“又辛苦你了。”
易怡不说话,气呼呼的看着他。
戴陆只好偏了偏头,软软的示弱:“易怡,不要生气了,好不好?你看,我已经回家了。”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柔和的夜灯,笼罩着散射的光晕和半掩的窗幔处流淌进来的淡淡月光,他们的眼睛都像宝石般熠熠发光。
易怡眼睛突然又含了泪,可她的笑容却如同樱桃般清甜,她就这般又哭又笑的答道:“嗯。”
他们反反复复的纠缠了这么长的岁月,哪里还分得清谁的是生气,谁的是辛苦呢?
“戴先生,这一年多来,你有没有想过我?”易怡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有没有偷偷的来看过我?”
”嗯。“戴陆简短的回应她,又淡淡扯开话题,低声问道:”这段时间,过的好么?“
易怡摇头微笑,掰着手指说于他听:“我很努力的用功读书,所以可以提前做完论文,可是,你一次都没有联系过我,我有时候都不明白,这样的努力是为了什么。”
“我也很守时的去看心理医师,那个老头实在不让人愉快,他总是问我一些难以回答的问题,一点不给我留情面。每次做完诊疗,我都想与你吐槽,可是,却从来没有打通过那支电话。”
“我很听樊姨的话,也遵从老赵的安排。他们总是背着我嘀嘀咕咕的说到国内的事,我很想听,可是老赵的耳朵十分灵敏,总是能听到我的动静,所以我从来也没有从他们口中听到过关于你的半分点滴。”
”可是你又无处不在。我去注册缴费,发现费用已经结清;我没有拿出过一分钱的家用,樊姨却每天采买新鲜食材,按季添置生活日用;老赵日日跟在我的身后,连我和男生的偶尔拥抱都要仔细观察,想必也是得了你的授意。“
”你说,你时时对我行监坐守,我却于你浑然不知,这怎么能算过的好?“易怡拿眼斜视他,”这种法子也就你戴先生想的出来,又怎么能怪我为了见你不择手段?“
戴陆叹了气,还未说话,易怡已经迅速的凑到他的耳边,热热的气呼在了他的耳垂上:”更何况,我才不相信你会不想见我。“
戴陆的脸上立刻涌出微红,很快又显出了极度溺爱的温润笑容,正是这个笑容让易怡痴痴的记住了这么多年,哪怕心里恨极怨极,却依旧夜夜念起这般如玉的美好笑容,萦绕心头,怎么也挥之不去。
易怡还有许多话想问,比如,为什么执意要让她签署一份并不要紧的法律文件;比如,他为什么要留下她一个人;比如,在他们缺失的这一年中,发生了什么;比如,是何种的艰难,让他拖着病体苦熬至此。
她不想再与他相敬如宾的打哑迷了,她迫切的想知道所有的事,从他的口中,而不是从别人那里的道听途说。
她还在组织语言,门突然被有节奏的轻轻叩响,易怡和戴陆都骤然转头望向门口,两个人俱在思索中被打断,仿佛都带了点不好意思的心思。
易怡飞快的从床上跳下,整理了衣衫,去开门。
田云沉默地站在门边。
戴陆绯色淡去,自己吃力的撑起了身子,易怡赶忙给他披上了一件外套。
“出去说吧。”戴陆示意,扶着腿颤抖的厉害,纵使咬了牙,却仍是下不了床。
易怡想去唤人,却被戴陆拉住。她只好在一边撑着他,可是她的力气并不足以完全助力于他,而且她还没有得到Heo的病情交代,完全不知他的状态是否可以自己站立,一时竟也手足无措。
戴陆不知道被Heo用了多少药,虽然气息不稳,精神看起来却还不错,自从撑起身子后,他没有再发出半声喘息,腰背挺的笔直,眼神严肃而静默。
田云垂着眼,带着小心翼翼的畏缩,下意识的想上前来扶,又不知何故的犹豫不前。
易怡仿佛明白田云的犹豫,她生气道:”田云,你是雕像嘛?有什么话不能直说的?你怎么知道戴先生不会救田青?“
田云惊慌失措的抬头,迅速上前,撑住了戴陆,他做的熟门熟路,半架着戴陆直起身来,易怡顿时卸了力,可以蹲下身子,扶住戴陆的脚踝,穿好拖鞋。
她轻轻敲打他的左腿,又握了握他无力的脚踝,肌肉的反应区依然还在。虽然外观看上去可怖,皮下组织也不知道有多少暗殇和积液在涌动,但至少,整个腿还是有知觉的。她猛然松了口气,背后一阵急汗终于释放了出来,她竟然焦躁的满头大汗。还好,她长叹一口气,这意味着,一切还没有坏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她激动地差点又要哭出来,这一天来,她几乎被那台轮椅吓得要死过去,如果不是因为这件国内突发的事件,她早已掐死了Heo几百回。
六月刚到,天将热为热,易怡几乎已经要流尽身体中的所有水分。
戴陆不便下楼,田云只是迈了几步路,从卧房转到了书房,扶着戴陆半倚在书桌旁的沙发榻上。
书房里的人都已到齐,樊姨捧着汤给他,戴陆被沙发榻上垫着的无数个靠枕包围着,没什么力气的垂着眼,恹恹的挥手不要。
樊姨一脸担忧的向易怡求救,易怡只好伸手接过来,可她也不知如何才能让他喝上两口,默默地端着碗如同侍女般一直杵在他的面前。
戴陆没有半点胃口,也颇有些不耐烦,可是他无论怎么转头,易怡都会自动的跟着他的视线转动,让他眼晕的很。他又实在无法对着易怡生气,只能苦恼的就着她的手喝了两口。
如同蜻蜓点水般的两口,易怡刚想再劝一点,却见他一脸反胃要吐的模样,吓得快速丢了碗,不敢再拿食物烦他。
她的气无处可撒,戴陆已淡淡开口:“老潘,把打听到的事说给大家听一下吧。”
老潘整个人隐在避光的角落里,在灯影的反射中忽明忽暗,他沉声道:“易小姐的朋友说的没有错,国内来的调查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了。查的很隐蔽,一直是围绕着我们国内的合股方打转,所以我们有些大意,没有及时的意识到,他们是项庄舞剑。”
”苏平利应该很早就得到了消息,毕竟他的身份是国内资方的委派老总。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对公司隐瞒这件事,只是,他应早就与戴家二少爷递过消息,其中的沟通结果不得而知。“他顿了下,”从深圳那边传回来的消息,应该是二少爷本想借刀,却不知怎么反被算计,现在是何人所为,所为何事,现在还也不得而知。二少爷借刀要做什么,现在也不得而知。只是,苏平利留下的遗书内容已经获悉,他全部揽罪,却又语焉不详,只说一切都是他个人贪念所为,有负国家培养,这反而显得遗书内容太假,有受人胁迫之嫌。“
他从角落里踱了一步出来,露出一双如刀锋般的眼眸,扫视着众人:”账本现在在哪里,记了什么样的东西,尚未查出,如同凭空消失了一般,我找了许多人,每个人都说有账本,可是又都不知道账本在哪里,所以田青的被调查,就颇为蹊跷。而且,我已确认过,公司里的人说,从苏平利出事,到田青被调查,足足间隔了有三个小时。“
”除非,“老潘看了眼田云:”账本只是个引子,田青利用这三个小时,放出来的引子,他是自己主动进去的。“
”如果田青是主动的,那么,只有一个理由,调查组真的查到了什么事情,苏平利的命还不够,田青认为,只能用他自己护住戴先生。“
田云撑住桌角,他的手已用力的发白,咬唇颤抖的厉害,”我父亲说,他求了戴老爷子,戴老爷子没有承诺他。“
他脸色凄凉,看向戴陆。易怡一想到他要开口恳求戴陆想办法救他的哥哥,不禁也绞紧了双手,内心深处她觉得戴陆一定会答应,却惶恐的不知道戴陆会为此付出什么样的代价,这样的代价必是鱼死网破的,于是,她又暗暗的盼望着戴陆不要答应。
她心惊肉跳的去拿杯子,掩饰的喝水,却颤抖的几乎要打翻杯中所有的水。
田云看到了她的颤抖,看到了杯子中犹自晃动的水,脸上浮现出大悲悯,他缓缓开口:”我想,我哥哥既然已经这么做了,一定是有他自己的理由的,请戴先生不要辜负我哥哥的心愿。哥哥的心愿一定是与我的一样的,我们是能护住戴先生平安的。“
他的话如同平地卷惊雷,扬起风沙尘满天,震碎了所有人的心。
唯独戴陆,依旧目光微凝,安稳地不动声色。
良久以后,戴陆撑着沙发的扶手,想要站起来,这次田云立刻就伸手,戴陆看着他,却不动身子了。
“田青我们当然要让他回来。”他依然那般镇定定和沉静,极淡声道:“我们本就没有做错什么,等一等,有人会比我们更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