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宁看着存钱罐,随口问道:“那五年前怎么没有还给我?”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忘记了。”章铭凯心虚地看她,脸上的表情很是不自然,他哪是忘记了,不过是不舍得。
好在书宁的注意力都在那存钱罐上,并没有看他。
她轻轻摇晃着手中的存钱罐,听着里面发出熟悉的硬币碰撞声,这是她小时候常常会做的动作,父亲说等到什么时候她摇晃着听不到硬币碰撞的声音,就可以去城里上学了,她那时候很向往去城里上学,她想去看看那个父母相爱的城市,所以她一有硬币就会塞进存钱罐,然后忍不住摇晃着听声音。
可是终究,她没等到装满就把存钱罐砸了。
“小心点……”章铭凯看得心惊,生怕她一个用力存钱罐就被她摇碎了,毕竟这是他捡的碎片修补起来的。
这个存钱罐他带在身边有十年了,当初还是警察在部队的时候他就一直带在身边,总是一抬头就能看见,粉色的小猪,虽然有些破损,但看着还是憨态可掬,与他周身的气质很是不符,所以他因此被战友嘲笑了许久。
一开始他也是想着哪天能找到书宁当面还给她,可是后来找到她的时候,他却又不舍得了。
他们之间,他总想留个念想。
书宁手上动作顿住,疑惑看他。
章铭凯磕磕巴巴地解释:“我……我是说这个是修补过的,不是很坚固,万一被你这样摇破了……会砸到你的脚。”说完这番话,他感觉自己身上的汗都出来了,撒谎也是个技术活,特别说书宁黑白分明的眼睛这样平静地看着他,他生怕自己会被她看穿了。
书宁却并没有多想,只是点着头。
“现在你还要吗?”他问得小心翼翼。
“你好像很喜欢这个小猪存钱罐?”
章铭凯一愣,他有表现得这么明显吗?但还是嘴硬说:“没……没有啊,我怎么会喜欢这样的小玩意儿呢?”
“哦,那我拿走了。”
章铭凯艰难地点头,脸上的表情是明显的不舍。
书宁失笑,没想到他一个大男人会喜欢这样可爱的东西,“既然是你修补的,那就是你的啦。”她把存钱罐放到了桌子上放好,就要离开。
这东西,于她来说不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了。
章铭凯看她把东西放下,心里松了一口气,“留个联系方式吧,万一……还有事。”
书宁想想也有道理,留了联系方式之后,没再停留直接走了。
她回的梁秀家,只是在小区门口看到了纪念,眉头不由得一皱,装作没有看见的样子,直接往他身边走了。
纪念等的就是她,哪能轻易放她离开。
“阿宁……”纪念拉住她的手,脸上是难得的认真表情:“我们聊聊。”
“没什么好聊的。”书宁冷漠地甩开纪念的手,还是往前走。
“你这样对我不公平!”纪念在后面大声说道:“你不能这样对我。”
“公平?”书宁嗤笑,停了脚步,回头看他,“什么叫公平?你爷爷可曾对我公平过?”
书宁走回来,走到纪念跟前,她说:“当年他不插手纪律的审判最大的原因是因为你,现在要把纪律保释出来也是为了你,从头到尾,他都没有把我算在里面,但我还是因为和他的约定出国了,这次我回来也是为了看他,可他呢?又是怎么对我的?”
想到这么多年,她背负了那么多,一个人孤身在国外,到头来还是得不到想要的结果,眼泪便不自觉地滑落。
“阿宁。”看到书宁落泪,纪念心里一痛,伸手去擦她的眼泪,“我会劝爷爷的……”
书宁扭头,躲过纪念的手,自己抬手狠狠擦去眼泪,“有用吗?你劝得了吗?”
她从来不是爱哭的人,因为她知道眼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可这一次真的是心寒委屈了。
纪念沉默,爷爷的脾气的确不是那么好劝的,而且他还在病床上,他根本就不敢和他吵。
书宁冷笑,他爷爷的脾气她怎么会不知道,她太了解了,在纪家五年,她可是多次领教过了。
“你回去吧!”她说,转身又要离开。
“阿宁,不要这样。”纪念突然从后面将她抱住,不让她走,急切地说着:“爷爷说了,纪律会被送走的,送得很远,他的惩罚还没有结束。”
“送走?能送得多远?这算是惩罚吗?”书宁去掰纪念禁锢着她的手,本来已经平静的心再次升起烦躁之意。
纪念还是紧紧抱着她,不舍得放手,他说:“我知道你现在很难受,可是已经是这样了,我会……”
书宁打断他:“所以,我就得接受是吗?”终于挣脱开纪念的禁锢,她用力地推开他,眼神冰冷地看他,“就得接受这不公平的一切?”
所以,从来都没有感同身受这一说。
他表现得如此在乎她,但也不能明白她的心情。
“阿宁,我不是这个意思。”纪念摇头,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补救说:“我会想办法的,我会阻止爷爷的……”
“你没有办法,你也阻止不了你爷爷。”书宁目光如水,凉凉地看着,一步步后退着,她说:“我就不该回来,那么,我也不会知道这肮脏的一切!”
“阿宁……”
昏暗的路灯下,纪念看着书宁脸上决绝的表情,心里突然慌了,他再一次拦住了她的去路,问得艰难:“你是……又要走了吗?”
“不走,留在这里干嘛,看着纪律出狱吗?看着一切发生自己却无能为力吗?”书宁看着远方暗无边际的天,面无表情地说着,话里尽是嘲讽之意,也不知是在嘲讽别人,还是嘲讽她自己。
纪念脸色发白,却突然说:“不能为我留下吗?”
书宁终于转过头正眼看他,眼里却是十足的嘲弄意味。
纪念的心在书宁的目光下一点一点往下沉,直到最后,沉到深不见底的地方。
是他妄想了。
此时此刻,她厌他恶他,怎么可能还会为他留下。
纪念低下头,眼里再无任何光彩,默默退开。
他让开了路,书宁当即毫不犹豫地走了,背影冷漠得可怕。
看着远去的背影,纪念十指不自觉地用力握紧。
又是这种不能掌握的感觉,阿宁总是让他无可奈何。
不管是五年前,还是现在。
一直被掌握的人,从来都是他。
她照顾了他五年,把所有的心思都花在如何让他的左脚康复上。
她在乎他的身体,但从不在乎他的心。
他受伤了,她会心疼,但他伤心了,她从不在意。
不明真相以前,她更多的是把他当成自己的责任,知道真相以后,她仿佛泄下了责任,便只想离得他远远的。
而今,她似乎连他也一起恨上了。
一边是病重的爷爷,一边是他此生最爱的阿宁,他该怎么做?才能让两边都满意?
有股深深的无力感将他包围着,如果他出手阻拦,爷爷会承受不住,如果他什么都不做,看着纪律出狱,那么阿宁会离开。
或许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纪念站在原地许久,直到书宁的背影完全消失在他的视线里,才转身离去。
书宁回来,梁秀就发现她的脸色很不好,浑身气息冰冷,仿佛都不带一丝温度,她担忧地问:“你怎么了,身上怎么这么冷?”这可还是大夏天啊!
“没事。”书宁摇头,随口道:“外面的风吹的。”
“外面有风吗?”梁秀疑惑,又问她:“你晚饭吃了吗?”
书宁继续摇头,此时此刻她哪有心情去管肚子。
梁秀说:“我煮了粥,你等着,我去给你热一热。”
“不用了,我不饿。”书宁拉住了她。
看她情绪不怎么好的样子,梁秀叹了口气,“你是不是这些天跑医院太累了?明天还去吗?”
“不去了。”书宁低着头轻声说着,有泪光在她眼里闪烁,“以后都不会去了。”后面的话,声音轻得梁秀根本就听不清楚。
“怎么了?”梁秀追问她,却没有得到答案,只以为是纪爷爷的病情又恶化了,所以书宁心情不好。
她站起来往厨房走,“我还是去给你热粥吧,不吃东西你会更难受的。”
刚热好了粥,梁秀就接到了一个电话,她嘱咐书宁一定要把粥喝了,然后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出门了。
关上门,书宁看着餐桌上热乎乎的白米粥,心里的冷意似乎被暖和了一点。
第二天一早,书宁就收到了章铭凯的消息:三天之后纪律出狱。
书宁怔愣地看着手机屏幕,僵硬地动了动手指,打出三个字:知道了。
纪爷爷的动作可真快啊!
三天,就算她真的想做什么,也什么都做不了。
可她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出狱啊,所以她当即买了最快的一趟航班,她要离开这里。
再待下去,她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梁秀刚睡醒就看到书宁在收拾东西,她一脸懵逼,“你……你干什么?”昨天晚上她半夜才回家,所以就醒得晚了些。
“收拾东西。”书宁头也没抬,手上拿着衣服一件件放进行李箱。
梁秀烦躁地扒拉着自己还乱七八糟的头发,“我当然知道你是在收拾东西,我是问你收拾东西要做什么?”
“走!”
“走?你为什么要走啊?是不是我招待不周啊?”梁秀急了,死劲回忆着自己是不是昨天晚上回来对书宁发脾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