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久初来得很快。
彼时苏锦都已经等得昏昏欲睡了，她有午间小憩的习惯，然而在这儿，是没有可以睡觉的地方了。
傅久初赶到时，天上已经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他披着蓑衣，举着一把伞，稳重而又迅速地进了屋。
不少下人还是第一回见着这传说中的姑爷，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
苏锦伏在桌上，方才入睡没多久。
她实在是乏了，索性唤人擦干净了桌子，浅浅入睡。
傅久初进门时声音放得很轻，一眼就瞧见了伏在桌上的苏锦，他将蓑衣脱了下来，喜芙连忙过来接住放到一旁。
屋里很安静，下人们自他进门后，就自觉地站了起来，声音细微，唯恐吵醒了苏锦。
傅久初轻轻走到苏锦身旁坐下，他的身上还沾着外边带进来的湿气，因而也不敢离苏锦太近，二人之间保持着将近一个人的距离。
大约一刻钟后，苏锦悠悠转醒，立即就察觉到了身边的傅久初。
她揉揉惺忪的眼：“你来了呀。”
傅久初觉得她这将醒未醒的样子着实可爱，伸手摸了摸她头顶柔软的发丝：“还可以多睡一会儿的。”
若是在家里，苏锦少说也得睡上一个时辰左右的。
苏锦却已经清醒了，她掀了掀眼皮，果不其然看见了下人们往他们这边看过来的既好奇又羡慕的目光，与她的眼神相触碰后，赶忙低下了头。
苏锦：“……”
她略显苍白的脸上立即就带上了些许浅浅的红晕，转而问道：“你来了有多久了？”
他不会就这么一直看着她睡觉吧？
苏锦有些窘迫，傅久初看出了她的心思，微微笑道：“不过一会儿，锦儿不必多想。”
虽有些不自在，但苏锦也没忘记将傅久初叫来的原因。
“这是东方姨娘的院子，她应当还在府中，这儿却像是很久没人住了一般。”
傅久初明白她的意思，来的路上喜芙已经将事情与他大致说了一遍。
他很欣慰苏锦能想到他，这处院子透着些蹊跷，他是不敢让苏锦独自一人去冒险的。
除了他们触碰过的地方，这屋子其他地方依旧布满了灰尘，傅久初起身，在屋中踱步，细细打量着屋中的陈设。
原本摆满了珠玉宝贝的木架从当中缓缓分开，意料之中的出现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大洞。
“这儿居然藏着个地道？”
“好好的屋子不住，跑地道里作甚？”
“奇了怪了，姨娘这是做什么呢？”
……
下人们小声议论着，惊疑不定地盯着那个洞口。
洞口不大，堪堪容纳一人通过，苏锦站在洞口往里观望，只见里面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我能进去吗？”苏锦转头问傅久初。
傅久初：“锦儿想进去看看吗？”
苏锦点头：“想。”
傅久初挑眉：“那便一起进去吧，”
他有把握能护得苏锦周全，那便没什么好怕的。
下人们寻来火把，苏锦拿了一个，跟在他们身后走了进去。
本以为只是个小密道，谁都没想到，这当中大有乾坤。
走了大约半刻钟，眼前便宽阔起来，可容纳四五人一起走，道路两旁摆了稀稀疏疏的夜明珠，个头不大，就是寻常珠宝，将原本的黑暗驱散了一些。
苏锦与傅久初并排走着，对于苏府突然出现的这么一大块地方也是颇为惊奇。
“锦儿害怕吗？”傅久初凑近了，在她耳边轻声问，苏锦只觉得他说话时的气流喷在脖颈上，有些痒痒的。
她小声回道：“不怕。”
她已经经历了一回死亡，心中便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傅久初发出了一声遗憾的叹息：“还想着要锦儿离我再近些，最好就躲在我怀里，免得害怕。”
苏锦想象了一下他描述的画面，方才才褪下去的绯红又出现在了脸上，只是周围光线太过黯淡，让人看不清楚。
傅久初却像是知道她反应似的，在她脸上轻轻揪了一把，心情甚好的样子。
苏锦平时也愿意赖着傅久初，然而前边那么多人，即便看不清他们在后面做什么，还是会让她觉得不好意思。
暗道七扭八拐，最后通向了一处光亮的空地，烛光微微晃动，照亮了他们伏在地上的影子。
“小姐，前面有两道门。”
即使小厮不禀告，苏锦也是看见了的，左右各有一扇门，两扇门长得一模一样，不知后面隐藏的是什么。
既然来了，那就应该要进去的。
苏锦随手指了右边的门：“砸开。”
小厮们吭吭哧哧地将门砸开了，入目的又是一条长廊。
苏锦：“……”
她从来都不知道这儿还有这么一处地方，也不知父亲与哥哥知不知道，出去了一定要告诉他们。
“什么人？”
长廊里头传来清脆的女声，就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声音中还带着微微的颤抖。
然而吓得最惨的还是将门砸开的下人们，齐齐往后退了一步，表情中还带着心有余悸。
“还真住着人呐！”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哎呦喂！”
“我听出来了啊，这不是阿柳的声音吗？她昨个儿还来厨房拿了吃食。”
“对对，她是姨娘身边的丫鬟。”
……
苏锦已经知道里面是谁了。
她询问着开口：“姨娘，你在里面吗？”
回答她的是一连串的咳嗽声。
窃窃私语的下人们也听见咳嗽声了，立即就停下了讨论。
一时间，四周都静默下来，安静至极。
“咚——”
“咚——”
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在这片静默中显得十分突兀，苏锦抿着唇，眼睛也不眨一下地望着那道长廊。
长廊的尽头，还有一扇门。
“我道是谁，原来是二小姐。”
苏锦听得出来，这是东方涟的声音，
在她的记忆中，东方涟明媚富有生趣，性子有些急，在她面前装得恭恭敬敬，背后对她百般不屑。
可是现在，她的声音中充满了冷淡，仿佛苏锦只是一个她识得的陌路人。
走廊尽头的门缓缓打开了。
苏锦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看见过东方涟了，如今这一见面，只觉得她苍老了许多，原先存留的风韵消失殆尽，唯有斑白的头发，与冷漠而带着些许疲倦的眼睛。
从前光滑的脸上，也攀爬上了细细的纹路。
整个人仿佛苍老了十几岁。
“咚——”
“咚——”
苏锦看见，她的手上多了一条拐杖，重重地敲在地上，更加显现出她的老态。
“姨娘？”
苏锦歪着头，又唤了一句。
东方涟的目光毫无波澜地扫过她，她的脚步并未停留，直直地往前走，眼看着离苏锦越来越近。
傅久初下意识地就将苏锦护在了身后。
然而东方涟却像是没有看见他们一般，直直越过他们，继续向前走了。
她的身后还跟着几个脸色惨白的丫鬟，看上去恍恍惚惚，颇为奇怪。
留在苏锦眼里的，便是她们一个个瘦削的背影。
“跟上去。”苏锦说道。
于是一伙人轻声跟在了后面，许是因为四周实在太过清静，下意识便放轻了脚步。
拐杖敲击在地面的声音便愈加明显，一声一声，仿佛敲在人的心口上。
东方涟带着他们，一路回到了原来的两扇门前。
窸窸窣窣的声音，是东方涟在找钥匙。
“吱呀——”
左边的门一被打开，其他人立即就闻到了一种奇怪的味道，臭臭的，带着浓烈的腥气。
“好臭……”
苏锦听见有人小声咕哝，不少人都露出了嫌恶的目光，用衣袖捂住了自己的口鼻。
东方涟与身后的丫鬟恍若未觉，亦或者早已习惯，她们也不顾身后各种嫌弃的声音，直接走了进去。
苏锦的心突然猛烈地跳了起来。
“这当中似有蹊跷，锦儿莫要离开我身边。”
傅久初又附过身来，轻声在她耳边说话。
苏锦点了点头，起步跟了上去。
这儿是一处牢房。
纵使已有心理准备，苏锦走进去时，还是免不得心中一凛。
牢房很大，浓烈的血腥味充斥在鼻间，苏锦觉得有些恶心，皱着眉头，用锦帕捂住了口鼻。
傅久初神色如常，战场的厮杀让他早已对这种味道习以为常。
他感觉到了苏锦的不适，用征询的目光看着她，示意她若是难受，那他们便可直接出去。
苏锦明白他的意思，摇了摇头。
再往里走几步，牢房中的景象便清晰起来。
苏锦看见，那牢房中间悬着一个人，一个脏兮兮的，垂着脑袋，看上去半死不活的人。
凭着身量来看，还是一个女人。
那人不知是死是活，她的手被两旁的铁链牢牢禁锢，之所以说是悬着，便是因为她的双脚未曾触地，就那么悬在半空中，看着都让人觉得难受。
苏锦紧紧地盯着她，眼睛都不眨一下。
东方涟熟练地打开了牢门，拄着拐杖走了进去。
一团黑影突然就滚了过来，以一种奇异的方式停在了东方涟面前。
“姨娘饶命……姨娘饶命！”
苏锦突然就觉得浑身有些发冷。
她愣愣地看着那团黑影，方才那句“姨娘饶命”虽然嘶哑至极，但她还是能对上，这就是苏茉身边的那个丫鬟——青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