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刚刚在顾雁飞身边坐下来的妆迟发觉了顾雁飞的状态不对,她微微偏过头,那昏暗的光芒之下竟然看到顾雁飞的脸色已经苍白到发了青,那一双漂亮的凤眸半阖不合,那疲惫之下是深深的死气,只这一眼就让她胆战心惊,声音里带着哭腔。
只可惜就算如此,她也没能唤醒神志已经涣散了的顾雁飞。顾雁飞只觉得疲倦,连身上的那些痛苦都有些不在乎了,倦意沉进每一根骨头之中,骨头缝里都往外冒着酸气,她几乎听不到妆迟的声音,这像这样彻底睡过去,再也不管什么楚羿楚翡令羽尺素妆迟清菀虞西琼。
下一个瞬间,妆迟跪到了顾雁飞面前,她从自己贴身的荷包里倒出一个小小的瓶子,又从瓶子之中拿出一颗黑色的丸药,看上去很苦,实际上却散发着一点儿迷幻似的香气。她看着那颗丸药,眉间拧起一个深深的沟壑,几乎要将自己苍白的唇瓣咬破似的用力,但是没有时间给她挣扎考虑,她垂下眸光来,用力捏住了顾雁飞的下颌使她张开嘴,然后将手中的药丸放了进去。
“雁飞,雁飞!吞下去!将那个吞下去!”妆迟的声音响在顾雁飞的耳侧,手指微微曲起,在顾雁飞的咽喉处轻轻搔动了两下,或许是下意识的,顾雁飞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好说歹说是将妆迟刚刚喂进她口中的药丸咽了下去。
妆迟确定顾雁飞将那药丸演了戏下去,深深的松出一口气,脱力似的在那一瞬间跪倒在地,眼眶里却骤然间流出泪水来,那双碧色的漂亮眼眸里写满了悔恨和痛苦,她那优雅干净的漂亮在这一刻荡然无存,垂下目光来:“对不起……雁飞,对不起……”
顾雁飞醒过来的时候觉得时间似乎过了很久,她身上的那些伤口刚才还泛着灼热的痛,这个时候却已经感受不到一点儿痛感了,她身上所有的伤口泛着一种令人舒服的温热感觉,一点儿都不让人觉得难受,头也不痛了,仿佛这么一觉睡醒,身上的所有伤口都已经愈合,顾雁飞又像是从鬼门关上走了一遭神清气爽的活了过来似的。
睁开眼的时候她还有些不太习惯眼前的那些重叠的花影突然清晰了起来,微微眯了眯眼睛确认了自己在哪儿……这是还在密道之中?我是死了吗?不然,为什么身上该痛的伤口都不痛了?顾雁飞的目光向下一扫,才看见倒在地上脸上满是汗水的妆迟——她甚至觉得自己现在的视力听力比以前的自己还要好,这样的昏暗之下,她还是看到了妆迟那一双澄碧色的眼眸眼底那一颗晶莹的泪水。
“妆迟?”顾雁飞听到自己的声音,虽然有些沙哑,但是相比于刚刚气都不顺,听起来也进舒服了不少,她发现自己并没有死,甚至有力气坐直起来,伸出手去扶妆迟,这个时候她发觉自己手心里很深的那道伤口竟然已经结疤了,她判断刚刚过去的时间并没有很久,那道伤口那么深,竟然已经结疤了吗?只是一瞬的怔忡,顾雁飞没有时间去多在乎这些,只是去扶看到顾雁飞醒了之后满脸惊喜和愧疚的妆迟,“怎么了?哭什么?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妆迟看到顾雁飞醒了,心中又惊又喜,惊的是顾雁飞醒的这么快,那药的药性竟然如此蛮横,而喜的则是顾雁飞脸色看上去好了很多,甚至与她之前没有受伤的时候看上去无异了。只是就那么一瞬间,她又忍不住落下了泪来,她喂给顾雁飞的不是什么救命的神药,而是……
“雁飞,刚刚你的情况已经是撑不住了,瞳孔都有些涣散了,不能再耽搁下去,为了吊住你的一条命,我给你喂了毒。”妆迟浅浅的抿了抿唇角,脸上突然透露出一抹郑重的神情,她严肃又认真,那双碧眸里却带着深深的恐惧——虽然看上去如此坚定,但是没有人比她更清楚那毒的厉害,她挣扎过也彷徨过,但是就是没有办法看着顾雁飞真的死在这儿。
顾雁飞听着妆迟严肃认真的口吻,先是微微一愣,随即目光中闪过两分什么,只是太复杂晦涩,一时有些看不分明。妆迟如此严肃认真的表情,说明她喂给自己的毒肯定不是什么简单的毒,之前也看得到她出手了,撒出去的那些毒粉个个都霸道无比,这样能够一时之间不仅吊住一口气,还让她觉得回光返照似的身上一点儿问题都没有的毒,垦丁很厉害罢?
顾雁飞没办法否认自己听到这一句的时候心口一跳,有那么一瞬间的慌张,但是仔细想想,她也并没有什么资格去责怪妆迟,一切都是她自己选的,她要为此承担结果,是再正常不过的事。看着妆迟脸上的泪痕和愧疚的神情,顾雁飞忽的一笑,眉眼之间写满了洒脱风流:“那我还要多谢你,若不是你,这个时候大抵我早就魂归离恨天了罢?不就是毒药吗,难不成,你给我下了没有解药的毒?”
说到这儿顾雁飞的眉宇之间浅浅露出了一点儿故意装出的惊诧神情。
妆迟看着顾雁飞如此生动的神情,看着顾雁飞那苍白的脸逐渐恢复颜色,一双凤眸亮了起来,展现出她熟悉的那样的风貌,她不由得又有些鼻酸,但是更多的,却是对于顾雁飞那样的善解人意的包容的感动,她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一丝复杂神情:“不是不能解,只是这毒性太强,越早解毒调养越好,而我……我解不了,只能去找师姐。”
“闻莺?”顾雁飞疑惑的目光换来妆迟浅浅咬着唇瓣的点头,顾雁飞这个时候才恍然回过神来——刚刚遭遇山匪之前,在她意识模糊不清的时候,妆迟似乎也说了,要去找闻莺给她救治身上的伤口。闻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她医药专精,又能够控制人心?这样的人未免有些太可怕了。顾雁飞脑海中飞速的旋转着,唇角却弯出一个安抚性的笑意,“好,我们去找闻莺……妆迟别怕,有我在,闻莺伤害不了你的。”
“我不怕她伤我,她……她不会伤我的。”妆迟说到这儿,似乎有两分犹豫,但是犹豫之下是莫名的,不知道为什么却无比坚持的口吻,她微微歪了歪头,澄澈的碧色瞳孔中浮起两分疑惑的茫然之色,“虽然我看到了她控制着别的师妹去屠杀剩下的师妹的场景,但是无论如何,从那个时候我却一直坚信,她不会伤害我的……”
顾雁飞听着妆迟这样说,微微有些发愣——她没办法理解妆迟的这种想法,现在身上舒服,就算是解毒也不忙着这一时,她有太多疑惑,也挂念着外面的局势,索性往旁边挪了挪,在自己身边留下一个位置:“坐下来,我想问你一些事。”
“恩?”妆迟似乎在那一瞬间紧张了起来,她看了看顾雁飞的脸色,心情有些忐忑不定,连带着脸色似乎也有些阴晴相交,她如顾雁飞所说在顾雁飞身边坐了下来,她的脊背下意识因为紧张而挺得笔直,微微垂下眼睫,露出一点儿浅浅的忐忑,“雁飞想要问什么……?”
顾雁飞坦然一笑,眉眼之间弯出一点儿漂亮的笑容弧度,看上去似乎略微有些淡泊,可是总是如春风过似的,令人心安:“别紧张,外面怎么样了?”
“或许是因为我站的那个地方头顶的房梁比较稳固,它并没有坍塌下来,无论是在那儿的我还是太子殿下,两个人都基本没有受到什么伤害。不远处就是尺素姑娘和扶风公子,两个人躲避得很快,也没有被压着,所以我将二人拖出来放到了密道之中,又将太子殿下也移到了那里。或许是因为首领逃了,树倒猢狲散,那些山匪死伤大半,其余的都没了踪影,我将你挖出来的时候……发现你伤得太重,不能再拖,而我救不了你,只能带着你去找师姐,他们剩下的众人都无碍的。”
妆迟娓娓道来,似乎因为这样的讲述,也略有些放松下来——她果然还是那个端庄做事稳重的姑娘,即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都将那些是安排的紧紧有条,顾雁飞几乎能够想象到妆迟是抱着怎样的心情挖去她身上的瓦砾和土块,然后从中将她挖出来的。而在这样的真挚之下,她原本想要开口询问的那些事,就有些问不出口了。
在这个时候,妆迟似乎是突然知道了顾雁飞接下来想要问什么似的,她转过头来,眉眼之间闪着一点儿坦然的笑意,只是看起来仍旧有两份可怜兮兮的委屈样子,眉尾轻弯,她像是随意谈起从前的口吻:“我以前是个孤儿,因为这双眼睛的颜色与常人不同,所以被父母遗弃,后来流浪辗转多年,偶然遇到了我现在的师父,他救了我,将我带到了南疆。”
“说实在的,我一开始不知道那是哪里,不知道是否应该去,我只是太想要一个安稳的家了。去了之后我才知道,那是一个……邪教。教派不如和出世,甚至连一个自己的名字都没有,奉日月为神明,只收留漂亮的女孩子作为门徒,入门之前的考验是在体内种下一条剧毒的蛊虫,能够经过考验的人都入了门,以后用毒用香百毒不侵,而没有经过考验的,后来都死了。”
“只是从来都是死去的多,入门的少,被收留回来的几十个女孩子,最后门派里也只有十一个人。而这十一个女孩子,以置入体内的蛊虫为引,习毒习医都只是辅,主要的,是修炼一种瞳术。”
“每个人的眼睛都可以作为利器,特别是那些漂亮的女孩子的眼睛,或许看尽世间污浊,又或许涤荡至真至纯的人心,她们能够修炼出不一样的作用,比如说在一瞬间剥夺人的意识,或者说使人在对视的过程之中逐渐麻痹——毕竟是漂亮的女子,总有人愿意长时间的注意她们的眼睛。”
“就像是闻莺,她以香为辅,能够控制人心。”妆迟说到这儿,一双碧眸中似乎沉进了一弯湖水中的月,显出有两分灰蒙蒙的粲然的光晕来,她转过头看向顾雁飞,忽的一笑,“雁飞觉得,我的眼睛能有什么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