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杨大人足够敏锐,他就会发现,这似乎是第一次杨秀才对他的要求表示拒绝,但却已经不是第一次,杨秀才对他表示不满——这当然很好理解,他的生母自小逝世,生来就没感受过什么母爱,杨大人望子成龙的心又太重,也不懂什么叫父子文温情,重压之下,不是沉默变态,就是变态爆发。显然,今天再三被打脸这件事,成为了杨秀才爆发的导火索。
只是他就算是拒绝和爆发,口吻也是温柔的,甚至将他扣押了杜珊珊这件事说的头头是道,让人就算是想要反驳,一时之间竟然也找不出借口来。杨大人的脸色隐隐约约有点儿难看,或许是没有想到杨秀才会在这么多侍卫的面前一点儿面子都不给他,他又找不出放开杜珊珊的理由来,听着杨秀才这样的声音,脸上有些挂不住,未免有两分薄怒:“既然是我的贵客,那一定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你还不放开!”后面的这半句是朝着押着杜珊珊的那个侍卫说的,杨大人显然是当家做主的人,侍卫呐呐的看了一眼杨秀才,竟然也在下一瞬间放开了手,任由杜珊珊跌倒在地上。
杨秀才看着侍卫的这个动作,微微眯起了眼睛,眸光中飞快的闪过一分厌恶之色,但是他仍旧是一个“好儿子”,好儿子哪里会违背父亲的需求让父亲不高兴?他该说的话已经说过了,自然没有必要再上赶着让杨大人不开心,所以看着地上的杜珊珊,他亲自走上前去,俯身朝着杜珊珊伸出手去,一双手看上去只是扶在了杜珊珊的肩膀上,但是只有杜珊珊知道,杨秀才用力的几乎要将她的两个肩膀捏碎,如果不是嘴里还塞着汗巾,她应该已经痛呼出声了。而杨秀才的声音仍旧是温柔的:“既然父亲已经这样说了,那是儿子唐突杜姑娘了,还请杜姑娘恕罪。”
被扶起来的杜珊珊第一时间就伸手扯掉了自己嘴里充满汗臭的汗巾扔到了地上,就算是当初落魄的时候他也是好人家的女儿,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待遇这样的委屈,抬起头看了看站在不远处为她解了围的杨大人,虽然表演的成分更多,她却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欲语泪先流,一片梨花带雨的模样,让人一眼看过去,只觉得怜惜的心都要碎了,她王洋大人的方向看过去,委屈的咬了咬唇瓣:“大人……”不需要说太多的话,只需要这么两个字,就足够了。
果不其然,看到了这样表现的杜珊珊,杨大人似乎更是生气的冒火,转过头去看杨秀才,正要开口,却被杨秀才慢悠悠的话堵了回去:“虽然儿子相信父亲,也相信杜姑娘,但是刚刚那个疑问,还是要请杜姑娘回答,这里距离杜姑娘所住着的父亲的院子很远,就连父亲得到消息赶过来,都颇费了一番时候,那么杜姑娘是怎么在我之前就赶到这儿的?既然已经到了,又何必将自己藏起来?”慢条斯理的说完了这一番话,他又转过去看杨大人,浅浅的一颔首,眉目之间满是无辜,“儿子不是不相信,只是既然要查,总要找个能够开始查的地方才是,父亲你说,是不是?”
杨大人即使是再因为杨秀才对他的不敬而发火,在正事上,其实还是极其谨慎的,刚刚没听清楚杨秀才都说了些什么,知道现在再一次被重复着一一点破,心下也觉得有些奇怪,不说别的,就光是这宗祠——杜珊珊就没有理由来,那她为什么出现在这儿,就颇让人怀疑了。浅浅垂了某,他暂时放下了心中还是因为杨秀才的语调而有些不悦的心情,看向杜珊珊,刚刚那一种骤然的怜惜已经被怀疑所替代,虽然声音仍旧是较为温和的,但是杜珊珊听得出其中的疑惑:“珊珊,刚刚他问的那几句,你可能答?”
你可能答?我当然不能!杜珊珊心口一窒,几乎是想翻着白眼下一瞬就晕过去,她无比想回到自己被押着还被塞着嘴的时候,至少她不用如履薄冰的想着自己要怎么回答这些问题,她本就是心怀歹念的来了,又要怎么编出一个圆满的理由来?虽然心中已经慌乱的几乎要咬碎自己的这一口银牙,但是顶着杨大人和杨秀才两个人看过来的目光,她不能不答,眸光一转,在这个时候她想起杨秀才和刚刚那个侍卫的交谈,唇角一抿。
指尖杜珊珊仍旧是刚刚那个我见犹怜的模样,她的目光带着些许茫然,漂亮的眼睛一眨一眨的,花瓣一样的唇不点自红,刚刚经过一番挣扎欺辱,更显出一点儿凌乱凌虐的美感,缓缓垂下眸光,她咬了咬唇角:“刚刚与老爷用膳时候看到老爷心情不愉,妾身也有些吃不下饭,便随便转一转,当真是不知不觉就转到这儿来了,妾身来杨府也不过短短多半个月,平日里更是不爱出门,也不知道杨府的布局,更不知道这儿……是杨府的宗祠。”
“你不知道?”听了这话,杨大人的脸色非但没有缓和少许,竟然还更加显得凝重起来——这也是不怪他,杜珊珊的说法本来就模糊不清,很难让人相信,但是这只是杜珊珊跑出来的一块砖石罢了,在诗文作品之中,常有“抛砖引玉”的说法,她前面的话不可行,后面的。只要稍微和真相擦上一点儿边儿,就很容易被相信了。
杜珊珊于是倩倩的点了点头,这个时候不知道是回想起了什么,她脸色微微有些发白,连唇瓣都颤抖了好几下,垂眸:“刚刚杨公子说的不对,妾身不是在杨公子之前来到这儿,而是在杨公子到了之后才来的,,来的时候就看到杨公子在朝着几个侍卫发火,切身没有见过杨公子,也不知道是什么人物,不敢上前打扰,又怕影响到众人交谈,便想要躲在旁边的灌木丛之中,妾身在往灌木丛中走的时候踩到了地上的枯枝,崴了脚,怕是因为如此所以才惊动了杨少爷,以为妾身是什么坏人罢。”
她说这话的时候几分苦涩几分低落暂且不提,一旁的杨大人的脸上的疑惑确实是渐渐消退了一些,杜珊珊也是个极会说话的,她确实素来不怎么出门,今日也是第一次见到杨秀才,一切事情都有可能是巧合,杜珊珊这么一个柔弱女子,跳舞又跳的极其好看,总是容易让他想起旧人,于私,他是不怎么希望被卷入这一件事之中的。本以为杜珊珊已经说完了,杨大人刚要开口,却又听到杜珊珊带着一点儿疑惑的声音开了口。
“杨少爷说,既然相差,总要有个方向才是,妾身这就有些不明白了,刚刚杨公子发怒,不正是因为找到了方向,才发怒的吗?虽然妾身并没有听到什么的,但是却也听到了,杨公子似乎是派人去察看了什么……雨桶姑娘?还是雨彤?妾身记不太清了,然后说,这位姑娘从今天一早开始就不见了。听起来这位雨彤姑娘似乎和妾身一样是个外人,府中丢了东西,她又正巧不见了,连时间都对的上,这难道不是一个线索?杨公子不知道为什么抓着妾身不放,那么这位姑娘……?”杜珊珊的唇角露出一点浅浅的笑意,但是很快就被浮上来的疑惑所掩盖,“这一位姑娘就没有嫌疑了吗?”
杜珊珊所说的这些,对于杨秀才的伤害,相比于杨秀才刚刚问出的那些让顾雁飞很难回答的问题,几乎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杨大人原本就知道杨秀才从张家收了一个奴婢回来,似乎很是喜欢,但是看着并没有惹出什么事端来,那个奴婢生的也不算漂亮,念着杨秀才好不容易喜欢上一个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答应了下来,却没想到到了今日,正是那个奴婢惹出了这么多事儿来!
杨大人一边儿想着,一边儿脸色已经有些不好看,直直的抬起头看向杨秀才,他满面都是威严神情:“珊珊说的可是事实?那个什么雨彤,当真是昨天晚上一起喝东西不见的?”
“……是。”杨秀才似乎是没想到杜珊珊这么聪明,刚刚只不过是随随便便听到了两句,便可以在紧要关头变成保护自己的盾牌,将怀疑转到他的身上来,只是他虽然爱护雨彤,但是被背叛的感觉终究是不同,他本就没有想要瞒下这件事,看着自己父亲的质问,也只是坦然的点了点头,“儿子知道这个消息之后已经加派人手去城中搜了,若是雨彤只是出府购置东西游玩那自然好说,若是不是,儿子扒皮抽筋,也会将东西从她身上拿回来的。”
杜珊珊看着杨秀才轻描淡写的两句就将这件事解释的完整,虽说心有不甘忍不住浅浅的咬了咬唇角,但是至少刚刚那个时候抛出这一件事来,解了自己的围,已经算是不亏,她不可心急,现在她已经知道剩下的一半账册在林大人的府中,她需要得到更多的消息,然后将消息传递出去,暂时还不能急,也不能离开。
想到这儿,杜珊珊嘤咛一声,用手扶了扶额角,踉跄两步,转过头去看杨大人:“老爷,妾身有些累了……”
杨大人看了一眼杜珊珊,轻轻点头,杜珊珊在他心中已经完全没有了怀疑,美人儿总是需要有人疼爱的,看着杜珊珊憔悴的样子,转身吩咐自己身边的婢女:“扶珊珊姑娘回去。”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