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熙儿将自己的行囊收拾好,来到园中,绯儿已在那指挥众宫女布置花亭,园中的菊花开得正艳,有几株鲜艳如火的早梅也开了,白可的意思是,午宴就设在这花亭内。
本来就精巧雅致的花亭很快被布置的暖意融融,将蜜饯点心之类摆放好后,绯儿携着熙儿来到那几株早开的梅树下赏梅,绯儿的父亲是位秀才,绯儿从小受其父熏陶,极爱绘画诗词,因时辰尚早,便令人取了笔墨来,就在那梅树下作画一幅,笔力矫健,形神具备。
熙儿看得啧啧称赞,她的父亲会作画,但她父亲作画的时候,她还太小,看不懂,辰奂也会作画,他从来没有当着她的面作过,但他房里挂的几幅画都堪称极品。这绯儿一届女流,作的画竟丝毫也不比辰奂差,熙儿拿着她那幅墨梅,情不自禁吟道:“梦里清江醉墨香,蕊寒枝瘦凛冰霜。”
“如今白黑浑休问,且作人间时世妆。”突然传来的沙哑低醇的男音让熙儿一惊,心中想起这声音的主人时,她稍带惊诧地偏首看去。
燕九和白可并排出现在通往花亭的甬道尽头,他难得穿了件淡色的华丽长袍,却也是浅金色绣螭纹的。
两人站在那边看着梅树下的两个女子,脸上都是笑容,不同的是,白可的笑明朗干净而微带稚气,而高他半个头的燕九,眉眼弯弯笑如阳光,既不幽魅也不邪气,完美纯粹得无懈可击。
看着此刻熟悉中微带陌生的他,熙儿心中隐隐的生起一丝不安。燕九,原是宴九,宴氏第九子也。难怪她心中总是对他有一种隐隐的熟悉感,若不是他那双琥珀色的瞳孔,她决计不会错认了他,但九年前初见面,她记得他的眸色还是黑的,如何会变成琥珀色?
不同于她的疑惑与揣测,燕九,不,应该说宴泽牧却已和白可一同神情悠和自然地走了过来,白可指着绯儿和熙儿道:“九弟,这便是我的皇妃,绯儿,旁边这位是我的好友,秋儿。”
宴泽牧微微一笑极为迷人,谦和地作礼,道:“皇嫂好,秋儿姑娘好。”
绯儿双颊微微飞红,悄悄移到白可身侧,轻声道:“九殿下不必多礼。”
熙儿看着他,没有做声。他礼貌周到神态自若,仿似在这里看见她毫不惊奇,仿似从来没有见过她,今日只是两人初遇,就如他和绯儿一般。
他与之前大相径庭的态度和作风让她心中更加不安,宴泽牧,阎煞失势的皇子,盛泱龙栖园呼风唤雨的副园主,他究竟是……
接下来的午宴,熙儿吃得有些心不在焉,他一言一行都与她所认识的那个燕九大不相同,若非他那独一无二的声音,她几乎要怀疑是有人易容假扮的他。
相对于白可的激动与真情流露,他显得太沉静太云淡风轻了,仿似裹了层完美的皮囊,不管你从哪个角度去审视他,他都是做的恰到好处,可不自觉的又给人一种冷冷地不真实的感觉。
一顿饭吃得言笑晏晏却貌合神离,真正开心的,只怕只有心思纯稚的白可一人,绯儿在生人面前有些羞怯,大多数时间她都微颔着首,只有在应和白可的某句话时,才会抬头浅浅一笑。
午宴过后,宴泽牧回宫了,熙儿拿了自己的行囊,向白可夫妇辞行。
白可夫妇坐了车一直将她送到金煌城外,熙儿牵着马,看着身后相依相携的两人,想起几年前白可在此送别她的凄凉情景,只觉得沧海沉浮,世事无常,心中却又生起美好的憧憬,但愿世事都如白可一般,永远向着更好的方向发展该多好。
只是不知以后他当了阎煞的皇上,会有怎样的变化,而宴泽牧的归来,又将给他的命运带来怎样的变数?
但愿会是好的。
她停住脚步扬起笑靥,道:“白可,绯儿,就送到这吧。这段时间,打扰你们了。”
白可看着她不语,眸中有些微的不舍,绯儿拉住她的手,道:“秋儿,千万别这么说,有你在的这段时间我很开心,我真希望你不要这么快走。”
熙儿笑了,低头看看她微微鼓起的小腹,道:“切莫牵挂,待你们的小宝宝出生了,我定来看他。”
绯儿被她说得有些羞赧,含笑低头看向自己的腹部,一旁的白可道:“秋儿,你一个女子孤身上路,千万要注意安全。”
熙儿点头,笑道:“放心吧,白可,此番来阎煞看到你和绯儿,是我这几年中最开心的一件事了,看到你们这般恩爱,我真的很为你感到高兴。不过,你可不要看绯儿温柔就欺负她,过几个月我会回来看望绯儿和宝宝的。”
白可笑了,道:“好,我们等着你。”
熙儿翻身上马,对两人道:“就此别过了,二位珍重。”
白可拱手,道:“你也保重。”
熙儿点头,执着缰绳一挥马鞭,不多时便消失在飞扬的黄尘中。
十二月二十五日,平楚即墨府琉华园。
接连飘了十几日的鹅毛大雪使整个院落都覆盖在厚厚的雪层下,晶莹洁白一尘不染。
身披玄色大氅的田明晟刚刚从外面回来,看到园中一株红梅枝上都是积雪,便停下了脚步,看了片刻,伸手轻轻一挥,枝上积雪如扬尘般随风飘荡起来,犹如少女扯开的一片白纱,如云似雾,而那树红梅却如火如荼般地灿烂起来。
他进了书房,墨影接过他手中的大氅,道:“少主,药已经熬好了,现在给你端进来么?”
田明晟点头,道:“去吧,顺便叫莲棹进来。”
少时,墨影和池莲棹一起来到书房,田明晟喝了药漱了口,对墨影道:“阿涵说今日要来看我,你去府门前迎他一迎吧。”墨影答应着去了。
田明晟指指他书桌旁的椅子,道:“莲棹,坐。”
“谢少主。”池莲棹端端正正地坐下,看着田明晟等他发问。
田明晟轻咳了几声,方才抬起头来,问:“莲棹,月前我让你查的事如何了?”
池莲棹略略思索一下,眉头微皱道:“少主,属下已经侦得那金沙醇确实于人身体有害,普通人一旦喝了此酒,很短时间内便会上瘾,而且这种酒瘾发作起来也与一般的酒瘾发作不同,它会让人浑身酸痒无力,犹如万蚁蚀骨一般教人生不如死,由于此酒奇贵,有些人为此耗尽了家财,一旦酒瘾发作又无钱购买,这些人宁愿触墙而死也不愿受那生生折磨的苦楚。
所以属下认为那酒中定有古怪,便顺藤摸瓜查那金沙醇的出处,在查到盛泱龙栖园时,线索便断了,再也无法追查下去。”
田明晟低眸沉默,半晌,道:“上次我去盛泱时就看出那龙栖园非同一般,果真如此。”
“少主,如今金沙醇已是我国各大酒楼中首屈一指的好酒,如此下去,只怕身受其害的人会越来越多,而且,这金沙醇我国无法自制,如此一来,每年我国都将花大量的金银向百州购买这种有害无益的酒。”池莲棹道。
田明晟点头,随即在桌上铺开一卷白绸,笔走龙蛇,写完后,拿过桌角的印章,在上面刻上血红的一印,随即卷起交给池莲棹,道:“你即刻执我的命令去找至尊楼的虞何夕,令他半个月内务必保证我即墨一族的酒楼内再没有一滴金沙醇,违者严惩。”
池莲棹接了指令,道:“少主,如此一来,只怕许多酒客会去酒楼闹事。”
田明晟道:“叫他自行解决,若有意见让他来找我。”
池莲棹领命而去。
田明晟站起身来到窗边,一阵寒风夹着雪沫扑面而来,他禁不住又是咳嗽一阵,抬眸望着窗外那株在冰天雪地中怒放的腊梅,沉默一阵,转身回到桌边,铺开一本折子,提笔仔细书写起来。
未几,院内传来轻微的踏雪之声,他停下笔墨,亲自过去打开书房的门,果然看见即墨涵和墨影刚刚来到门廊下,即墨涵瘦了一些,肤色白了一些,身形却更挺拔健壮,见到田明晟,像是捡到宝一般喜笑颜开,亲热万分道:“二哥。”
田明晟笑道:“步伐匆匆,就知道是你。”说着,引他进门。
即墨涵一边跟着他走进内室一边解开身上的大氅,道:“二哥,这园中积雪如此之厚,你怎的也不令人清扫一下。”
“终日也没几个人走,扫它作甚,顺其自然吧。”田明晟和他一起在燃着地暖的长榻上坐下,墨影早奉了茶来,静静侍立在田明晟身侧。
田明晟抬头看着即墨涵冻得微红的鼻头,笑道:“此番回来过年,感觉如何?”
即墨涵摆摆手道:“除了能见到二哥你比较令人开心外,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在关河自由自在。”
田明晟端起茶杯,道:“哦,在这里又如何不自在了?”
即墨涵皱着眉头甚是厌烦道:“回来了一日,倒有两个半日都在听他们在耳边聒噪什么娶妻之事,要不然我早过来看你了。”
田明晟失笑,道:“你也到年龄该娶妻了,对了,昨日我还听啊影说此番你从关河带了一个女子回来,如何,叔叔和叔母不满意?”
即墨涵抬头盯墨影一眼,大有怪他多嘴之意,回首看向田明晟时,面上倒有些不好意思,道:“二哥切莫取笑,那女子,实是我的侍妾,平时较讨欢心,这次一时心血来潮便带她同行了。”
田明晟掩口咳嗽几声,放下茶杯道:“这有何可取笑的,你若真喜欢她,将她扶正了便是了。”
即墨涵抓抓脑袋,欲言又止有些为难的样子。
“怎么?她出生不好?”田明晟问。
即墨涵急忙摇头,道:“二哥,我的为人你也不是不知道,若是喜欢起来,我管她是什么出生。只不过,喜欢归喜欢,还没有那般喜欢,哎呀,我也不知该如何说。”
田明晟笑道:“好了好了,我们不讨论这事了,看你这么大的人,竟然还像个毛头小伙般提及此事便满脸通红。”
即墨涵甚是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见田明晟又掩口咳嗽,不由问:“二哥,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