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过S城的人,大约都知道安德森墓园。那一排排灿烂如锦的木棉,会在春天的时候,开得轰轰烈烈如火如荼。
但我同颜歌最喜欢在冬天来这里,下雨下雪都好,只要有寒冷的空气,一切就变得让人欢愉。
那时候,我陪她来祭奠她的妈妈,她喜欢戴着毛茸茸的毛绒帽仰着头看我,狡黠地将冰冷的双手伸进我的大衣里,然后故作担忧地问我冷不冷。
我忘了从前有关她的很多事情,但时隔多年,我仍然记得这一幕,她又黑又大的杏眸里一刹那掠过的光。
从安德森墓园出来,我遇见同样抱着百合花束的母亲。
她看见我的刹那,表情变的很古怪。似惘然,似颓意,却没有惊讶。
她像了然一切般看着我,嘴唇翕合抖出我的名字:“阿晋。”
“你是不是还因为时雾而不肯原谅我?”
我诧异,摇了摇头,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的。
我在心里说道,好像看到这些年的光阴一幕幕地身边遁走、消失、直至不见,那些算不得光辉的岁月里,我同颜歌、颜歌同时雾都不是母亲想的那般。
我同颜歌的遇见始于一场醉酒。
我家境不错,从十五岁开始我便开始接触各种风月场合,酒是每个场合上必不可少的必备品,而女人则是每个男人秘而不宣的心事。
颜歌是跟着一群女人进入包厢的,带头的女人看着我们笑,说:“各位先生,不好意思,走错了。”
话虽如此,却没有一个人离开。
我那些酒肉朋友举杯笑而不语,一个个拉过女人在身侧坐下,只除了颜歌。
她一个人突兀地站在了门口,脸上挂着尴尬又无措的表情,雪白的面孔在昏暗的灯光下愈发白皙,目光躲躲闪闪地不知放在何处。
我那时因为时雾一个人在角落喝的酩酊大醉,看着眼前即将上演如同往常纸醉金迷的画面,没由地忽然生出了几分厌恶。
时雾曾同我说:“像你这种人,是无法理解我的。”
所以,当颜歌将求救的眼神放在我的身上时,我想起时雾的话,全身血液向上涌,自然而然地,我带走了颜歌。
我拉着她,踉踉跄跄,还没走到停车库我全身的重量就已经全部压在了颜歌的身上。
大概是出了包厢,少了很多人,颜歌轻松很多,至少在我下台阶踩了她的脚时,她会小声地埋怨我。
一路磕磕绊绊,总算到了车前。我想掏一根烟,可掏了大半天,除了打火机还是打火机。索性,就在开开关关之间醒醒酒气。
“是自愿还是意外?”我问她陪酒的事,她扶着我的时候,我没有闻到任何香水味,除了淡淡的香皂味,再无其他。
这样的女孩,不应该出现在那里。但,谁有说得清欲望这回事。
“我真的是走错了。”她带着一脸讨好的笑说,“你可以送我回去吗?”
我无语地看了她一眼,我都醉成这样了,这样问还有意义吗?
但她会错意了,急急忙忙地跟我解释:“我真的是走错了!我今天跟朋友约了,然后来这里我不知道怎么走就问前面那个姐姐,结果她说我跟她走就对了……”
“唉唉唉,你别睡啊!”我意识模糊的一刹那,只觉得有人伸手扶住了我,然后……我们一起坠地。
后半夜我在车内头疼欲裂地醒来,除了身边灯火寂寥,再无人声,我调整了下位置,转头便看着歪着头睡得正香的颜歌。
我调整座椅,让她小心平躺下来,又犹豫了半晌,从后座拿了条披肩,小心地搭在她身上。
这原本是打算送给时雾的礼物,给这样一个萍水相逢的人用,我觉得我已经是仁义至尽。我现在只想这个女孩快点醒来,然后一拍两散,再无瓜葛。
可是颜歌就这不太舒服的座椅都能睡到天大亮,好不容易等她睁开了眼睛,却是睡眼惺忪地看了我一眼,毫不在意地翻了个身,打算继续睡。
我觉得她长这么大,没有被拐卖简直是个奇迹,凭哪个女孩一觉醒来身边坐了个陌生男人都会吃一吃惊,她倒好,还想着继续睡。
于是我推醒了她,她一脸无措地看我,我面无表情地指了指窗外,她看了下,面孔上逐渐浮现一层绯红,红到耳根处方才罢休,愈发衬得她肤色晶莹如玉。
她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跟个孩子似的。
我叹口气,开始发动车子,正想问她去哪里,电话却响了。
大哥在电话那头,语速飞快而急切,他问我昨晚是不是待在“天上人间”里。
我说,是。
又问,怎么了。
大哥说,昨晚“天上人间”闹出了人命,抓了不少世家子弟进去。他担心我,他怕我也卷入其中,所以打个电话来问问。
他说这句话时,隐含庆幸。我却无疑惊出一身冷汗,我偏头看向颜歌,如果不是她……我就出事了?
颜歌回应我的是一脸茫然的表情,她不明白我脸色几度变化的原因。
出于感谢,挂了电话,我请颜歌吃饭。
闻言,她雀跃地高呼一声,她说:“我叫颜歌。”
我点了点头,并不想告诉她我的名字。
对于颜歌,我莫名地不想同她有太多牵扯。或许,是因为时雾的缘故。
但是颜歌不知道,她以为我没有听见又重复了一遍,“我的名字叫颜歌。”
我说:“我知道了。”
她有些失望,偏过头去没有再说话。
直到吃过饭,我送她回去她都已经下了车了,又重新折回来敲了敲我的车窗。
我降下一点,正好对上她盈盈如水的杏眸,这我想起时雾的眼睛,不由心下一软,放柔了声音问她:“还有什么事?”
她杏眸微弯:“下次,如果有下次,你一定要告诉我你的名字,好不好?”
就这样?我诧异。
却也是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颜歌在窗外欢呼雀跃,我却是毫不在意,下次,又有谁知道会不会有下次呢?
世界这么大,人海这么茫,想要遇见一个人,有多难。
我想到时雾,原来欢愉的心情一下子变得抑郁,我沉默的打动车子,尾风将颜歌的“我们一定可以再见”话打的支离破碎。
当然,我毫不在意。
我没有想到,我真的可以跟颜歌再次见面。
颜家大小姐的订婚宴上,我手中摩挲着邀请函上烫金的“颜”字,看着衣香鬓影的人群里向我奔来的颜歌,不由苦笑。
我早该想到,可以跟朋友一起去“天上人间”的,背景应该不会太差,可我没有想到颜歌竟然是颜家的二小姐。
正想着,颜歌已经跑到我身前了,一脸欣喜地跟我挥了挥手。
我神色淡淡地“嗯”了一声,不想跟她有更多的接触。也许我们的相遇,根本不是意外,也许是因为颜歌的精心安排。我不知道颜歌接近我的目的,但我本能的不喜欢这样处心积虑的女子。
我喜欢像时雾那样特立独行,活出自我的女子。
颜歌不知我心中所想,只是讪讪地跟在我身后。良久过后,她拉住我衣袖,一脸委屈说:“你为何不理我?”
“颜二小姐想多了。”我淡淡地说。
她一怔,大约是因为我对她的称呼,“你知道我是……?”
我转头看她,不言而喻。
“看来,你是真的忘了……”她低下头,小声地说道。
颜歌知道我,是源于她的书法老师。她喜欢书法,也刻苦练习书法,但艺术这种东西,终究需要一些天赋。
颜歌写了一副字交给老先生的时,老先生看了半晌,摘下眼睛,摸着她的头并不说话,目光里有隐隐的惋惜。
“若是顾家小子有你这般刻苦就好了,假以时日,必定自成一派啊。”
颜歌心思恪纯,却不代表她不聪明,她敏锐地在老先生的话里抓住了重点,稍稍思索就明白老先生口中的“顾家小子”就是那个有天赋的人。
可是当她追问的时候,老先生却不愿意再多谈。她隐隐不服气,却也生出了几分好奇。
她嘱咐老先生家的阿姨,如果这个素未谋面的师兄来时千万要拖住他,等她赶过来好好“会一会”他。
颜歌这样说,我好像记起来是有这么一个小姑娘在。
但我给老先生拜年时,从来都是匆匆,不愿意被老先生抓住以“之乎者也”的圣人言教育,只记得有次是撞到了个小姑娘,她戴着毛绒绒的毛绒帽歪坐在地上,我拉起她,匆匆地说了句对不起,连写了一半书法作业也没有去捡地匆匆离去。
现下想来,那个小姑娘便就是颜歌了。
我头有点疼,对于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小师妹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面对。
偏偏颜歌还追问,“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揉了揉太阳穴,“你还不知道?”
她垂眸扭捏道,“我只知道你的字,叫夜衎。”
“顾晋,我叫顾晋。”我说。
她抬头,又黑又大的眼睛亮的出奇,她说:“阿晋,我可以叫你阿晋吗?”
我点了点头,随即被她拉住,落进舞池。
与颜歌相识后,我平静的生活好像被投进了一颗石子,涟漪一层层地荡开后,我有时甚至会忘记时雾。
颜歌什么也没有做,却莫名其妙地把很多事情搞砸,我想要发火,对上她的眼睛却又什么火气都没有了。
直到大哥提起我是否有意同颜歌在一起时,我才惊觉我不能和颜歌这样下去,诚如大哥所说,若我对颜歌无意就该离她远一点,否则被逼迫的就不止我一个人。
我有意疏远颜歌,她也察觉到了。可当她出现在我公寓门口苦笑的时候,我又不由心软。
她央求我陪她去看她的妈妈,我应承下来。却没有想到,她领着我去了安德森墓园。
我沉默地看她跪下来,给她妈妈上香。她站起来的时候,我自然地扶了一把。
她转过头,很认真地看着我。
“顾家有意同许家联姻,是吗?”她问。
我点了点头,联姻的是我大哥,我虽不同意没有爱情的婚姻,可大哥本人都不在意,更别说父母那边能听进我的话了。
颜歌沉吟片刻,说:“我想说,许家不如颜家,与许家结亲不如和颜家结亲。”
我皱眉,问:“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娶许家的姑娘,不如娶我。”
我知道她误会了,却也是没由来地一阵生气。我也不清楚这股子怒气,到底从何而来,只听见自己淡淡地问道:“你是想让顾家迎你?”
“这又有什么不好?”她抓住我的一只手,抬头看我,眼里闪烁奇异的光芒,“刚刚,我给妈妈上香时,我就在心里默念如果香不倒,就代表她同意,阿晋,和颜家结亲又有什么不好,还是……我不够好?”
我沉默地挥开了她的手,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也没有再看她。
她从后面抱住我,我亦不动,任由她的泪浸湿我的衣衫,直到她的手缓慢垂下,直到那双杏眸里的星光黯然下去。
“……你,为什么不要我?”她在我离开时,低声说道。
这句话,我也曾说过,只是我是愤怒地向时雾质问道。
我中学时代,时雾便就是以我学姐的身份陪伴在我的左右,我曾经以为她会以这种身份陪伴我度过我的学生时代。
那时候,我悄悄计算学生时代的结束时间,打算像很多模范情侣那样,大学一毕业就结婚。
我没有想过时雾会不会喜欢我,也没有想到她会在我高二那年忽然退学。
我找了很久,质问她,为什么忽然退学。
她沉默了半晌,将藏在背后的手伸出来给我看。
扭曲成奇异角度的手掌上缠着厚厚的纱布,绕是如此,仍隐隐看见血色浸透出来。
我心疼问道,“这是怎么弄的?”
她笑笑不说话,抽回了自己的手。
她说:“晋,像你这种人,是无法理解我的。”
我不明白,我是那种人,怎么就不能理解她了。
我不依不饶地追问,可她却是微笑地看着,却不回答,等我说累了,她才说:
“晋,我可能要离开了。”
离开?我脑子里嗡了一声,一时之间听不见其他声音了,偏偏时雾的话还一个字一个字跳进我的脑海。
“于谦你还记得吧?”她用另一只手笨拙地点上一支烟,“我要跟他走了。”
我拉住她的胳膊,牙齿颤抖得什么也说不出来。
“晋,如果你喜欢我的话,就离我远远的吧。跟我这种人在一起,会倒霉的。”她微笑着,却无端落下泪来。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可就在她什么都知道的时候,却还是选择了离开。
我忽然明白我做的未来计划有多可笑,时雾拂开了我的手,打算回家。我忽然发出幼兽般的嘶吼道:
“你为什么不要我!我也可以带你离开!”
她背影顿了顿,没有转身,也没有回答。
后来我大学也选择留在了S城,我相信时雾会回来。她确实是回来了,却不肯见我。
直到我遇见颜歌。
我说完我同时雾的事,指尖的烟也渐渐燃尽了。
一直低着头沉默听我说的颜歌,抬起头,缓缓道:“我明白了。”
我忽然觉得这个跟在我后面一直调皮捣蛋的小姑娘忽然长大了,或者说,她早就长大了,只是我一直把她当孩子,只是这一刻,我才发现她成熟的样子。
我胡乱地点头,不敢再去看她,掐灭了烟头,匆匆逃下了安德森墓园,忘了说再见,也忘了回答她其他的问题。
至此以后,我没有再跟颜歌联系,颜歌也同样没有来找我,奇怪的是,我却有一种失落。
我甚至会去留意各种消息,企图在蛛丝马迹中得到有关颜歌的点点滴滴。
有时候很奇怪,你想要得到一个人的信息时,另一个人的信息却跳了出来。
我意外在微博上得知了时雾的消息。高中同学在上面分享了一个微博,一排排的笑脸背后,写道:“恭喜时学姐大婚,新婚快乐”。
我脑子一片空白,只想阻止这场婚礼。
看下时间,正是三天后。我匆匆地下楼,却在客厅里看见了颜歌。
看着我,她拘谨地站了起来,母亲在旁边笑说:“小颜是我请来的,可不许你这般凶巴巴地看着人家。”
我一边穿上外套,一边说:“妈,我有事出去一趟。”
“去哪?”
我本想说时雾,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去见一个朋友。
母亲说:“有什么事能比小颜更重要?”
我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却执意要去。
母亲却好像明白了什么,不动声色地呷了口茶道:“阿晋,既然要去顺道也送小颜回家吧。”
我自然不能再说个“不”字,和颜歌一道出来后,我便同她道:“颜歌,我恐怕不能送你回家,我有急事。”
颜歌点了点头,说:“没关系,反正我就是顺道遇见阿姨,结果厚着脸皮来坐了一会儿。”
我顺着她的话搪塞了两句,上上下下地开始找车钥匙。
口袋里没有,皮包里也没有,我一时之间想不起来在哪里,整个人一下子焦躁了起来。
颜歌见我实在焦急,便说:“要不,我送你去吧?”
“你有车?”我惊讶,如果她有车,母亲有何还让我送她。
她调皮笑了笑,从包里拿出一把钥匙。
“今天在4S店遇见阿姨,我就自告奋勇地请缨帮她修车了,喏,阿姨这就把车钥匙给我了。”
我点了点头,犹豫了下,跟她说了声谢谢。
她正在前面走,闻言停了下来转头看我,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她说:“原来顾公子也会说谢谢啊!”
她这样一笑,我便觉得我认识的那个颜歌又回来了。于是,笑着反问她:“那我原来都是说些什么?”
她学我板起脸来,皱着眉说:“颜歌,不许你再跟着我。”
“颜歌,你能有点正事做吗?”
“颜歌,你能不能别给我捣乱了?”
……
她一句一句地说,我才发现原来这几年我同颜歌度过了多少令人哭笑不得的日子。
颜歌却忽然怔住了,她说:“阿晋,还好你不像你哥那样总是笑着,不然一定又是一个风流少爷。”
我不自然地咳嗽了两声,绕过她向前走,她过了半天才跟了上来,在我的身后嘟囔:“也不是说不给你笑啊,你时常笑笑也好,只笑给我一个人看嘛……”
我假装没听见,走到车前催着她开车。
她发动车子的时候问我,“你去哪?”
“幸福路,时雾要结婚,我得去阻止。”我一时口快,竟然将这个也说了出来。
车内一静,半晌后,颜歌才“哦”了一声。
车子开了起来,我坐在后面胡乱地想着待会儿要怎么阻止时雾才好。
等我发现车子不是开往幸福路的时候,已经迟了,我沉声问颜歌这是去哪里!
颜歌没回答,只是踩紧了油门,将车速再飙升了一个档次。
“……我、我就是不能让你去见她。”出奇的,她声音抖得厉害。
我知道了她的目的,冷着脸不再看她。只是想要瞅准了机会,拔了她的车钥匙。
我知道这样危险,却也是顾不得了。等速度稍稍慢下去的时候,便猫着腰去夺钥匙。
她自然阻止我,方向盘乱动,车子像飘在风中的叶子一样。
“踩刹车!踩刹车!”我看着前面的路段,冲她吼道。
她微微偏着头,红着眼睛带着哭音道:“我踩了!可是没用!”
我忽然想起来,有次在餐桌上,母亲向我们抱怨家里有辆车子的刹车坏了,而母亲交给颜歌的车子……
已经来不及多想,车子几个翻滚以后,剧痛袭来,我脑子里只剩下了两个字:颜歌……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昏昏沉沉地醒来,唤道:“颜歌,颜歌。”
又是过了很久,我才听到她的回答。
“……阿晋,我、我在。”
简直弱不可闻,我知道她肯定是不太好了。想要摸手机打电话,却发现手机在车子翻滚的时候早就不知道滚到哪里去了。
“……阿晋,别管我,你快点走吧。”说完这句话,颜歌微微喘息,寂静的空间好像还可以听见液体滴滴答答的声音。
我想摇头,却发现做不到。只好颤着声音安慰她别怕,我马上救她。
她却哭了,说:“阿晋,你走吧,我的腿,腿卡住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一声一声地唤她。
颜歌,颜歌。
我昏昏沉沉地重复着这个名字,在昏睡过去的一瞬间,我感觉有人在推着我。
一点一点地……
脸接触到柔软的草地时,我一下子惊醒了。我挣扎着起来,哽咽地看着在山崖边上摇摇欲坠的车子。
颜歌说:“你走,找人来……”
我开始向前爬过来,接触到公路的一刹那,我吐了口血,昏了过去。
我再次醒来,是在医院。对上母亲微红的眼眶,我忽然想起了颜歌,忙问颜歌呢?
母亲一下子掉下泪来,大哥狼狈地转移了视线,艰难地说:“……有人发现你的时候,车子已经滚下去了……”
我的心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出院以后,我日子过得浑浑噩噩,无法从颜歌的死中解脱。
大哥不知道,以为我是责备他来找我喝茶,说:“你别怪颜歌,她不让你找时雾是有原因的。”
我看着他,让他继续说下去。
“时雾几年前杀了她继父,最近不知怎么被翻了出来,颜歌不想你知道你爱的人已经进了牢里,一心想瞒着你。”
“……时雾,杀人?”我不可置信。
“哦,我查过了。她继父在她高中的时候,强奸了她。”大哥淡淡说道。
我却忽然明白了,想起那时她忽然的退学,我找她时,她几乎对穿的手掌。
我忽然感到无比的疲累,委下身去,沉沉睡去。
后来我投身法律界,成为了一名律师,凭借着努力,有了不俗的成就,母亲唯一忧心的便是我的婚事。
她总以为是她的阻止,才导致我如今的模样。只有我知道,不是这样的。
从安德森墓园回来的晚上,哥哥找我喝酒,他问我:“你是不是责怪母亲?”
我说:“不是。”
“那为什么不结婚?”
我揉了揉太阳穴,道:“因为结婚,我无法给妻子想要的爱,我爱的是……”
颜歌。
我在心里念起这个名字,不由怔忡。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我会这样说,颜歌从来都没有,我也没有。
大哥却没有察觉,兀自道:“爱情和婚姻是两回事。”
我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我可以给未来的妻子任何东西,除了爱。
于是,我点了点头,接受了大哥给我介绍的人。
那个人,叫沈舟。
我看到她的第一眼便知道大哥为什么介绍她,她眉梢处的一点天真烂漫像极了颜歌,眼睛里却写满了怅然。
就她了吧,我在心里疲累地想。
同沈舟结婚的前一个礼拜,我又去了安德森墓园。颜歌静静地躺在这里,我就坐在她旁边静静地抽烟。
想起沈舟的一句话,她说:“我在等一个不会回来的人。”
不会回来也是好的,我惨笑,敲了敲墓碑上的照片,总好过我,等的人回不来。
暮色渐上,暮霭沉沉里,指尖烟火如星,袅袅青烟融于夜色,往事如水沉入岁月长河。
只是这暗夜里,谁可以为谁点一盏不灭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