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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舟行

周一通常是沈舟最忙碌的日子,可偏偏是她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人事部的李姐还笑眯眯地拉着她到茶水间说话。

“小沈,这周有空不?姐有个人你见见?”李姐冲好咖啡,捧在手里,眼稍处的一点笑意皆化作了意味深长。

——又来了。

沈舟心里想,面上却是笑得滴水不漏,多年的职场经验,让她对人际关系的处理是游刃有余,她笑着拒绝了李姐的“好意”,并在对方暗含责备和无奈的眼神里匆匆离开。

新来的实习生好奇的看着自己的上司,在沈舟的眼神扫过来之前又匆匆低下头。沈舟装作若无其事,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扑在了沙发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她拿出手机给闺密乔小桥打电话:

“人不结婚会死啊?”

乔小桥哈哈笑了一通,问沈舟又是哪个给她介绍青年才俊了。

沈舟说,还能有谁?除了人事部的李姐还能有谁?

那边又是一阵阵的笑,笑完了乔小桥说,“这几年给你介绍的人真不少,可你推三阻四的可不就只剩下李姐了么?”她顿了下,说:“沈舟,要不你就见见吧?”

沈舟沉默了下,发狠似的揉了揉眉心,说:“还是算了吧。”

挂掉电话的一瞬间,沈舟好像看到了老妈那张恨铁不成钢的脸,看到了哥哥调笑说“她要是搁在了古代早去被官府拉去拉郎配了”的脸,看到了邻里之间隐隐打量她的脸,看到了茶水间里下属讨论她时嘲讽的脸……最后的最后所有的脸都汇集成李姐眼角那一点意味深长的笑意。

沈舟拿着手机,呆呆看着窗外,脑海里乔小桥的话和江行的话同时想起。

江行说:“沈舟,你要等我。等我娶你。”

可是,江行,我好像等不下去了。沈舟闭上眼,难过地想。

遇见江行的时候,沈舟已经不算是很年轻的姑娘了,她用自己的青春换来了自己丰硕的事业,她从来不觉得后悔,可是她遇见江行的时候忽然有一点后悔。

青春真好啊。

她眯着眼睛,看着桌子另一边冲进会议室的江行。旁边的人在呵斥他,“懂不懂规矩?!进门不知道敲门吗?!没看见主编正在开会吗?!”

是了,那时候沈舟还是时尚杂志的主编。

沈舟隐约好像听见他嗤笑一声,将一本杂志摔在了桌上。

“说好上我的稿子,为什么临时换人了?”他说完便找了个椅子坐了下来,安静的好像刚才那个气势汹汹冲进来的人不是他,要不是嘴边一点不屑的笑意出卖了他,沈舟很难相信安静和躁动可以同时集中在一个人身上。

那个说话的编辑讪讪地坐下来,沈舟暼了他一眼,她知道这个人平时的小动作,所以她不用看都可以猜到事情的七七八八。

沈舟沉默了下,说:“临时换稿子也是常事,他没有通知你是不对,这是我们的错。”

“对!对!”那个编辑立刻跟风道,被沈舟瞪了眼才罢休。

沈舟摆了摆手,散了会议,在江行开口前一把拉着他往外走。

刚走出,江行就挣脱了她,一脸不悦跟嫌弃地揉了揉自己的衣袖。

沈舟的年龄不是白长的,可是此刻也是深深吸了一口气。

“你想干嘛?”

“请你吃饭。”沈舟咬牙切齿,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说道。

江行皱了皱眉,说:“吃饭可以,走路不要拉拉扯扯的。”说完,他便施施然地走在了她前面,还不耐烦地催她,“快走啊!”

不要跟小孩子计较,不要跟小孩子计较……沈舟深呼吸了下,在心里默默念道。

江行选择了一家西餐厅,价格合适,食物很好吃。沈舟吃的差不多的时候,就拿着红酒打量环境。

“这里真不错,环境好,食物好。”沈舟赞道。

江行咽下嘴里的东西,说:“下一句是不是,就是离上班的地方远了点?”

沈舟再次被噎住,僵在那里。

她看着江行优雅地吃完,放下餐巾,回看她。

沈舟的心跳好像漏拍了那么几秒,慌慌张张地撤了目光,跑去了洗手间。

她站在洗手池面前,看着镜中自己晕红的脸颊,她明明已经站在25岁的尾巴上了,已经谈过了几场恋爱,为什么……会脸红?

沈舟把这一切都归功于江行那张鬼斧神工的脸,更糟糕的是,她一出洗手间,便看见在窗外霓虹下,江行清峻的侧颜。

他眉目本有些冷冽,可那些灯光给他增添了一些烟火气息,犹如远在云端的神祗忽然落入了人间一般。

他忽然转过头看向沈舟,眉微微上条,嘴角上勾了一个弧度。

真好看,沈舟的脸再次不争气地红了。

她硬着头皮坐下,说:“……你完全可以选择当杂志模特。”不然,真是浪费了这一张脸。

结果,江行说:“你怎么知道我没当过?”

“啊?”她从来没在哪一期的图片审核中看到过江行。

“听说钱挺多,接过一次,本来都准备拍摄了,可化妆师冲了上来,我就走了。”江行说到这里,脸色不太好看,好像是什么不好的回忆。

沈舟愣了下,一下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抱歉,抱歉!好吧好吧,我不笑了,别这样看我。”沈舟打个打住的手势说,“你,很缺钱……?”

江行无语地看着她,“你不能因为我长的好,就以为我有钱。”

末了,他又说:“对了,这顿饭你说你请。”

沈舟绝倒,她什么时候暗示他要他买单呢!她招了服务生当着他的面,很豪气地刷了卡,好像像个小孩子似的隐隐找回场的感觉。

等她签完字,江行已经出去了。她拿着包追出去,看见他在跟一个服务生在说话。

看神情,似乎是熟识?

沈舟迟疑,要不要走过去。可江行已经看到了她,他往旁边移了两步,将双手放在裤袋中,面无表情,似乎在等她。

沈舟又向前磨蹭了两步,就听见江行不耐烦的声音:“别磨蹭,过来。”

沈舟一愣,却是老老实实地走到了他身边。

两个人并肩而行时,沈舟问:“你朋友?”

“不算。”

“呃……”可是,你们看起来很熟啊!

“以前在那边打工,算是朋友吗?”江行反问。

这么缺钱啊……

沈舟想了下,说:“公司最近有个活动,可以的话,你来采访,怎么样?”

“钱多吗?”江行想了下,认真地问。

沈舟无语了,说:“多!”

“好,那没问题。”江行说。

事情被定下了,沈舟想了下,还是跟编辑部里的人说了下。除了原来那个负责江行的编辑脸色有些不好看外,其他人都没有什么意见,毕竟江行的能力大家也是有目共睹。

于是,沈舟就带着江行轰轰烈烈地杀去了首都。

江行的能力再次让沈舟惊艳,好像只要他笑一笑,对面那个女明星便会回答他提出的一系列问题,尽管那些问题看起来无关紧要,零零散散,连起来看,却有了其他的意味,这让沈舟眼前一亮,甚至有种想让他成为专栏作家的冲动。

因为江行的能力出色,所以原定待三天的计划提前一天就结束了。

被采访的女明星得知他们还有一天的空余时间后,便邀请他们参加一个酒会。

邀请函躺在酒店套房的桌上,江行皱眉,任凭沈舟苦口婆心地劝说,仍然还是那句话:

——“不去。”

“你相信我啊,只要你去,你肯定不会后悔的!”

“二十一世纪最重要的是什么?!不是人才!是人脉!人脉!”

“人脉是怎么出来的呢,就是参加酒会,喝出来的!”

沈舟一边说一边举例子,她是真的希望江行能够抓住这个机会,开展属于他自己的人脉。

可是江行只是皱眉问她,“你以前参加过?”

沈舟点了点头。其实何止是参加,她明明是常客好吗!

“那喝醉了怎么办?”江行问。

“这个你不用担心,总会有人把你送回去的。酒保啊什么的,最不缺了。”沈舟拍了拍他的肩,说道。

“那你呢?”他问,沈舟愣住,只呆呆地看着他。

他皱眉偏过头,干咳一声,“好吧,我去。”

沈舟愣了一下,干巴巴地哦了两声。站起来,又坐下,才找回自己原来的逻辑思维。

“要不要出去买衣服?”她担心他没有适合的衣服穿,问道。

江行一脸嫌弃,说:“又要浪费钱?”

好吧,沈舟被他打败了。她很无语地看了他一眼,认命地说:“我付!”

“那走啊。”江行转身就穿好的外套,难得带了点笑意地看着她。

沈舟:“……”

他就是在等她这一句话的吧!

沈舟翻了一个白眼,出门时还嘟囔道:“以后要讨债!让你一定要还我!”

江行耳朵尖,还真听见了。他回过头,带着笑意郑重地说:

“我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来还你。”

沈舟的心狠狠地跳了下,脑子里像个初恋的小女孩一样不知所措,这份失魂落魄一直被她被带到了酒会上。

她穿着蓝色抹胸小礼服,看向江行这个肇事者,他正在和一名小模特说话,不知道他说了什么,逗得那姑娘花枝乱颤笑个不停。

沈舟不由气结,撇过了脸,干脆眼不见心不烦。

忽然,一双大手落在了她裸露的肩上。

她身体一僵,却又很快恢复过来。她换上一副笑脸,回过头看去。

“曲总。”沈舟笑着侧身向他举杯,不露痕迹地避开了他的手。

曲总咂了下嘴,看着沈舟的眼神很火热。曲氏集团进军文化、影视圈,是众所周知的,沈舟不敢怠慢。

她默默忍受着曲总说话时,有意无意碰触她身体的心。她只能心里问候他的祖宗十八代,面上却还是要笑吟吟地奉承他。

“小沈啊,结束以后喝杯咖啡如何?”曲总说。

沈舟犹豫了下,正想要拒绝,却被拦腰的手打断了。

是江行。

他表情冰冷,一脸压抑的怒气。他没看沈舟小心翼翼递给他的眼神,而是直接了当地拒绝了曲总。

“多谢曲总,可是我们明天就走,今晚要好好休息。”江行在“我们”二字上特意咬重了,沈舟的心咚咚地跳了起来,那种不知所措的感觉又出来了。

她被江行一路拉出了酒会,十几公分的高跟鞋在快速行走中,脚板隐隐地在叫嚣。

沈舟没忍住,“嘶”了一声。前面的人,终于放开了她的手腕。

“你不知道躲吗?知道痛也不会说吗?”江行转过身来,还是一脸冰冷的怒气。

沈舟讪讪地站在他面前,像个做错的小孩。

她没由来地忽然生出来一阵委屈,刚刚步入职场时的委屈在这一刻忽然爆发。

她推了江行一把,“我有什么办法,你以为我想吗?你知不知道一个女人打拼事业有多难?你知不知道每一次的成功会被别人说成睡来的?你知不知道我位子下有多少人虎视眈眈?你什么都不知道……”

她泣不成声,感到江行似乎叹了一口气,抱住了她。

“沈舟。”他唤她。

她泪眼朦胧地抬起头,看他一脸郑重地说道:“我养你啊。”

啥?

沈舟张大嘴巴,一脸不可置信。

下一秒,她就被江行放开,他一脸别扭地别过头,“不愿意算了。”

愿意吗?沈舟自己问自己,她也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的心跳得很响很响,好像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一样。

她和他差距那么大。她比他大,已经在职场打摸滚爬了三年,而他还是个大学生,他颜值高,有能力,有才华,有青春,有无限可能。

可是要她放弃,她好像……

沈舟深呼吸一口气,“小孩,姐弟恋很不靠谱,我从来都不信。”

江行挑眉看她。

“可是,我愿意啊。”她大声说道,眼里有晶亮亮的光。

江行浑身放松了下来,他吐出一口气,再次抱住了她。

“就不能一次性说完吗?”

回应他的,只有沈舟傻乎乎的笑容。

第二天,在回去的飞机上,江行丢给她一个盒子。

“这是什么?”沈舟打开,一枚低调奢华的戒指躺在其中。可是,她试过,却是大了。

“戒指,三年后你要我戴上。”江行戴上眼袋,懒洋洋地说道。

“那,女戒呢?”

江行不说话,转过头睡觉,只留下咬牙切齿的沈舟。

沈舟将那枚戒指妥善收好,事后她查了下价格,让她咋舌的价格,很难相信是江行那个小气巴拉的人买的。

不过,结婚嘛,也是自然的。

沈舟喜孜孜地想,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将恋爱上升了一个高度。所以,当她听说江行将要离开时,脑子里想的却不是分手,还是他竟然要将“新婚妻子”留下。

“去、去哪?”她涩涩问道。

“英国。”他说,“对不起,沈舟,我家庭有些复杂。”

“那我,怎么办?”

江行想了下,一本正经地说:“你愿意等我吗?我回来就娶你,等我把那边事情解决,我们就结婚。”

沈舟张了张嘴,良久后才说:“我等不起,你给我个准确时间。”

“快则半年,慢,要两年。”江行说,“还有一年的时间,我用它拼一个未来。”

“你愿意等我的话,绝不相负。”他表情淡淡的,可沈舟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坚定。

沈舟点点头,像是下赌注一样的决绝。

“我等你。”

沈舟三十岁的时候,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工作上,她已经是策划师大军的一员;生活上,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了结婚。

人不结婚会死啊?

人不结婚,好像真的会死啊。沈舟接到了死命令,妈妈不知从哪里得知了消息,威逼利诱让她去见见李姐说的人。

“你去不去?你不去相亲,你倒是拉个男朋友来结婚啊?啊?你都三十岁了,你以为你还是二十岁的小姑娘,男人都围着你转吗?”电话那头,疾风骤雨。

妈妈一句一句的话,落在了沈舟的心上,让她无比疲累。

就算她骗自己,自己是二十九岁,还属于“二十几岁”人里一员,可是依然无法掩盖岁月在她身上流逝的痕迹,就算保养的再好,心和眼睛都骗不了人。

况且,她等了他两年又两年。

江行还没有回来,沈舟只能颓废地答应了下来。

相亲的人,是个儒雅的男子。一流律师,高等收入,双方家长都是比较满意,剩下的,就是让他们培养感情。

平心而论,沈舟也知道顾晋的好,以她这样的年龄,如果错过顾晋很难再有更好的选择。

沈舟不是不明白,只是她的理性还是无法压过感性,她在顾晋面前的漫不经心的敷衍都难的掩饰,可是顾晋也不见怪,只是温和的包容她。

第一次见过顾晋后,沈舟给江行的邮箱发了一封邮件:

我今天见了一个人,也许我会和他结婚。

她期待江行说些什么,说什么都好,可他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沈舟的心就在等待中一点一点地沉入深海。

认识顾晋的第三个月后,看完电影他送她回家,忽然他叫住她说道:

“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就结婚吧。”

他的面前很奇怪,但目光一如既往的温和。沈舟觉得,他可能知道些什么。

她迟疑了下,便答应了他,可是点完头的那一刹那,大颗大颗的眼泪便不受控制地砸了下来。

他们领证很快,结婚的日子很快就被双方父母提上了日程,毕竟两个孩子年龄都大了,能结婚就尽快结婚吧。

沈舟开始收拾自己的单身公寓,结婚以后这里将被空置出来。

收拾到那枚戒指的时候,沈舟还是没舍得扔,她握着那枚戒指走了很远的路,走的双脚疼痛,仍咬紧牙关不肯流泪。

她走到一家蛋糕店前,忽然听到老板娘的一声惊呼。

她看过去,对上一副笑吟吟的圆脸。

“是你啊?小姑娘。”

“您,认识我?”沈舟迟疑问道。

“你忘啦?几年前,你和你男朋友经常在这边买蛋糕。”老板娘推开门,让她进店。

她倒了一杯饮料给沈舟,问:“你们结婚了吗?”

沈舟知道她说的是江行,可是她还是点了点头,说:“快了。”

老板娘的眼里瞬间就爆发了光亮,半晌过后,她让沈舟等等她,她要做一份蛋糕给她。

沈舟刚想说不,老板娘已经风风火火冲到了后面。

过了好几个小时,满头大汗的老板娘才推出了一个巨大的蛋糕。

“小姐,这是几年前你男朋友叮嘱我你们结婚时,一定要做这种蛋糕给你们。”

“上面的这个,是他特意叮嘱留下来的,亏我留着呢!”

“你们俩个真是太浪漫了。”

是啊,他太浪漫了,所以她才真的被骗到傻傻等了那么久么。

沈舟颤抖着手,掰开江行留下来的东西。果然,一枚女戒安静地躺在了其中,闪烁着当时的诺言。

可是啊——

多少诺言成尘土。

多少爱恨成云烟。

沈舟不是没想过去找他,只是他一直说危险,让她等。直到她,再也等不下去。

是谁说的,愿赌就得服输呢?

下午的小蛋糕店里,沈舟没形象地蹲在地上,握着两枚戒指开始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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