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没有接她的话,而是夹起一块烙糕尝了尝,满意地道:“嗯!不愧有‘吉祥四糕’的美誉。外焦内嫩、味香适口!苏监正,你也尝尝。”苏沫茶应了声,夹起一块烙糕尝了尝,觉得味道一般,远没有对方形容的那么好吃。看来无论是什么美食,心情永远是最重要的。只要心情好,就是吃窝窝头也会觉得倍儿香的。
苏沫茶又尝了两口,忽而想起八皇子来了。他此刻还远在自己的母妃埋骨之所景陵,想必已经收到风声了,只怕会万分震惊、伤心欲绝。他肯定也会万般懊悔,懊悔自己犯下了这么大的错误,竟然让政敌有了可乘之机,而且一击得手。
苏沫茶不禁抬眼望了望对坐之人,见他面色冷峻,端着酒壶自斟自饮了起来。可是她还是察觉到他脸上一丝不易察觉的志得意满的神色。四皇子与八皇子都是聪明绝顶之人,论才干,皆可以治国安邦。
然而,既生瑜,何生亮!他们终究要一决雌雄!
景陵妃园寝是康熙皇帝诸妃的园寝,位于景陵迤东里许,始建于康熙二十年,称慧妃寝。因为康熙皇帝的惠妃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首个葬入而得名。
冬日里的昌瑞山一片深绿之色,越发显得庄严肃穆。守陵大院的正堂内,紫蝶侧身坐在一把椅子上,胤禩坐在正位的太师椅上,面色波澜不惊。毙鹰事件发生后,胤禟赶忙命令紫蝶快马赶到景陵这边,将汤泉宫发生的一切全部禀告胤禩。就在刚才,紫蝶费了半个时辰将毙鹰事件的前前后后都详述了一遍。从始至终,胤禩都是一言不发,甚至脸上丝毫的表情变化都没有。
但是,紫蝶清楚,他的内心里此刻已经翻江搅海了。良久,胤禩才端起桌案上的茶碗,结果手一抖,茶水泼在了手上。紫蝶赶忙递过自己的手帕,胤禩终于开了口,淡淡道:“无碍的。”依旧端起茶碗抿了口茶水。
紫蝶又坐回到自己的椅子上。胤禩笑了下,道:“本贝勒一向以为自己府中的篱笆扎得牢,不相干的人进不来。没想到这次玩鹰的反倒被鹰啄了手。”紫蝶进言道:“事情发生后,我们马上控制了押送寿礼的人员,发现少了一个人。”
“谁?”胤禩依旧是一副平淡的口吻,仿佛只是在询问一件事不关己的事情。紫蝶答道:“宝柱!是贝勒府中的侍卫。听其中的一名押送人员说到达汤泉宫后,众人都以为差事办完了,也就松懈了下来。宝柱声称不太舒服,找地方歇息去了。事后我们把汤泉宫四处搜查了一遍,已经找不到人了。”
胤禩笑了笑:“竟然是他!没想到啊真是没想到。”紫蝶又试探着问道:“奴才怀疑宝柱乃是粘杆处里的一名粘杆侍卫。因为在皇驾尚未到达汤泉宫之前,奴才曾偶然见到粘杆处首领大人穆硕化妆成小太监的模样,混在雍亲王的身边。后来十四贝子以护驾的由头搜捕时,他已经逃之夭夭了。”
胤禩随手将茶碗丢了出去,磕在青砖地面上登时支离破碎,怒道:“又是粘杆处的粘杆侍卫!他们像讨厌的苍蝇一样无处不在,到底要干什么?”紫蝶一惊,赶忙跪身请罪:“奴才有亏值守,上次奉命排查贝勒府中的人员竟然没有查出这个小人,请八贝勒爷责罚。”胤禩摆手示意她起身,说道:“这事不怪你,要怪只能怪本贝勒自己。那个宝柱还是我一手提拔做了贴身侍卫,他整日里在我面前晃悠,我竟然丝毫没有看出破绽。本贝勒也是蠢得够可以了。”
紫蝶起身,试探着问道:“八贝勒爷,事情既然已经出了,还是赶紧想想后续该怎么补救。万岁爷此次极为震怒,只怕不会轻易放过……”后面的话竟不敢再说出来。胤禩苦笑了一声,叹道:“皇阿玛要怎么降罪随他好了。我这回是豆腐掉进了灰堆里——怎么洗也洗不干净了。我以前两次被罢去多罗贝勒爵位,大不了再来个第三次。”
旋即,他又感慨了一句:“苍天不助我胤禩啊!苍天若助三分力,扭转乾坤一仗成!”话语声透出无限悲凉、无奈的气息。紫蝶忙道:“当此紧要关头,贝勒爷万万不可泄气啊。多少大事还等着您拿主意呢。”胤禩无奈地摇了摇头:“尤其是皇阿玛最后那一句:自此朕与胤禩,父子之恩绝矣。苍天不佑我胤禩,再努力又有什么用呢?”
紫蝶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劝慰,只能呆呆侍立在一旁。胤禩轻咳了一声,望着紫蝶道:“紫蝶姑娘,待会儿还要辛苦你连夜赶回去,告诉九弟他们千万不要为了我再去向皇阿玛求情。否则不但于事无补,反倒会激怒皇阿玛。就算我此次倒下去了,只要他们三人还在,八爷党就还有翻盘的机会。告诉他们,这是我的命令,务必要遵照办理。”
紫蝶说道:“奴才一定将话带到。”胤禩接着说道:“如今关键人物宝柱已经逃走,毙鹰事件再追查下去已经毫无意义。停止追查吧。”紫蝶急道:“贝勒爷,奴才倒是觉得还有继续追查的必要。宝柱虽然已经逃走,但是只要证明了是有人暗中对寿礼动了手脚,一样可以洗脱您的罪名。”
胤禩摇头道:“你刚才不是说过九弟请旨彻查毙鹰事件未获得皇阿玛允准吗?如果我们私下里追查被皇阿玛知道了那就等于是公然抗旨,只怕到时候皇阿玛会怒上加怒。据我分析,皇阿玛当场没有同意有两种原因。第一种是他老人家不信任九弟等人,觉得让他们彻查会故意偏袒我。他老人家会私下里令寻他人代替。第二种是他老人家根本就不想彻查,而是想借毙鹰事件趁势打压我。如果是第一种还好,如果是第二种那我这回就真的祸福难料了。”
不得不说,他对局势分析得十分透彻,已经到了洞若观火的地步。紫蝶立着,忽然就走了神,心道:“难道苍天真的就不佑八皇子吗?”胤禩道:“好了,就说这么多。记住我刚才说的话,你赶紧赶回去吧。稍后我也会赶到汤泉行宫,亲自向皇阿玛请罪。只是不知道他老人家还肯不肯召见我。”然后摆了摆手。
紫蝶只得躬身退了出来,直接来到马厩里,见随行的两名侍卫正在喂马,吩咐道:“你们二人速去准备路上用的干粮,然后再挑选几匹快马。我们一炷香后就要启程赶回汤泉宫。”那两名侍卫应了一声,紫蝶道:“我在外面的官道上等你们,准备好后立刻过来,我们即刻出发。”说罢出了大院,一个人走上了官道。
野外一片暗灰色,天空中乌云密布,像是在酝酿着一场新的暴雪。紫蝶一个人迎风而立,望着不远处巍峨雄壮的皇家陵寝,掩映在一片灰暗之中,油然而生一种生死无常的苍凉之感。谁胜谁负又如何呢?百年之后还不是都要埋在一个土馒头里。
她触景生情,随口吟诵起南宋诗人范成大的诗来:“家山随处可行楸,荷锸携壶似醉刘。纵有千年铁门限,终须一个土馒头。三轮世界犹灰劫,四大形骸强首丘。蝼蚁乌鸢何厚薄,临风拊掌菊花秋。”只见两名侍卫牵着三匹骏马赶了过来,其中一名侍卫上前躬身道:“姑娘,一切都准备好了,是不是马上出发?”
紫蝶脚踩马镫子,翻身骑了上去,回头望了眼守陵大院,心道:“八贝勒爷,但愿您能早日想开,早些振作起来。”然后猛地一夹马肚子,骏马如离弦的箭一般,快速冲了出去。
一连下了好几场大雪,日头终于在人们的久盼之中露出了笑脸,阳光已经有了淡淡的温度。街道上的积雪开始融化殆尽,闷在屋中的人们也都走了出来,偌大的紫禁城难得地露出了一丝生气。
苏沫茶坐在马车厢里,顽皮地伸出一只手来,沐浴着冬日里的阳光。一旁的穆硕赶忙将她的手拽了回来,说道:“你没听过吗?下雪不冷化雪冷。仔细把你的手指头冻掉了。”苏沫茶笑道:“怕什么!手指头真冻掉了,我就什么也不干了,整日里赖着你,看你到时候烦不烦!”
穆硕捏了下她的脸颊,说道:“你呀!大正月里的,就爱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只怕小时候在家中也是调皮鬼。”苏沫茶听到“不吉利”几个字,忽然间不开心起来。穆硕忙道:“小茶,你怎么了?”苏沫茶望着他道:“我听说万岁爷昨儿又降下一道谕,直言八皇子‘行止卑污,凡应行走处俱懒惰不赴,停本人及属官俸银俸米、执事人等银米’。八皇子听闻之后,大受打击,当夜就病倒了。这个正月里,这位八贤王才是真正的不吉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