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过了大半,苏沫茶才忙完一日下来的差事,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了自己的小院里。房间里静悄悄的,普宁还没有回来,应该还在御前伺候。
最近一段时间,万岁爷的龙体一直不大安好,她这个御药房的主事大人自然就重任在肩了。苏沫茶坐到圆桌旁,左手下意识地摸着胸前佩戴着的温润的日玉佩,口中喃喃:“沫瑾姐姐,你到底人在何处呢?你可知世间还有一个你的妹妹?你的妹妹一直在苦苦寻你。”房间里寂然无声,没有任何声音响应她的话语。
呆坐一阵,苏沫茶起身正要给自己倒茶,忽听背后传来了轻轻的扣门声。谁会这个时间上门啊?苏沫茶快步走到门旁,打开一看,是义父梁九功换了一身常服站在门外,倒像是个寻常人家的老爷。她赶忙拉着梁九功的胳膊,欣喜道:“义父!您老人家怎么来了?告诉我,是哪阵风把您吹来的?”
梁九功表情严肃,没有理会她的调皮之言,径直入了房中坐了下来。苏沫茶愣了一下,关上门又倒了杯热茶端到他面前。梁九功迟疑了下,还是伸手接过了茶盅,但是却没有往嘴边送,而是手上加了力道往圆桌上一撂。茶盅里的热茶登时泼了出来,顺着桌沿滴到了地毯上。苏沫茶吓得身子一缩,正要开口说话。
梁九功却抢先开了口:“小茶!你告诉义父,最近都在忙些什么?”苏沫茶心中已经猜到了八九分,嘴上却道:“义父,您是怪小茶最近没去看望您啊。我这不是尚膳监忙嘛,杂事繁多,所以就没顾得上去看您。”梁九功呵呵一声冷笑,道:“小茶,长本事了啊?敢在义父面前耍起花枪来了?”
苏沫茶赶忙辩解道:“小茶不敢!若是没有义父当年施救,只怕小茶早就葬身火海了。”梁九功逼问道:“那就跟义父老实说,你最近到底在忙些什么?”苏沫茶望着他浑浊的眼睛,嘴角动了动,终究是没有吐露一个字。
梁九功长叹一声,冷声道:“小茶,你跪下!”苏沫茶恭恭敬敬地跪在了他面前。梁九功盯着她道:“据魏益三禀报,你私下里多次出入雍亲王府。这是怎么回事?跟义父说,你是不是已经暗中倒向了四爷党集团?”苏沫茶闻言眉眼一挑,没想到自己的义父竟然会暗中派人监视自己。
她知道已经没有隐瞒下去的必要,干脆道:“不错!四王爷而今是我的主子,我已经当面承诺效忠于他。”“糊涂!”梁九功声色俱厉,气得眉毛都颤动了起来,拿手指着她说道,“小茶,你太糊涂了!十三衙门的这些属员们当中很多已经投靠了别家,义父心里都清楚。那是她们自己的选择,义父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你不行。义父当年把你带回宫中,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就是不想你有事。你就好好的在你的尚膳监当你的差不好吗?为什么非要卷入这场血腥的夺嫡纷争中来呢?”言语之间,透露出慈父般的关切和深情。
他伸出两只胳膊,弯腰将她拉了起来。苏沫茶内心里十分感动,坐到了他身旁,然后道:“义父,我知道您是为我好,担心我出事。可三姐、大姐先后不明惨死,还有苏家的灭门惨案,我都不可能再置身事外。目前看来,这两件事都直接间接地指向了八爷党集团。我不可能再像过去一样,我必须要做点什么。”
她的语气虽然平缓,却透着无比的坚决和执着。梁九功的目光望向了门的方向,幽幽道:“义父现在有些后悔了,这些年来不应该暗中调查苏家灭门惨案,更不应该后来让你接手。应该让当年的事永远成为一个谜,淹没在时间的长河里。至于蔷薇和阿离,她们有今日的结局是当初她们自己的选择,怪不得旁人。”随即目光又落到了她身上,带着疑问的口吻问道:“小茶,你如今倒向了四爷党,是想替她们二人和苏家报仇吗?”
苏沫茶轻轻地摇了摇头:“谈不上报仇,我只是想讨回一个公道而已。”梁九功愣了愣,道:“就为了一个所谓的公道,你就把自己置身险境?”苏沫茶眼光一闪,脱口道:“义父,这皇宫里的哪一个人不是身在险境之中呢?恕小茶直言,您多年来虽然没有倒向朝中的任何一方势力,一味忠心于万岁爷。但未必就能躲得开眼下的这场纷争。这场纷争就像沙漠里刮起的一场沙尘暴一般,无论您站在沙漠里的哪个位置,都躲不开沙尘暴的袭击,只是时间的早晚罢啦。既然注定躲不开,不如早些找个合适的位置,主动迎接沙尘暴的到来。”
梁九功低下头深思着她说的话,好半晌方道:“你以为四爷党集团就能从这场夺嫡纷争中脱颖而出?几日前,十四皇子从西北奉旨回京,与万岁爷商议来年进剿策妄阿拉布坦之事宜。十四皇子走后,万岁爷多次在我面前念叨,希望十四皇子能够早日解决西北争端然后回京。回京之后,就不打算让他再出远门了。万岁爷此言是何用意?你比我更清楚。”
不让十四皇子再出远门了?莫不是要册封他为国之储君?储君为一国之本,自然是不能再轻易出征涉险了。万岁爷看似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却透露出了巨大的信息量!苏沫茶在心里盘算着要把这个重要情报尽快告知穆硕,好让他转告给主子。见她不说话,梁九功笑了下,说道:“怎么?小茶,是不是在想着把义父刚才说的话赶紧禀报你家主子?”
苏沫茶望了他一眼,没有否认:“是!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义父。”梁九功长出了口气,叹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挡是挡不住喽!小茶,你与那位穆公子相处得如何了?”苏沫茶脸上洋溢着幸福,说道:“他待我极好。等到这场纷争结束了应该会成婚吧。”
梁九功略感安慰,说道:“那这样,改日义父随你出宫一趟,找个机会见他一面。义父还不知道未来的干女婿长什么样呢。”苏沫茶说了声“好”。梁九功起身站了起来,望着苏沫茶道:“小茶,记得无论做什么事都要当心。你现在不比往日,双脚已经踏进了这趟浑水里。还有,有空的时候过来看看义父。义父老了,人老话多,空闲时就想找人说说话。”苏沫茶“嗯”了一身,送他出了门,望着他佝偻着背渐渐走远的身影,不禁一声叹息。
进入十月下旬,天气陡然转冷,气温更是直线下降,仿佛提前进入了冬季一般。一连下了七八日的冷雨,整座紫禁城都氤氲在一种湿漉漉、冷飕飕的氛围之中。
紫蝶身上已经提前换上了冬装,起身站到窗前,望着外面淅淅沥沥的冷雨,隐隐感觉到这个冬季的非同寻常,仿佛要发生什么大事一般。一名属员走了进来,躬身道:“禀监正大人,御药房的何太医来了。”紫蝶心里一咦,说道:“让他进来。”片刻后,只见一位须发全白的老太医晃晃悠悠地走了进来。
紫蝶随即关上门,道:“何太医,可是有什么要紧之事?”何太医机警地环视了一下四周,低声道:“紫蝶姑娘,万岁爷五日前感染了风寒,连续用药,一直高烧不退,只怕是不好啊!”紫蝶吃了一惊,疑惑道:“只是感染了风寒而已,有这么严重?”
何太医忧虑道:“这场病来的很凶猛,毫无征兆。而且万岁爷已临近古稀之年,身子骨早已经脆弱不堪了。哪里还禁得住这么凶猛的风寒之症?”紫蝶在心里算了算,果然不假。万岁爷已是六十九岁的高龄,身子骨自然是不行了。虽然只是一场小小的风寒,对万岁爷来说也足以致命。
她起身走到何太医身旁,附耳低声问道:“你的意思是万岁爷有可能扛不住这场病症而龙御归天?”何太医听了这句大逆之言,神色一乱,还是点头道:“万岁爷的脉象邪气亢盛而正气暗弱,正邪相搏,气血虚空。依医理而言,乃是大凶之兆啊!紫蝶姑娘,你要赶紧出宫禀报八爷,让他们早做准备。”
紫蝶摆了下手,何太医退了出去。她沉思了一阵,立刻唤来了两名心腹属员,说道:“你们二人速去九爷、十爷府中,让他们火速赶到八爷府中会合,就说有要事商议。”二人得令后快速退了出去。
她回到院子里,换了身着装,出宫后即打马直奔多罗贝勒府。多年谋划,说不定成败就在这几日了。她不停地猛踢马肚,坐下的骏马不时地发出阵阵嘶鸣声,一骑绝尘地直奔铁狮子胡同而去。到了贝勒府门口,紫蝶一闪身下了马直接走了进去,跟上来的小太监道:“紫蝶姑娘,主子现在嫡福晋房中说话,奴才过去禀报一声。”
紫蝶一把推开他,威严道:“告诉我!嫡福晋的房间在哪边?”那名小太监用手指了,紫蝶赶忙快步冲到了门边,也顾不得了,上前直接推开了房门,见胤禩与长子弘旺正在棋盘上对弈,旁边站着雍容华贵的嫡福晋郭络罗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