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苏沫茶的描述,紫蝶仿佛又回到了梦里的那个身处一片火海之中的场景里,喊杀声、哀求声、“哔哔啵啵”的大火燃烧声汇成了一片。好一阵子,她才问道:“照你这么说,既然九皇子是我们的灭门仇人,她为何要将我收养呢?不现场将我一刀杀了?”苏沫茶摇了摇头:“这点我也想不通。这个疑问只能要当面问当事人了。还有一点,你经常待在九皇子身旁,应该很了解他。他说话是不是有个语误,总喜欢把‘福’说成‘胡’的音。”
紫蝶细细回想了一下,点头道:“好像是。九贝子的管家名字就叫‘李福’,我却经常听他喊成‘里湖’的音。”苏沫茶铁定地道:“那就没错了。‘灰鹰’当年在灭门现场听到的那句话就是九贝子说的,他当时就坐在马车厢里,坐镇指挥‘天罡十三鹰’屠杀我苏家三十二口人命。”
紫蝶闻言浑身一震,颤抖不止:“四妹,哦,不——妹妹,照你这么说八爷党就是杀害我苏家的那伙势力,而九贝子就是元凶。而我这个苏家的后人在干什么,几十年来都在为八爷党效忠,而且还深深地爱上了我的灭门仇人。”忽然间仰天大笑了起来,声音里充满了悲愤、无奈和绝望。
苏沫茶连忙轻轻搂着她,说道:“姐姐,这些你都不知道,所以不能怪你。要怪只能怪八爷党人太狠毒、太残忍。”紫蝶口中喃喃:“不怪我?苏家的列祖列宗和爹娘的在天之灵能不怪我吗?说不定日日都在诅咒我这个不肖子孙呢?我终于知道为何会有今日的下场了。这一切就是上天对我苏沫瑾的惩罚。惩罚我背叛祖宗、背叛爹娘。我落得今日的下场,是罪有应得……”说得激扬慷慨、情绪高昂。
苏沫茶赶忙温言劝慰,苏沫瑾的情绪才慢慢平复下来,直视着她道:“妹妹,还记得当年我们二人在你的小院子里喝武夷山大红袍吗?当时满院子里盛开着你的山茶花,漂亮极了!”苏沫茶点了下头,道:“我记得。”苏沫瑾追忆道:“记得我当时跟你说了一句玩笑话,说我们二人都是孤儿,而且眼睛生得特别像,说不定真是失散多年的姐妹呢。不曾想一语成谶,我们二人原来真是亲生姐妹。”
“是啊!我还记得你说的这些话。我当时还说我们本身就是姐妹嘛。你是我的二姐,我是你的四妹。可能是冥冥之中才让你说出那些话的吧。造化弄人!竟然相隔了几十年,我们姐妹二人才真正相认。而且没想到会是在——”“天牢”二字,她已经不忍说出口。
苏沫瑾道:“若是能早一些相认,我们姐妹也不会像今天这样斗得你死我活了。为了一些不相干的人和事明争暗斗了这么多年。我想,爹娘的在天之灵看着我们姐妹斗成这样,肯定特别伤心吧。”苏沫茶顺着她的话说道:“说起来我们都是苏家的不肖子孙,愧对我们的爹娘啊!”
苏沫瑾抚摸着手中的日月合体玉佩,道:“这块月玉佩陪伴了我多年,以后就留给你替我保管吧。也算是个念想。”苏沫茶接过了手中的玉佩,轻轻地抚摸着,触手的温润之感。苏沫瑾轻抚着她的脸颊,露出欢喜之色:“妹妹,我今儿很开心。能在自己的生命即将终结之时,得知我在世间还有一个亲妹妹。这样即使我走了,黄泉路上我也不算是一个孤独鬼。我知道阳间还有人惦记着我、怀念着我。所以我要谢谢你。”
“姐姐快别说这样的话。能相认到一个姐姐,做妹妹的也很开心。我自打入宫之后,就跟着我义父,多想有一位亲人呢。哎呀,我义父要是知道我找到自己的亲姐姐了,不知道该有多开心呢。可惜他老人家回老家山西去了,一直也联系不上。”苏沫瑾像是了却了所有心事似的,仰头道:“好了!我苏沫瑾此刻已经彻底的心无挂碍。失散多年的妹妹相认了,老天爷终究待我苏沫瑾不薄!”随即望着苏沫茶道:“妹妹,有机会见到九贝子的话,替我捎句话给他:紫蝶此生不怨无悔,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紫蝶都不会吐露对他不利的一个字。让他安心好了。”
说完最后一个“了”字,苏沫瑾嘴巴紧紧抿住。苏沫茶已经察觉到了不妙,赶忙大喊道:“姐姐!姐姐!”只见她口中大团的鲜血涌了出来,已经硬生生地咬断了自己的舌头。苏沫茶也终于得知她刚才说那句话的意思了,将她紧紧搂在怀里,手指轻抚她的脸颊,温热的鲜血模糊了她白皙的脸庞。她的嘴巴蠕动着,可是再也发不出一个声音。苏沫瑾的嘴巴张了几下,像是有话要对她说。苏沫茶依据她的口型判断,是她留给自己的最后一句话:妹妹,速速跟着慕公子离开紫禁城。好好活下去。
苏沫茶赶忙点着头,看着她的眼神开始逐渐涣散,依旧微笑着望着自己,抬起一只手像是要抚自己的脸颊。可是已然吃力。苏沫茶赶忙俯身,让她的手可以触到自己的脸颊。接着,她剧烈地咳嗽了一声,咳出一大口鲜血,回光返照似的,像是要憋足力气大声长啸一声,痛斥命运的不公。然而终究没有喊出来,她的身子一颤,手耷拉了下去,闭眼而逝。
“沫瑾姐姐!”牢房里传来了苏沫茶声嘶力竭、痛彻心扉的一声呐喊。一阵阴风适时地刮了过来,将小木桌上的油灯吹灭。牢房里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远处天际的残阳如血,殷红殷红的,如血的却不仅仅是残阳。夸洛一个人站在八卦亭子里,将目光从遥远的天际收回到了九贝子府中。此时黄昏已过,即刻就要到晚膳时分,按说应该是忙碌的时刻。
然而,此刻贝子府却非常安静,有些非同往常。夸洛虽然足不出户,但从下人们的口中也听到了消息。
天子对八皇子本人声罪致讨,说他“肆行悖乱,干犯法纪,朕虽欲包容宽宥,而国宪具在,亦无可如何,当与诸大臣共正其罪”。削宗籍,撤去黄带子,并被改名为“阿其那”。意思是“待宰的鱼”。而九皇子呢,也被撤去黄带子,削去宗籍。并被改名为“塞思黑”,意思是“讨厌的东西”。二人如今都被关在宗人府的高墙内,听说朝中的诸大臣正在议定二人的罪行。
就在昨日,九贝子被拘禁的消息传回九贝子府后,府中顿时乱成了一锅粥,下人们五零四散的,全没有了往日的规矩,开始纷纷抢劫值钱之物纷纷逃出了府门。偌大的九贝子府顿时冷清了下来。昨日傍晚时分,九贝子府外已经被大内侍卫重重包围了,就是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府中如今加上主子和一些忠心的奴才们统共不下二十多人,已经在等待抄家的最后一刻。夸洛望着这座静悄悄的府邸,心里忽然想起了璎珞。幸亏她几个月前就走了,否则只怕也会受到牵连。
府邸中央栽的几棵梧桐树的叶子又开始慢慢变黄,预示着秋天就要来临。秋天是美好的、收获的季节。然而这个秋天,对于这个荣耀一时的九贝子府来说无疑是一场毁灭性的灾难。随着这座府邸的主子倒台,府邸中人的霉运也开始接连到来。他们的命运已经悬在了一根细如毛发的丝线上,随时都有可能折断。
夸洛向右手边走了几步,目光扫向了高墙之外,可以看到三三两两的老百姓走在街道上,偶尔有一辆马车飞驰而过。外面人们的生活一切如常,而高墙之内,所有人的余生已经敲响了丧钟。
又在亭子里待了一阵子,夸洛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自己动手准备好了热水,除去衣衫准备给自己沐浴一番。除去最后一件衣衫时,夸洛已经赤身裸体,紧致、白皙的肌肤闪烁着迷人的光芒。她缓缓坐到了沉香木桶里,用手撩着热水往自己身上浇。
忽然间,她的脑中闪现出了九皇子,他那鹰隼一般的眼神和英俊的脸庞。他此刻在深筑高墙的宗人府内做什么呢?抱头痛哭还是借酒消愁?这么一个心高气傲的天家皇子如今虎落平阳成为了阶下囚,他能经受住如此沉痛的打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