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十脸上的表情由平淡转变为微微的激动,到最后又变成了平淡。
仿佛他诉说的是一件与他完全无关的事情,仿佛他讲述的是别人的故事。
两人一时沉默下来。
苏锦想,这个阿十也是很奇怪,对苏茉的态度很奇怪,所做的事情很奇怪,将她掳过来也很奇怪。
“如果你只是为了说这些……抱歉,这不会引起我一丝丝的同情。”
苏锦斟酌片刻,方才开口。
阿十毫不意外她会这么说,他斜斜地看着苏锦,眼中说不出是讽刺亦或是其他:“当然不是要引起你的同情,茉儿做错了事情,也得到了惩罚,我现在只想替她报仇。”
他一口一个茉儿,倒是让苏锦好不适应。
她拧起两道眉:“你要怎么报仇?去杀了东方氏?”
“不过计划之一罢了,”阿十唇畔勾勒出一抹冷酷的笑容,“不仅仅是东方氏,还有傅流清,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苏锦抖了一下。
他“一个都不会放过”的人里……应该不包括她吧?
说好了不会伤害她的。
苏锦眸中的警惕顿时达到了一个新的高点,她紧紧盯着阿十,生怕他下一刻就对她动手。
阿十斜睨着她,嗤笑了一声。
“夫人何必如此担心,我还能吃了你不成?茉儿走到这般地步,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咎由自取,另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我,我知道茉儿将夫人视为眼中钉,但我对夫人没有敌意。”
他的语气中带着几分不经意,仿佛陈述的只是一些寻常话。
苏锦起身,对他笑了笑:“既然如此,话也说清楚了,是否也应该送我回府了?”
阿十从她脸上的表情中看出了含义:说好了的,切莫食言。
“不急不急,”他慢条斯理地又为自己倒了一杯酒,抬眸望了一眼苏锦,似有几分嘲弄,“听闻傅夫人与傅将军伉俪情深,甚至拒绝了燕国遣来和亲的红裳郡主,久听闻这红裳郡主明艳可人,傅将军还能拒绝,在下实在是佩服。”
苏锦眸光一凛:“你什么意思?”
阿十啧了一声:“岩看这天都黑了,傅将军却是连个影子都没有,傅夫人,你说说,他可是真的爱你?”
他说着说着便带上了几分揶揄,摆着看好戏的姿态,毫不掩饰地开始挑拨离间。
苏锦被他气笑了,看着他那仿佛一切都尽在掌握中的姿态,就觉得好笑。
“你倒是自信得很,殊不知你能拖我这么久的时间,我也能让人隐忍这么久的时间,可将人憋坏了。”
阿十动作一顿,锐利的目光直射向苏锦:“你什么意思?”
苏锦歪了歪头:“你真以为久初会让我单独出门?他早已在我身旁布下了暗卫,若不是我刻意为之,你以为你们还真能困住我不成?”
话音伴随着酒杯落到地上的碎裂声,同时响起。
几乎是同一时刻,木质的门被人一脚踹开了。
阿十手中的酒杯即刻就飞了出去,正巧打在第一个进门的人的额头上,那人吃痛地叫了一声,伸手捂住额头,晃了晃身体,还是晕了过去。
待到苏锦迅速回望,阿十已经不见了。
傅久初一个箭步,瞬间就到了苏锦身旁,同时沉声下令:“将他们抓起来。”
他说的,自然是阿十的徒弟十四,以及之前跟着他进门的那个青衣女子。
侍卫得令,立即执行,十四与青衣女子并未如同阿十那般立即消失,只能与侍卫们打了起来,场面顿时混乱。
苏锦被傅久初护在身后,也随时关注着当中的两人。
“别伤了他们。”她附在傅久初耳边说。
傅久初点头,眼见着十四挣脱了侍卫们的桎梏,从窗户越了出去,消失在夜色中。
他没有说话,而是亲自上前,不消一会儿,就将剩下的青衣女子抓获。
那女子生得清冷,性子看上去也不好惹,她的双手被傅久初抓住,扣在了身后,只能仰起头,冷冷地看着面前的一众人等。
就她看来,苏锦虽是被关在这儿,但一根头发都没掉,凭什么抓她?
争斗终于停歇了,苏锦从旁边走过来,站到了青衣女子面前。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
她知道阿十叫阿十,十四叫十四,而这名女子神秘得很,她对她一无所知。
青衣女子皱起眉,冷硬的脸上浮现出几丝厌恶,干脆扭过头,不看她。
苏锦:“……”
傅久初从旁边随手挑起一段麻绳,将青衣女子捆了个结结实实,直接交给了一旁的侍卫。
他走到苏锦身旁,揽过她的腰,这才得空问道:“没事吧?”
苏锦摇头:“没事。”
她又看向那被禁锢的青衣女子,轻声道:“将我掳到这里来的那个人,似乎不简单。”
傅久初在外面从白天等到了黑夜,却不知道他们在屋中的对话,闻言只是静静地看着苏锦,他知道她还有话说。
苏锦凑近了些,在他耳边说:“他或许会去刺杀傅流清。”
傅久初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的目光落到了倔强扬着头的青衣女子身上,挥了挥手,淡淡道:“带回去。”
带回去,当然是直接关起来。
侍卫们都明白,自发排列走了出去,在外等候。
傅久初这才有时间与苏锦腻歪。
他环住苏锦,将头埋进苏锦颈间,闻着那淡而熟悉的清香,这才觉得整颗心都安定了下来。
“下次,不许这样冒险了。”他声音暗哑,隐隐藏着深深的不安。
苏锦回抱住他,轻轻拍着他的脊背,轻声道:“我知道分寸的,不要担心我。”
傅久初:“……你什么都不知道。”
他这话是回应苏锦所说的“知道分寸”,在苏锦看来却是莫名其妙。
怎么听着都觉得不甚高兴的样子。
苏锦略微思索,觉得也能理解,毕竟在不知道对方底细的情况下,自己就这般冒险,即使跟着暗卫,那也怕有个万一。
想到这人也是担心自己,苏锦不由放柔了声音:“别担心,若是有危险,我会放火令的。”
正是因为她暗示了暗卫,让他们莫要行动,这才顺利地被掳到了这里。
傅久初得到消息的时候,立即就扔下了太子,急急忙忙往这边赶,得了苏锦指令的暗卫们也是为难不已,是他下令按夫人的指示做。
但他其实比谁都害怕出事,只得紧紧听着屋里的动静,一个下午的时间,神经都处于紧绷状态。
眼下终于没事了,他便也觉得有些微微的倦意。
“下次不要这样,”傅久初抬起头,与她对视,眼里是深不可测的暗芒,“若是这样,你还不如不出门,就一直呆在家里。”
他之前因着苏锦喜欢宅在家里的原因,一直希望她能出去多走走,现在的要求确是反了过来。
屋里烛火微晃,在暗黄的墙上投下了两道长长的影子。
苏锦乖顺地应下了,她自知此时不能反驳什么,免得面前的男人心中不安。
她没有忽略傅久初脸上的倦意,轻声道:“我们回去吧。”
傅久初应道:“好。”
傅府灯火通明,大门前站了不少丫鬟小厮,皆在等着主人回家。
喜芙与喜茶四处张望着,她们已经等了好几个时辰,还没见到小姐平安归来。
“那人究竟是什么来头,抓小姐去能做什么?”喜茶跺了跺脚,她穿得比较薄,觉得有些冷。
喜芙亦是蹙着眉,望着黑洞洞的巷口,心中有几分惧怕,亦有几分茫然。
“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长得白白净净的小厮会是个刺客,”说到这儿,她也是有些痛心,“如若我们多几分警惕,就不会中计了。”
“呸!若是再让我见到那人,一定上去甩他几个十几个巴掌。”喜茶啐了一口,又急急地跺了几脚。
“喜茶你别跺脚了,你这一跺脚,我就觉得心里头慌慌的。”
“呸呸呸,你说什么呢,姑爷已经去了,小姐当然不会有事。”
“是是是,小姐吉人自有天相……”
两个丫鬟互相安慰着,待到夜已深了,终于瞧见巷口有点点光亮正渐渐走来。
“回来了,回来了。”
也不知是谁眼尖先看见了,下人们顿时激动起来。
不说都是担心苏锦,毕竟夜深霜重,待在外面等人,可是冻得人直打哆嗦。
苏锦与傅久初皆是乘着马车回来的,一下车就披上了喜芙与喜茶早就准备好的加厚大氅。
她体质本就偏寒,对寒冷比一般人要敏感些,马车上有炭火,烧得暖烘烘的,下了马车,她就能感受到夜晚的寒风,即使有大氅,依旧还是冷得很。
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喜芙与喜茶有诸多话想要说,然而姑爷还在这,她们便拘谨了不少。
傅久初察觉到怀中的人在微微颤抖,直接就将她抱了起来,往居住的院子里走,喜芙与喜茶连忙跟上。
主子回来了,下人们也终于可以回房了,不消一会儿,傅府门口的人便散尽了,只余下上头挂着的两个大大的灯笼,在黑暗中散着幽幽的光芒。
回到卧房,苏锦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泡了一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