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沫茶的眼神一瞬不瞬地望着炭盆,像是在区分哪些是炭灰哪些是信化成的灰烬,嘴角动了动,干巴巴地说道:“等我的身子好些了,我还是要见他一面的,把该说的话都说开了。从此我们就彻底撂开手,形同陌路人。”蔷薇握着她的手,柔声说道:“这样也好。但是现在你要听三姐的,先把身子养好。如今天寒地冻的,不好好调理,容易落下病根的。爱情毕竟只是生活中的一部分,不是生活的全部。你昏迷的这几日里,可把你义父吓坏了,他自己亲自来了几趟。这几日估计忙得脱不开身,也是一日三次吩咐小太监过来询问你的情况。你再不好起来,我看他老人家都要急疯了。”
苏沫茶怔了一下,问道:“怎么?十三衙门里最近出什么事了吗?”见她面带犹豫之色,苏沫茶追问道:“告诉我吧,我就当个故事来听。无碍的。”蔷薇遂道:“前几日在养心殿举行的宴会上,八皇子穿了一件绣着五龙补福的端罩,那可是只有太子储君才能穿的。万岁爷就当众指责八皇子心怀鬼胎,觊觎储君名位……”
不想自己昏睡了几日,朝中发生了这么惊天的风波,真是骇人听闻。苏沫茶分析道:“八皇子晋封多罗贝勒也不少年了,而且素来心思缜密,怎么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呢?我看此事定有蹊跷。”蔷薇补充道:“此事傻子都看得出来,分明是太子爷事先设好了局,就是要当着万岁爷的面儿构陷八皇子,趁机打击八爷党的势力。”
又是那场时时刻刻都在进行的夺嫡之争。然而却有了小小的变化,着衣事件的一位主谋已经暂时取得了嫡位,他之所以这么做,只不过是要稳住自己的嫡位罢啦。这场你死我活的纷争卷入了多少人啊,连自己这么一个局外人也被卷进去了。苏沫茶的脑中忽然想到了穆硕,随即问道:“雍郡王呢?他对着衣事件持何种态度?”
蔷薇道:“我听小太监们说,雍郡王站在了太子爷一旁,当众弹劾八皇子犯下了僭越大罪,恳求万岁爷严惩,以正视听。”苏沫茶轻蔑一笑:“这个雍郡王心藏奸狡,内心里只怕比八皇子还渴望得到储君大位呢。表面上却做出极力维护太子爷的样子。如今有这么好的机会,他自然要借机狠狠打击八爷党的势力,为日后自己的崛起扫清障碍。”
蔷薇不由一惊,这还是第一次听说她公开评价一位皇子。估计是受穆硕的牵连,连带着四皇子也恨屋及乌了。看来她内心里对穆硕欺骗自己是深恶痛绝的,估计二人是没有破镜重圆的那一日了。
既然这样,对胤禔还是有利的。起码雍郡王的势力不会进一步扩大。如今出了八皇子着衣事件,肯定会削弱八爷党的势力。胤禔置身事外,肯定很愿意看到这个结果的。脑中想到这几点后,蔷薇自己也是一惊,如今自己对朝局的变化是越来越上心了。而且处处都在替心中的那人谋算。看来自己已经在潜移默化中成了大爷党的一份子了。
床上的苏沫茶身子向后倾着,扭头望着窗外,眼神专注而空洞。蔷薇替她掖了掖被角,说道:“你好好养着,等过几日出日头了,我带你去院子里走走,呼吸下新鲜空气,对你身子有益处。”苏沫茶浅浅一笑,脸上的笑容转瞬即失,说道:“嗯。三姐,你去御药房里忙你的吧。我没事的。”
蔷薇点了点头,出门跟丫鬟交代着什么。苏沫茶低头看了眼炭盆,像是在找寻刚才的那封信。抬头看了眼墙上挂着的黄历,已经是正月初七了。她与穆硕之前约好了正月初六要一起去大栅栏逛花灯会的,他来信想必是询问自己为何爽约吧。
一声苦笑!现在考虑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苏沫茶有些犯困,正要躺下身子睡下,忽听门外有人在说话。先是蔷薇的丫鬟的声音:“惠香姑娘,你要做什么?”接着是惠香的声音:“我是来见我们监正大人的,监里有些急务要禀告。”
那丫鬟忙道:“惠香姑娘,您别为难我。苏监正方才说了不想见你。而且我们主事大人方才也吩咐了,不许闲杂人等前来探视,以免打扰苏监正养病。”不料这话一出口,一下子激怒了惠香,只听她提高了嗓音道:“闲杂人等?我是闲杂人等吗?你把话给我说清楚!”
苏沫茶淡淡道:“开门,让她进来吧。”门外那丫鬟得了令,道了声“嗻”,伸手推开了门道:“惠香姑娘,请进。”惠香直接走了进来,一见到床上半躺着的苏沫茶,慌忙道:“姐姐,听说你生病了,好些了吗?为什么不让我来看你呢?”
如今再看她这么一张时时刻刻都在做戏的脸。苏沫茶是一点儿也不想看了,别过脸说道:“如果是监里的事去问副监正吧,她可以代表我全权做主。如果没旁的事,你就退下吧。我有些乏了,想睡一会儿。”不料惠香“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哭着说道:“姐姐,惠香对不起你。你是知晓我的真实身份了吧,所以才会如此嫌弃我。呜呜呜呜……”哭声哀怨,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委屈似的。
苏沫茶依旧淡淡道:“好没意思,你哭什么呢?我才是该大哭一场的那个人呀,你反倒嚎啕大哭了起来。”惠香向苏沫茶的床边跪了跪,拉着苏沫茶的手说道:“苏姐姐,我真不是有意要欺瞒你的。我对不起你,罪该万死。姐姐,你打我吧,骂我吧,可你千万不要不理我。”
苏沫茶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淡淡道:“惠香,当我猜到你的真实身份后,我的心比你还痛,还要难受。你我十多岁时就在尚膳监里相识了,我一进尚膳监头一个认识的就是你,到现在也有六七年了吧。我们之间朝夕相处,无话不谈。可我万万没想到,与我朝夕相处的好姐妹居然时时刻刻都在欺骗我?时时刻刻都在跟我演戏?你说假如换做是你,你的心痛不痛?”
惠香跪着依旧哭个不停,不时用手抹一下满脸的眼泪。苏沫茶苦笑了一声,继续说道:“更为可悲的是,你明知道穆硕的真实身份,还要居中穿针引线,把我骗去南北商行与他相遇。尚虞备用处是什么地方相信你很清楚,你这等于亲手把我推入一个充满毒蛇猛兽的陷阱之中,让我在里面被咬得遍体鳞伤。而你呢?却站在上面隔岸观火。惠香,我想问问你。你就是这样当我的好姐妹的吗?你就是这样对你的好姐妹的吗?”
惠香跪着大哭不止,哀求道:“苏姐姐,我求求你别说了,别说了。”苏沫茶见她一张脸哭得梨花带雨的,毕竟有些不忍,从袖子里抽出手帕递了过去。惠香接过手帕擦了擦满脸的眼泪,平复了一下情绪说道:“苏姐姐,我真是迫不得已才这么做的。我可以对天发誓,当我第一次接到首领大人下达的这个任务时,我本想马上告诉你的。甚至这段时间内我有多次都想告诉你真相,可是我最终没有说出口。因为我胆小、我怕死,在宫外我还有一家十几口人,我实在是不敢轻易冒险啊!”
苏沫茶没有言语,只是别过脸望着窗外。惠香接着说道:“苏姐姐,您是总管大人的义女,又是尚膳监监正,整个十三衙门里的人谁不高看你一眼呢。可我呢,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宫女。在你的关照下,才做了一名领班。我敢得罪谁呢?而且你不在粘杆处里你不知道,里面的那些恐怖手段有多么残忍。我曾亲眼见过一名粘杆侍卫因为办砸了差事,被剁去双手双脚装进了一个圆形的坛子里,用酒浸泡着过了几个月,才慢慢死去。那里简直就是一个魔窟,一旦进去了就甭想出来了。粘杆处的背后是当朝的雍郡王,我一个小小的宫女怎么敢得罪呢?”
苏沫茶缓缓别过脸来望着她,见她不停地抽泣着,许是哭得太久了,身子不停地跟着一动一动。她拉了她一下,说道:“你别跪着了,起来说话吧。”惠香感觉到了这句话中包含的善意,一手扶着床沿,缓缓地站了起来。看来是双腿跪的久了,已经麻木。苏沫茶拍了拍床沿,示意道:“坐下吧。跟我说说你是怎么进入粘杆处的?还有,你是怎么在我与他之间穿针引线的?记住!不要再拿谎言来骗我。谎言我已经听的够多了。”
一品香位于南城的棋盘大街,是一家享誉京城的大饭店。加上菜品做得地道好吃,所处位置交通便利,成了京城里达官显贵聚餐会友的首选之地。
位于三楼的“紫气东来”雅间内,坐着三人。胤礽居中而坐,玉竹、阿离分坐两旁,三人皆是一身常服打扮。圆桌子上已经摆满了一品香的各式招牌菜。只见店小二哈着腰,赔着笑脸道:“几位客官,菜已经上齐了,请慢用。”然后退到了门外,门外的一位常服打扮的小太监关上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