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马上要跑到安然身边的时候,我眼前的、那个躺在地上的安然忽然不见了,连同把她撞倒的那辆卡车、连同那一地的鲜红,瞬间消失了……
“可暖!”莫言在我身后紧张的叫着我的名字。
“是幻觉吗?我又看到了,莫言,我刚才,又看到了那个幻觉,我看到安然被车撞了,流了那么多血,她还一直在问我‘可暖,你幸福吗?’,莫言,我……”
我边哭边说,说着说着,我开始觉得头很昏很昏。
后来,我倒在了莫言的怀里。这次,我没有看到那个让我有熟悉感觉的怀表,我只是看着莫言抱着我,听着他跟我说:睡吧,睡吧,闭上眼睛再睁开眼睛就没事了……
于是,莫言的面孔在我眼前逐渐的模糊起来,最后那一刻,我看见莫言冲着我笑了一下。
醒来的时候,我躺在莫言的床上,周围都是他的味道。
屋子里没开灯,很黑。而当我坐起来的时候,却忽然看见窗户上亮起了一排光亮。
是那种节日的彩灯,被人编成了两颗心的形状贴挂在玻璃上。
我轻轻的笑,然后,黑暗里我看到莫言慢慢走到我面前。
我想说什么,他却先我一步开了口,他跟我说:情人节快乐!
接着,莫言点燃了打火机,然后,我看见了他手上拿着的东西。
是那种无烟的烟花棒。
“给你几根!”莫言带着笑意跟我说。
于是,屋子里很快便亮起了那么多星星点点的光亮。
我试着用手去触摸那火光,不是很烫手,是温的,温暖的。
“喜欢吗?”莫言温柔的问我。
我轻轻的笑,轻轻的点头。
而莫言,他也轻轻的笑着,和我一起把所有的烟花棒都点燃了。
“今天吃什么?”
灯亮起来的时候,我问莫言。问完以后我忽然发现,原来人在黑暗的时候跟在光明的时候,心态是有很大的不同的。像刚才,我的周围很黑,所以,我喜欢烟花棒那并不实际的温暖还有光亮,然而,当真正可以照亮周围的东西出现以后,当黑暗被赶走的时候,我又立刻觉得自己饿了,想吃东西了。呵呵,难怪很多人都喜欢躲在黑暗里,似乎真的是这样,在黑暗中,人似乎就会变得不再现实了,似乎也就没那么害怕足以吞噬一切的现实和光明了。
莫言看着我,脸上一直有轻柔的笑。他说,今天吃面。
我点了点头,我问他:“什么口味的?”
“我只会做炸酱面!”
“方便面也有炸酱口味的吗?”
“方便面?什么方便面?”
“不是你说的今天吃面吗!?”
莫言看着我愣了一下,等他脸上的笑再次生动起来的时候,他已经把我抱在了怀里,用那种会让我流泪的、那么温柔的声音跟我说:方便面太没营养了,我不要你吃那么没营养的东西!我说的面是炸酱面,我亲手做的炸酱面!
我看着莫言,很想哭。我说,你是在心疼我吗?可是你这样做真的很贱你知不知道?为什么要心疼我?我一点也不好,为什么要心疼我?
“是啊,我就是很贱,就是想要心疼你,而且我这个人是很认死理的,一旦决定了的事情,是没人可以阻止的!”莫言慢慢捧起我的脸,慢慢的跟我说。
我笑,我说,你真的很贱!
“是啊,对你,我真的是想不贱都不行呢!”
这样说完,莫言轻轻的亲吻了一下我的嘴唇。
“好吃吗?”莫言坐在我对面微笑着问我。
“不好吃。”我把碗里最后的那口面条也吃掉以后这样说。在他撅起嘴巴的时候,我笑了起来,我说,骗你的!
莫言听了,一下子跟着我笑得很好看。
其实,这不是我吃过的第一碗炸酱面,也不是最好吃的一碗。但却是唯一一碗被我全部吃光的炸酱面。原因是,这是我第一次吃到别人特意为我做的炸酱面,不用花钱就让我吃的炸酱面。所以,我把它们通通吃进了肚子里。而在以前,面对那些很好吃很好吃的炸酱面,我也总会剩下好多。也许很多人都会觉得我是在浪费,但其实我是真的吃不了。而以前我每次吃炸酱面都是在面馆吃的,在面馆吃面当然也就要花钱,而花了钱我也就理所当然有支配那碗面的权利,因为那碗面只是我用钱换来的、让我想吃多少、想剩多少都可以的食物。而今天的这碗却不同,它是莫言特意为我做的,而且他一分钱也没管我要。
“你知道吗?我在一本书上看过,说一个女人如果在情人节那天吃了一个男人为她做的炸酱面,就得永远爱那个男人。”
“为什么?”
“因为那个男人是想了好久以后,才用他的‘心’做了那碗面的。你想想啊,那个女人都把那个男人的心给吃了,她怎么能不爱他呢?对不对?”
“那,你的心被多少女孩子吃过啊?”
“就你一个!”
“骗人!”
“骗什么人啊!你可不能吃完了我的‘心’就想赖账!跟你说,我可是昨天才学会做炸酱面的!”说完,莫言把他手机上的一个视频给我看了。
是他用手机拍下的昨天的一个电视节目。上面讲了一个民族有个风俗,就是如果一个男人真的喜欢上一个女人,他就要在情人节的那天,用心做一碗炸酱面来缠住那个女人的心。
“我可以缠住你的心吗?”莫言说。
我看着他,我说,如果把你那碗也给我的话,我应该可以考虑一下!
说完,我捧起莫言的那碗面又大口的吃了起来。
在我用眼角的余光看他的时候,我发现他的眼睛里有一层水雾,像泪一样的晶莹。然而莫言却没有让它们掉下来,他只是在很好看很好看的笑着,如幼童一般。
夜里,我上厕所回来,莫言忽然拉住了我的手。
黑暗里,他看着我的眼神很像外面朦胧的新月。
接着,我们的嘴唇轻轻的靠上了,然后开始难舍难分的纠缠起来…………
“如果你喜欢一个女人,你会跟她一直在一起吗?”
“那要看我是不是真的喜欢她啊!”
“如果你是真的喜欢她呢?”
“那么我会。到死,也不跟她分开。”
“但是,如果那个女的不是处女呢?”在他进入我的时候,我这样问他。
“爱她,她就永远都是处女!”
“如果我是那个女的,你愿意吗?”
“嗯。”只有这一个字,却诚恳的胜过千言万语。
我微笑,慢慢将脸埋进他的臂弯里。那一瞬间,我忽然发现,原来肉与肉之间的契合,竟是那样的温暖!
“姐,醒一醒,姐——”
是可凉的声音。
我睁开眼睛,看见自己躺在自家的床上。
昨天,又是一个梦吗?
我坐起来望了望四周,没有莫言,连他的气味都没有。
“姐,我们该走了。”可凉跟我说。
“去哪里?”我问他。
可凉看着我,叹息了一下,他说,姐,你忘了吗?我们要去看安然啊。
“看安然?安然回来了吗?”
“姐,你真的忘了吗?”
“忘了什么?”
“昨天的事啊?”
“昨天?昨天发生什么了?”
昨天,昨天我不是一整天都跟莫言在一起吗?
“昨天安然约你去你们常去的那个天台见面,然后,你到那里的时候,她就跳了下去。”
可凉说这些的时候,眼神是那样的忧伤。
安然的葬礼上,她的父母流了好多的泪。
我也是。
安然死了,我想,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忽然出现在我身后,用那么好听的声音喊我了。
再也不会了。
“可暖,十楼的距离有多高?”
安然。是安然的声音。我听到安然这样问我。
向四周望去,没有安然的身影。
“刚刚是你在跟我说话吗?”我流着泪轻轻的对着安然的遗像说。
安然透过那层薄薄的玻璃跟我笑着,但却一句话也没有。
“安然真的已经死了,姐,你别太伤心了。”可凉这样告诉我。
安然死了?!
是啊,安然死了,真的死了,我现在不是就在她的葬礼上吗?可是,她怎么会死了呢?
“可暖,我有孩子了?你看,他已经四个月大了,医生说是男孩……”
忽然,我好像又听到了安然的声音。
“孩子,安然说她有孩子了?”
“是啊,她死的时候,肚子里是怀着孩子,姐,你想起来了吗?”可凉说。
我摇了摇头。我想说什么,又忽然想起了一个人来。
于是我问可凉,我说,沈飞呢?沈飞来了吗?
“来了。”
“在哪?”
“那。”
我顺着可凉的手指看过去,我看到了一个面容清秀的男生。
他很好看,五官精致得像女孩子。
这难道就是安然愿意为他付出一切的男人吗?男人?
可是,他看上去明明比安然更像一个孩子啊?为什么安然会那么痴迷的爱上他,甚至还为他怀了孩子?
但是,他应该是很爱安然的吧。因为在我看来,他是整个葬礼上哭的最伤心的人。
而当葬礼结束以后,当沈飞继续抹着泪、走过我身边的时候,我没有如想象中的那样拉住他,也就更没有问那些我想问的事情。
因为我觉得,他的眼泪已经跟我诉说了一切。
他们的回忆里,应该是充满幸福的。
只是,安然为什么要选择死呢?我的安然怎么就这样死了呢?
“温可暖——!”
有人在我背后大声的喊着我的名字。
我回头,看见了满眼愤怒的她。
贾琳。那个我曾经很讨厌、安然却说她可怜的,把自己打扮成男孩子的女生。
“我杀了你!”
她咬牙切齿的说完,我就看见了她左手上拿着的那把明晃晃的尖刀。
接着,她把那尖刀狠狠的向我刺了过来。
“姐……”
是可凉的声音。他推开了我,我看见他倒在了地上,我看见了他胸前的那把刀。
“可凉!”我大喊着抱住了他。
他流了好多的血,但是他却还在一直对我笑着。
“傻瓜,为什么要替我挡着,让我死好了啊!可凉,你才是该活下去的人啊!”
呵呵。可凉听我这么说脸上的笑意一下子扩大了好几倍,“姐,你才傻好不好?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你了,那我还活着有什么意思啊?不过……你知道吗?刚才有那么一瞬间,我还在想自己到底要不要为你挡这一下,因为我觉得,如果我死了,你也许不会陪我一起死,但是……如果死的那个是你的话,我一定可以……一定可以跟你一起死的!不过……我好像……好像还是不能看见你死在我面前……呵呵……我真的好差劲啊……姐……我……我……”
可凉没有说完就已经被赶来的救护人员抬走了,所以,我没能听见他想要跟我说的话。
“为什么要这样做?”贾琳逃走的时候我问她。
“安然是你杀的,我要帮她报仇!”这是她给我的答案。
我笑,然后在警察来的时候,我什么都没有说。
坐计程车去医院的一路上,我的耳边始终回荡着一句话,是安然的声音。
她问我:
“可暖,十楼的距离有多高?有多高……”
可凉没有死。
医生说,他的伤并没有伤及内脏。
不过,伤了就是伤了,还是要在医院住些天的。
我的爸妈,他们在可凉住院后的第一时间赶了来,并且,我在他们的脸上都看到了焦急的神情。
他们应该是真的很在乎可凉吧。应该是。
“姐,你要回家吗?”
我要出去买饭的时候,可凉这样问我。
“不是,我去给你买点吃的。”
“我不饿,姐,你不要走好不好?”可凉虚弱的说。
我望着他,病房里虽然很黑,但我依然还是可以看清他的眼睛,像夜幕低垂下的星星。
“姐,安然死了你很难过是吗?”可凉在我坐下以后忽然这样问我。
我看着他,点了点头。
可凉轻轻的笑着,那笑容有跟周围的黑暗一摸一样的安静。他说,姐,你不要难过,就算死再多的人你也没必要难过,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会陪着你,不管怎样,我都会在你身边的。
“可是,除了你以外,安然也是肯爱我的人啊!”
“爱?呵呵,我早就说过,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我以外,是没有人会真心去爱姐的。就像,没有人会像你真心爱我一样。”
“爸和妈也爱你啊,还有晓悦,如果她没死,她也很爱你啊!”
可凉看着我,脸上忽然笑得更生动了。他说,他们不是爱我,他们只是爱温可凉而已。
“那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如果温可凉不是那么好,不是样样都第一,也许,他们就不愿意爱我了。所以,他们只是很爱很爱那个优秀的温可凉。他们一点也不爱我。”可凉说这些的时候语气很淡。
“可是……”
“姐,你说善良跟邪恶有区别吗?”可凉握住了我的手,微笑的打断了我。
“有啊,当然有。”
“是吗?那我、安然,还有姐现在的男朋友,我们算是善良的人还是邪恶的人呢?”
“你们?当然都是善良的人啊。”
“呵呵,是吗?”可凉开心的笑了起来,我看见他的手掌轻轻的附上了我的脸颊,那么温暖。
而我,我就像一块急于融化的冰一样,贪婪的吸吮着那温度。
慢慢的,我觉得自己越来越困。
失去意识的时候,我听见可凉在我耳边跟我说:
姐,其实,你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善良的人,因为只有善良的人,才会觉得别人是善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