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之内,年羹尧调职的圣旨已经传遍朝野,内外官员更加看清了形势,纷纷揭发其罪状。真是应了那句俗话:树倒猢狲散。穆硕还在感慨着这位年大将军,忽见门被推开了,一名粘杆侍卫走了进来,躬身道:“禀首领大人,年羹尧已经交出抚远大将军印。在十名粘杆侍卫的严密监视之下,赴杭州任上去了。”
穆硕摆了下手道:“知道了。你下去吧。”那名粘杆侍卫退了出去。历经将近一年,“倒年”之事算是彻底完工。穆硕不禁有些饥肠辘辘了,突然间很想吃点东西。他一个人出了雍和宫,想找个地方吃个宵夜。大事已定,自己也终于可以喘口气了。漫步来到一条夜市街上,终于找到了一个煮馄饨的小摊子,老板看样子也要收工了。穆硕道:“老板,还有吃的吗?”老板忙道:“客官您来的凑巧,再晚一步我就要收摊回去了。”
穆硕丢了块碎银子,道:“那来碗馄饨吧,多放点香菜。”那老板抓过碎银子,赶忙道:“好嘞!客官请坐!”穆硕在小木桌旁坐了下来,不禁深呼吸了几口夜里的空气,沁人心脾啊。不一会儿,老板将馄饨端了上来。穆硕开始抽出一双筷子吃了起来。刚吃没几口,又来了一位老汉,也要了一碗馄饨,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穆硕也没在意,忽听那人低声喊了句:“穆硕!”穆硕一惊,再去看那老汉,发现是易了容的哈赤塔!穆硕正要说话,哈赤塔道:“小心,周围有人在盯着你。”穆硕机警地四下一瞄,果然发现不远处的一株柳树后面有个人影,不时往自己这边瞟一眼。
店老板又端来了一碗馄饨,哈赤塔也吃了起来,低声道:“你听我说,主子已经令巴图暗中制定了‘螳螂捕蝉’清洗计划,要清除二千三百一十八名目标。其中就包括你。”穆硕闻言浑身一震,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哈赤塔道:“有件事我瞒了你,巴图身旁的乌木丁是我的异性兄弟。他把清洗名单拿给我看了。行动将于明日夜里正式实施。穆硕,你赶紧逃命吧。迟了就来不及了。”
穆硕已经知道了问题的严重性,想了想道:“就算走,我也要带上小茶。”哈赤塔道:“清洗名单上的第一个名字就是苏沫茶。如今她人在皇宫里,怎么可能逃得掉?”穆硕又是一惊不小,暗道:“不行!我答应过她,就算拼了自己的性命也要护她周全。何况她现在已经怀了我的孩子,我绝不能抛弃她!”
哈赤塔趁吃下一个馄饨,低声道:“女人还可以再娶,孩子还可以再生。小命要是丢了,你就什么都没有了。”穆硕决绝道:“哈赤塔,不要再说了。我主意已定,一定要将小茶救出来。这样吧,我即刻想法子将她带出宫来。你去雍和宫外准备好马车等用品。万一我回不来了,你要答应我安全护送她离开紫禁城。”
哈赤塔方欲再言,穆硕截口道:“哈赤塔,待会儿你来一下我的房间,我有东西交给你。”随即站起身来往雍和宫走去。哈赤塔望着他离开的身影,叹息了一声摇了摇头。他与穆硕是多年的好兄弟,一直互相帮助扶持。知道皇上要杀他时,就已经暗中替他谋划好了一切,连出逃的路线都想好了。就在方才,他早已经备好了一辆马车和干粮等物事,原本想着告诉他之后就让他直接连夜出城的。
现在看来一切都白费了。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啊,他为了宫里的那一个她,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哈赤塔吃完了剩下的半碗馄饨,付了钱朝自己的宅子走去。回到自己的宅子里,哈赤塔洗漱了一下,躺到了床上,心想天一亮再去雍和宫吧。这么多年来,自己虽然身居粘杆处右佐领的高位,却没有执行过机密差事。主要精力放在处里的一些杂事上。粘杆侍卫的训练、俸禄的发放、物品的采购等等,没想到这反倒救了自己一命。
当时,哈赤塔看完了乌木丁提交上来的清洗名单,庆幸没有自己的名字。不过,他心里已经盘算好了。只要自己的好兄弟穆硕能够逃出升天,自己也会找个合适的机会离开粘杆处。皇上的手段太厉害了!再不走只怕祸事迟早要降临到自己头上。
迷瞪了一阵子,窗外就大天四亮了。哈赤塔洗漱了一下,换上了常服,骑马来到了雍和宫大门口,直接来到了穆硕的房间。伸手敲门,里面传来穆硕低沉的声音:“进来。”哈赤塔推门而入,反手关上了门说道:“我说穆硕,我还是要劝劝你。为了这么一个女子赔上性命值得吗?”
“值得!”穆硕吐出了干脆利落的两个字,转身望着他,一步一步走到了他身旁,道:“等你遇到了属于自己的真正爱情了,你就懂了。”哈赤塔有些沮丧,坐到了一把椅子上。穆硕正色道:“哈赤塔,待会儿我会从密道直接入宫,找个机会让她从密道出来。你在雍和宫这边接应。见到小茶后立刻将她带到城外的长忆亭。我会在两个时辰内赶出皇宫与你们会合。如果两个时辰内没出来,就说明我已经遭遇不测。你们就赶紧走吧,不必等我。”
哈赤塔站起身来,气愤道:“我的穆大首领,我看你还没睡醒吧。你只要一进皇宫,就会有一大堆人盯着你。乌木丁说为了杀你,巴图准备了五十名身手一流的血滴子。你武功再高,能敌得过他们吗?”穆硕沉默不语。哈赤塔围着他转了一圈,说道:“只要你一进入皇宫,就插翅难逃了。你弟弟巴图做梦都想取代你的位置,这点你不是不知道。她一个苏沫茶有什么好的,值得你那样看重?赶紧跟我走吧,所有一切出逃的事宜我都准备妥当了。”
穆硕望着他,郑重地道:“哈赤塔,如果你还当我是你的好兄弟,就别说了。照我说的去做吧。护着小茶安全离开紫禁城。我谢谢你。”见他仍然一副油盐不进的表情,哈赤塔怒道:“她苏沫茶是死是活关我哈赤塔什么事?我又不认识她,干嘛要帮她?”穆硕拍了下他的肩膀,道:“好兄弟,我知道你说的是气话。这辈子能交上你这么个好兄弟,我穆延·巴赫没白活。”
哈赤塔知道,自己无论说什么也于事无补了。穆硕从桌案上拿过一封信递到了他手中,说道:“待你们远走时,将这封信交给小茶。”哈赤塔接过信塞入了自己腰间,一把将对方搂住了,道:“好兄弟!入宫之后,万事小心。巴图的血滴子不好对付。我和苏姑娘在长忆亭等你。你一定要回来!”穆硕笑了下,道:“两个大男人搂在一起,给外人看见了成何体统?”却紧紧地捏住了他的肩膀。
他心里清楚,也许此生再也没有机会相见了。少时,穆硕放开了对方,道:“你赶紧走吧,省得引人怀疑。”哈赤塔道:“好兄弟!保重!”快步出了房门。
穆硕望了眼房门口的方向,坐回了桌案前,从抽屉里取出自己的腰牌。是一块长方形的翡翠腰牌,正面刻着“尚虞备用处”几个字,旁边还译了满文。背面是他的名字及职位:穆延·巴赫,首领。最下方雕刻了一只螳螂的头。雕工精细,隐约可见螳螂头上两根细微的触角。穆硕抚摸着腰牌,眉头紧蹙,陷入了深思之中。
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每次行动之前,都必须思虑一切可能发生的因素。然而这次,他很清楚,留给自己思虑的时间已经不多。
天空中是一片愁云惨淡万里凝,呼吸的空气都让人感觉到沉重不堪。周遭是一片空旷地,立着一座突兀的坟包子,足有一丈多高。坟包子旁边立了一座新坟。淡黄色的新土垒就,上面洒满了白色的纸钱。正前方插着一根引魂幡,幡上的白纸条随风摇摆,像是在同那些归于天际的亡灵打招呼。
下葬仪式结束后,太平义庄的人就撤走了。坟地上只剩下了苏沫茶与阿塘。尚膳监的马车停在不远处,十多名跟着过来操办的属员聚在一起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苏沫茶已经在苏沫瑾的坟前跪了好几个时辰,阿塘多次劝慰就是不肯离去。一座黑漆漆的石碑上刻着“长姐苏沫瑾之墓”。最下方的位置刻着立碑人和时间。
苏沫茶斜着身子,跪坐在地上,脸上泪痕犹在,可是她的眼中早已没有眼泪。连着哭了多个时辰,她的眼泪已经哭干了,眼泡子哭得肿肿的。阿塘站在她身后,无奈地望着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