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白着一张脸,面上完全是不能苟同的神色。
他嗫嚅着嘴唇,良久才憋出一句:“夫人莫急,师傅不是故意的,许是又忘记时间了。”
“他忘记时间,那还拉我来作甚?”苏锦越想越不得劲,她斜睨着十四,“况且,天色渐晚,我与你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实在不妥。”
十四呼吸一窒,偏过头去,再不敢看她。
他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绯红,看上去分外可疑。
他不说话,苏锦也不想再耗下去,往袖中摸了摸,就要开始动作。
“看来夫人耐心实在不够,不过这么点时间,竟然也等不及么?”
门锁被打开的声音后,面前的门便被推开了。
来人一身黑衣,看上去自有一种凛冽的气质,他相貌平平,眼眸长而细,鼻梁不高不矮,淡色的唇有些厚度,是那种扔进人群中就不会有人注意到的长相。
苏锦眯了眯眼,确认自己并不认得面前的人。
除此之外,这人身后还跟了一青衣劲装女子,女子身材高挑,瘦而不弱,站在男子身后半步,抱着一把剑,微低着头,看上去很是恭敬。
十四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师傅。”
男人免了十四的礼,十四便低着头,退到了一旁,心中长长舒了一口气。
一直陪着这傅夫人耗在这儿,他还真有一些些的愧疚感,总觉得很对不起人家。
师傅终于回来了,那便好了。
男人神色平淡,进了屋后,很自然地便坐了下来,而跟在他身后的青衣女子走到了十四身边,与他站成了一排。
苏锦的手攥了攥衣袖,她眼中带着隐晦的警惕,直直注视着这个男人。
男人确是嗤笑一声,为自己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而后,他才又将目光放到了苏锦身上。
“夫人不必紧张,先坐下吧。”
苏锦默默地坐到了他的对面。
那男人又为自己倒了一杯酒,却没有直接喝下肚,而是淡淡地看着苏锦:“夫人若是有些什么想问的,那便问吧。”
眼前的场景很是诡异,明明是这个男人命徒弟将她掳到了这里,却要她先提问。
苏锦的确有不少想要问的东西,她定了定神,首先便问了:“你是谁?”
男人挑眉:“我叫阿十,曾经是平西王府的侍卫。”
阿十这名字,的确像是某种有特别编制的组织成员的名字。
苏锦又问:“你爱慕苏茉?”
她这句话问得直接,阿十动作一顿,眼眸中多了一丝不一样的东西。
“是十四与你说的?”阿十虽是疑问的语气,心里却也知道就是如此,毕竟十四脸皮薄,很有可能就招架不住说出一些讯息。
十四在身后站着,头埋得更低了。
苏锦点点头,心里已经有了猜测:“你便是傅流清派去保护苏茉的侍卫吧。”
还是躲在暗地里的那种。
阿十我微微一笑:“夫人倒是聪慧。”
苏锦扬了扬头:“说吧,你找我来做什么?”
不用阿十解释了,她也能隐隐约约猜测着其间是怎么回事。
无非就是阿十被傅流清派去保护苏茉,他却在日渐相处中对苏茉动了心思。
想到这里,她也是一阵唏嘘,苏茉表面柔柔弱弱,我见犹怜,暗地里一定不是这个样子,这阿十明明知道她的真面目,还能做到这等地步,也是真爱了。
阿十也不再绕圈子,径直便说:“茉儿临终之时,夫人是否在她身边?”
苏锦犹豫了一下,还是很诚实地回答:“并非如此,我之前就已经离开了。”
阿十沉默片刻,又问:“夫人,茉儿究竟是怎么死的?”
苏锦心念一动,突然就有些不安。
毕竟,还是她下令杀死苏茉,给她一个痛快的。
但她看着面前男人眼中深深的沉重,还是语气平缓地将前因后果一一道明。
“我也是无意间发现了她被姨娘关在地下室百般折磨,也是我下令给了她一个痛快。”
她说起这话,并没有为自己开脱的含义,她都已经做好了阿十勃然大怒的准备,阿十却是低着头,让人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
“是我没用。”他突然说。
苏锦不知道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并不好接这句话,,只有沉默。
在摇晃的烛光下,阿十的脸色显得异常的白。
他回想着之前发生的一切,越想就越觉得心痛,这种心痛维持得太久,痛得他都麻木了。
他的身份当然不仅仅是一个侍卫那么简单,不过是一个游荡于江湖的浪子,偶然之间加入到了傅流清的侍卫中,又阴差阳错的被他指派去了苏茉那儿。
他冷眼看着苏茉在外以柔弱示人,也看着她时常遭受东方涟的唾骂甚至拳脚,当然,自从他到了苏茉身边,就再也没有让苏茉遭到东方涟的毒打。
渐渐地,他便觉得,将人生过成苏茉这般,也是一种本事。
没有父母的疼爱,没有兄弟姐妹的关照……她就像是苏家一抹可有可无的空气,偏偏又还要使尽计谋去迫害别人。
也很有趣,不是么?
阿十一直觉得,自己对苏茉更多的,是一种观望,他想看着苏茉怎么走下去。
他看着她嫁进平西王府,看着她与傅流清的一众小妾争宠,脸上如同白花一般的柔弱气质已经去了不少,多了几分因为争宠而带上的斗志昂扬。
后宅的女人,真可怕。
可他整日看着她们斗,竟然也觉得颇为有趣。
只是瞧见苏茉落了下风,还是会觉得心里头有些不舒服。
苏茉的人生过得其实并不算好。
许是因为他消失太久的关系,傅流清似乎已经将他忘了,他已是自由身,却还是时不时往平西王府跑。
苏茉今日很高兴,笑容满面的,看来昨晚傅流清又哄着她了。
苏茉今日看上去还是很高兴,只是眼睛中多了些许的阴翳,看来傅流清最近不太想看见她。
阿十也分不清自己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理,他观察着苏茉,分析着苏茉,明明是一件极其没有价值的事情,他却乐此不疲。
他在苏茉失宠地时候出现在她面前,他说:“我可以带你走。”
他记得苏茉那时的表情十分惊愕,毕竟阿十消失得太久,就连她都以为,阿十早就离开了。
纵使如此,她还是果断地拒绝了阿十,她对傅流清还有希望,她心中装着的,还是傅流清。
阿十也无所谓,他躲在暗处,继续静静地看着苏茉。
看她失宠又得宠,看她与苏歆合力对抗其他小妾,看她与苏歆决裂,狠心算计苏歆,也看她一朝得了傅流清的心,独占他的宠爱。
然而在他的心里,苏茉仍旧是当初那个面对母亲的责骂与殴打,苍白着一张脸,脆弱至极的富贵小姐。
很独特的富贵小姐。
他有时候会觉得心里很难受,有时候又会觉得本当如此,苏茉她有自己的追求,他不应当去插手。
但暗中还是憋着一股劲,就是想看看,苏茉什么时候会换他出去。
只要她想,他就能带她走。
然而苏茉天性隐忍,面对多种不利,她也能咬牙扛下来。
她怀孕了,也失宠了。
别人都是母凭子贵,然而她却因为孩子而失宠了。
苏茉不知道为什么,阿十却知道,他刻意去查过,原来傅流清还被诊出了那样的隐疾。
苏茉当然没有与旁人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阿十再清楚不过,他日日守在暗处,从未见苏茉有过二心。
多半是给傅流清看诊的大夫弄错了,也不知傅流清为何那般相信,直接就疏远了苏茉。
元吉公主嫁入平西王府,是压倒苏茉的最后一根稻草。
阿十看着元吉公主骄纵地惩治傅流清的小妾,看者元吉公主将苏茉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毫不留情地迫害她。
他还是没出去,还是那句话,他要苏茉主动叫他,他才会出现。
这样看起来,他似乎也没有那么喜欢苏茉。
阿十想想也是,或许他单纯就是觉得苏茉很特别,他并没有很喜欢苏茉,但他对苏茉也是特别的。
所以苏茉说要他带她走,那他就带她走。
然而出了平西王府不久,就发生了意外。
他一时不察,中了对方的奸计,昏迷了数日,苏茉也被人劫走,是死是活,皆不知道。
大抵是死了。
但是阿十还是不敢肯定,他找寻了许多线索,最后终于发现了苏茉的墓碑。
就那么一个小土包,孤零零地立了一块碑,看上去孤寂而可怜。
阿十说不清楚自己感受,大抵是心痛的,更多的是茫然。
他想,他应该为苏茉报仇才是。
调查了许久,他又隐约发觉,尸体是从苏府运出来的,苏府与这件事脱不了干系。
于是他便抓来了苏锦,想要问个清楚。
苏茉看着他无悲无喜的样子,深深觉得有些悚然。
他应当是在乎苏茉的,毕竟眼中的沉痛不似作伪。
可是为何他躲在暗处时,没有第一时间帮助苏茉,反而一定要苏茉恳求,才带她离开?
这真的是爱吗?
苏锦面上还是一派平静,她静静地听阿十倾诉一般将心路历程说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