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缓缓道:“姐姐,就让我的日玉佩陪着你吧。你的月玉佩我会贴身戴着,此生不会再取下。妹妹思念姐姐的时候,就会取下来看看。到了那一世,姐姐思念妹妹了,也可以取下日玉佩看看。还有,记得之前我跟你说过的奶妈张嬷嬷吗?就是她让我知道了日月玉佩里的秘密。张嬷嬷给我们苏家立了一座空墓穴。我权当那里就是我们苏家的坟墓吧。我想好了把你葬在那座空坟旁,让你可以伴着阿爹、阿娘,还有苏家的那么多亲人。这样你就不会孤单了。”说罢依依不舍地离开了棺材旁。
阿塘迎了上去,苏沫茶道:“让他们封材吧。”阿塘点了下头,出了灵堂找葛庄主去了。片刻后,阿塘带着葛庄主和几名下人来了,手里都带着锤子之类的工具。只见八名下人分立在棺材板四周,葛庄主站在供桌前,先鞠了三个躬,然后扬声道:“亡者盖棺封材!生者永怀思念!”八名下人双手抬起了棺材板,缓缓移动到了棺材上方。葛庄主来回看了看,道:“落!”棺材板平稳地缓缓降落,严丝合缝地合在了棺材上。
棺材封上之后,六名下人用手稳稳地扶住材身,另外两名下人取出锤子和棺材钉,作势开始钉封。只听葛庄主扬声道:“封!”说罢冲阿塘递了个眼色。阿塘即刻会意,果然见苏沫茶情难自抑,冲向了棺材,口里喊着“我可怜的姐姐啊”。阿塘早就在提防着,赶忙搂住了她的腰身,劝慰道:“苏姐姐,你冷静一些。”
两名下人开始拿着锤子钉棺材钉。苏沫茶跪伏在地上,哭得肝肠寸断。此刻,她终究要与自己唯一的亲人阴阳两隔,再也不能见面。自己要成为一个举目无亲的孤儿了。阿塘也跪了下来,紧紧地搂着她的腰身,跟着大哭了起来。苏沫茶一手撑着地,一手向棺材的位置伸着。
灵堂里响起了“叮叮哐哐”的敲击声,一根根棺材钉被钉入了棺材沿里。如此一刻钟左右,封材完成。葛庄主重新站到了供桌前面,身后的八名下人站成两排,然后冲着亡灵三鞠躬。封材仪式算是彻底完成。随后都退出了灵堂。苏沫茶挣脱开阿塘,爬到了棺材旁,站起来趴在上面,哭着说道:“姐姐,你好狠心,你怎么就丢下妹妹一个人去了呢?妹妹以后该有多孤单呢。”哀婉的声音响彻了整个灵堂。阿塘心想就让她大哭一场吧,缓缓退到门外,关上了灵堂的大门。
苏沫茶趴在棺材上大哭了一阵,然后缓缓走到了长明灯旁,用挑灯芯的挑了挑灯芯,随后跪坐在旁边,开始在一个火纸盆里慢慢化火纸。明黄色的火焰在火纸盆里跳跃起来。
正中间的一个大大的黑色“奠”字,让人不觉心生悲戚。棺材两旁放置着几个扎着的纸人,面容诡异。苏沫茶的情绪平复了下来,一页一页地化着火纸,说道:“姐姐,明儿早上就出棺下葬了。让妹妹再陪你最后一晚吧。”化了一阵子火纸,苏沫茶端过一盘西瓜籽和一个空碟子,然后捏起一粒西瓜籽放入口中磕了,用手剥着,说道:“姐姐,我知道你最爱吃西瓜籽,可是又讨厌自己磕,说是很费牙齿。今夜妹妹就替你剥吧。你可以吃现成的西瓜籽仁儿。”
她每剥好一粒,就放入空碟子中。灵堂里越发的安静下来,只剩下一盏长明灯在安静地燃烧。认真地剥了一阵子,苏沫茶抬眼望了眼棺材,说道:“姐姐,今儿我离开宗人府时,听到了那个人哭得撕心裂肺的。他在问你为什么不恨他?为什么不怨他?其实这个问题我也想知道。那个人害了你一生,利用了你一生,结果还派人来杀你。你为什么就不恨他也不怨他呢?姐姐,你真是太痴情、太傻了。”
由于跪的时间久了,双腿发麻。苏沫茶换了个姿势继续跪坐着,续道:“姐姐,偷偷跟你说个事吧,我已怀了穆公子的孩子,一个多月了。我们过不了多久会离开紫禁城,到一个很远的地方去生活。这里我是一刻也不想待了,每天都活得心惊胆战的。这场绵延几十年的纷争,以我看,没有一个赢家。全部都是输家,包括四皇子在内。你还别不信,前几日,我听御药房的普宁跟我说,皇上的身子很不好。而且又为了朝政朝乾夕惕,经常批阅折子到深夜。这样下去恐不能长寿。其实呢,就算是一个健健康康的人,经历了几十年的宫闱之争,心血也只怕被敖干榨尽了。所以我才说:这场夺嫡之争没有真正的赢家。”
空碟子已经装了一小堆剥好的西瓜籽仁儿。苏沫茶又接着说道:“姐姐,说点你爱听的。就说说你深爱的那个人吧。他善于经商,为其兄允禩夺嫡奠定了强大的经济基础。他本人并不贪恋皇位,是八爷党集团的重要成员,直到夺嫡失败也没有背弃允禩。现在不少人认为他是无情皇家中的懂情讲义之人。他作为当朝皇子,在这一拨儿满族贵胄之中,无论从受教育条件,学习的系统性,内容的丰富性而言,都是少数幸运者之一。
由于具备较高的满汉文化素养,他能从事战车式样设计,以拉丁文字母拼写满文。此外,通过参与值守京城,办理政务,他得以开阔眼界,增长见识,无论对世事的了解,从政能力以及获取私利的手段,都较其他皇子略高一筹。
如果从个人角度看,包括你深爱的那个人在内,这些受到良好教育的皇子所拥有的发展空间相当狭小。圣祖爷施教的目的,我猜是希望他们成为文武全才,成为自己的得力助手,以保大清王朝长治久安。而非站在皇子本人角度考虑,重视其各自的兴趣,特长,或将他们培养成为某一专门领域的高手。对于诸位皇子而言,虽然自幼被要求保持尚武传统,娴习国语骑射,并以儒家思想作为立身之道。
可是,其内心深处,仍以成为皇位继承人为最大追求目标,作为衡量一生成败的唯一标准。就拿你深爱的那个人来说吧,在这种单一价值取向的价值观支配下,他的创造潜力没有得到发掘,才智无从发挥,若干发明创造现在竟被诸王大臣作为罪状,公之于众,遭到批斥。其虽有出色的结交能力,但这一能力施展得越充分,便愈益招致竞争对手的嫉恨,其最终结局也就越惨。有时候我就在想,谁该为这场夺嫡纷争负总责呢?圣祖爷?还是诸位参与其中不可自拔的皇子?又或者是那些参与其中的朝臣们?又或者是我们这些十三衙门里的推波助澜之人?”
回答她的仍然只有灵堂里的静默。苏沫茶一只手抚摸着自己心口戴着的月玉佩,忽听灵堂外有人声。接着,灵堂的大门被人推开,阿塘径直走到她身旁,低声道:“苏副总管,起灵的时辰到了。”苏沫茶点了下头,转而望着棺木,说道:“姐姐,妹妹要送你回家了。你一定很开心吧。”
阿塘走了出去。片刻之后,只见十多名尚膳监的属员先走了进来,皆是一身素白的孝衣,腰里系一根粗麻丝,手握用大姆指粗的柳木做成的丧棒,上缠白纸。接着,只见葛庄主带着十六名抬棺的汉子走了进来,腰里都系着一根粗麻丝。各种麻绳、抬杠分列棺木四周,十六名汉子各就各位,做好了最后的起灵准备。
葛庄主四下查看了一下,最后站到了棺木正前方,手持一串纸钱往空中一撒,扬声道:“起!”。随着这一声“起”字,灵堂外早已准备好的吹鼓手们吹起了唢呐,声声悲伤凄楚,催人泪下。苏沫茶及一众尚膳监的属员们组成了哭灵队伍,哭声连天。
苏沫茶手持引魂幡领着哭灵队伍走在前面,棺木缓缓抬出了灵堂,绵延成了一条长长的出殡队伍。出了义庄大门,四下里静悄悄的,唢呐声与连天的哭声越发得清晰。苏沫茶抬头望了眼灰蒙蒙的苍穹,心道:“姐姐,你在天之灵看到了吧。我们正走在回家的路上,几十年了,妹妹此刻要送你回家。”
深夜的紫禁城里四处一片静谧,老百姓们都进入了梦乡。雍和宫里却一片忙碌,不时有粘杆侍卫进进出出。穆硕一个人待在自己的房间里,有些忧心忡忡。最近一段时间,粘杆处为了配合皇上在青海方面的势力联合制衡年羹尧,忙得是不亦乐乎。穆硕这个粘杆处首领自然要全盘统筹,好在就快要忙完了。
在一切都布置妥当后,皇上先从年羹尧身旁的亲信开始下手剪除。先将年羹尧的亲信甘肃巡抚胡期恒革职,署理四川提督纳泰调回京,使其不能在任所作乱。前几日,又下了一道旨意传至西北,解除年羹尧川陕总督职,命他交出抚远大将军印,调任杭州将军。至此,这位威风赫赫的年大将军算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