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持了片刻,熙儿有些不耐烦,蓦然旋身靠近,一招透玉指将少年点倒,那少年果已是强弩之末,几乎在后仰的同时便晕了过去。
“轩哥哥!”眉儿惊呼着抢步过来扶他,熙儿一把接住他后仰的身子,让他轻轻躺回地上那片枯草,头也不抬道:“我需要热水。”
这少年身上所中刀伤箭伤暗器伤总共有二十余处,熙儿忙活了大半个时辰,看着被她包得如粽子一般的少年,心中暗思,不知是什么样的意志,让他支撑如此重伤的身体,竟没有死,若换做常人,在流了这么多血,伤口发炎高烧,衣食无继的情况下,根本不可能撑到现在。
她就这样愣愣看着那少年,阿媛接连推了她两下,她才回过神来,转身,见眉儿一脸忧虑地看着她。
“放心,他还活着,明天一早,我会配齐所有的药给你送来,今夜,你只要保证他不要受冻就好。”熙儿一边收拾药箱一边道。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们才好,将来若是……”眉儿热泪盈眶,熙儿却阻断了她下面的话,“你不用谢我们,明天将会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今后,你不曾见过我们,我们更不曾帮助过你们。”
眉儿愕然,抬眸看着熙儿,竟忘了说话。
“阿媛,我们走。”熙儿起身唤阿媛离开。
“熙儿,你……”阿媛追上她的步伐,刚想问为什么。
熙儿却转过身,看看眉儿,又看看地上那少年,微微叹息一下,道:“今日的晚餐,你吃了吧,明日我会给你们带些食粮来,这几日,他只能喝些汤粥。”
走出山洞,“熙儿,他们这般窘迫的境遇,我们为何不能给他们多一些帮助呢?”阿媛终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熙儿不语,半晌,才轻声道:“阿媛,你知道,此刻,我们一切的所作所为,都不仅仅代表我们自己,我可以救他们,但我不能不顾忌他们的来历,我,不能因为自己的怜悯之心而令义父,令镇南王府授人以柄……”话音未了,熙儿突然唰一下抽出腰间龙纹,低喝:“什么人!”
阿媛被她惊了一跳,抬眸看去,前方黑暗中果然有隐隐的一抹白光。
“哼!迟钝!”熟悉的不屑轻哼。
熙儿一怔,几步窜了过去,惊道:“大凶鬼?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怎么会在这里?”辰奂转过身子,黑暗中,熙儿看不清他的脸,但见他一双眸子在白色锦袍微弱的反光映衬下熠熠生辉。
“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吗?”随着某人的厉声质问,一个响亮的弹指毫无征兆地敲在熙儿光滑的额头上。
熙儿痛呼着捂住额头,阿媛在一旁幸灾乐祸地偷笑,生气的少年却兀自转身向山下走去。
熙儿算算时辰,自知理亏,遂不吭声,闷闷地跟着辰奂向山下走去。
走了半晌,前面的少年却蓦然停住了脚步,熙儿一惊,以为他又要下毒手,忙忙地将拼命反抗的阿媛推到自己的身前。
然而停下脚步的少年却没有转身,冷冷地丢下一句:“你还欠我一顿饭。”言讫继续前行。
阿媛松了口气,躲在她身后的熙儿却暗暗皱起了眉。
来到王府门前时,街上的更夫刚刚敲过三更,门前有家仆在挑灯夜候。
一进门,辰奂头也不回地向他的隶书院走去。熙儿和阿媛跟在后面,熙儿裹了裹身上的裘衣,环顾一下静谧的院子,道:“终于到家了。”
远处传来极轻的关门声,两人循声望去,隐约看见澹虑院门前两盏灯笼在随风轻晃,红红的光照在白墙青瓦上,晕染出一抹极暖的色彩。
次日清晨,天还未亮,阿媛也仍在睡梦中,熙儿却已提着药材和粮食站在昨夜到过的山洞中。
地上的枯草仍在,血迹仍在,未燃尽的火堆也在,唯独不见了昨夜还在这停留的那两个无助之人。
熙儿执着火折,仔细地在洞中查看,一切都是昨夜的样子,似乎连里面这微带着一丝血腥气的干燥空气都不曾有一丝变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那两个人又到哪里去了呢?
在洞中走了一圈,熙儿蓦地灭了手中的火折,抬头看着洞外有些微亮的天光,轻轻叹息一声,将双手拢进袖中,慢慢走了出去。
爆竹声中,熙儿在镇南王府过了有生以来最热闹的一个春节。立春一过,天气很快转暖,明堂派人给辰莹送来两株含苞的琼花,辰莹令花匠将它植在花园中,熙儿每次经过,必定要驻足观赏一番,每次看到琼花,熙儿心中都不免要想起田明晟,他说他喜欢荷花,因为荷花干净,可是干净的花,又岂止荷花一种?琼花不是一样冰清玉洁地干净么?
三月,镇南王府开始忙碌起来,原因无他,五月十五国君姬琨五十大寿,届时,不仅国内的四位镇守王要前往都城为其祝寿,听说阎煞和平楚也会派使臣过来庆贺,这次寿宴,将会史无前例的隆重。
熙儿如往常一般为能去盛泱见到夜灵等人而兴奋积极地做着准备,她不知道,这次盛泱之行,在前面等待她的,是怎样的一个无底深渊。
四月上旬,辰南天夫妇带着辰弘熙儿等五个孩子启程前往盛泱,熙儿阿媛和辰南天夫妇共乘一车,辰莹和辰奂爱静,各乘一车,辰弘与众侍卫一起骑马护卫。一行昼行夜宿,半个月便到了盛泱,辰弘带着弟妹去安平宫洲南院入住不提,辰南天夫妇则去了韩威远的大将军府做客。
早在洲南,辰奂便听闻姬傲因为痴迷**一事而屡屡被国君斥责,故而一到盛泱,他连安平宫也未进,直接去了姬傲的祌炔宫。
熙儿自然也是闲不住的,甩下行礼便拉着阿媛直奔城外的虎翼军军营。
不巧的很,夜灵刚好不在军中。熙儿本想去另外两个军营找温别艳和苏遥等人,不意那两个军营的士兵甚为蛮横,不准她们进入,一番争执无果,熙儿只得和阿媛回城去。
国君寿辰在即,城中随处可见一对对维护秩序的士兵,一切安然有序。听说这几日阎煞的太子就快到盛泱了,夜灵,正是率队出城迎接这远来的贵客去了。
熙儿和阿媛一人手执一根糖葫芦,在干净热闹的街道上慢慢地走,看着每家每户屋檐下悬着吉庆的红纱灯,熙儿突然有些颓丧起来。这几年,身边发生的事不少,可是不管是悲伤的,高兴的,真正和自己相关的,又有几件呢?
这洪鹰城内,如此的繁华热闹,可是与自己又有何关系?若是,若是爹爹还在,此时,他们一定徜徉在某座人迹罕至的高山峻岭,采集各种罕见而美丽的奇药了。山涧会在耳际轻响,兔子会擦着你的脚踝蹿过,歌喉婉转的鸟儿会在树梢好奇地俯瞰你……
于这人流熙攘的巷道中,熙儿突然觉得寂寞伤感得无法抑制,她偏过小脸,眨了几下酸涩的眼睛,余光却瞄见了不远处的龙栖园。
隔着如烟翠柳,她隐约看见门上贴着封条,窗扉紧闭,红柱碧瓦仿似也剥离了原有的光鲜,色彩黯淡了不少。
她收回目光,和阿媛继续前行,心中却想着,四年前,任谁都不会料到,那般繁华热闹的龙栖园,竟会有如此凄凉颓败的一日吧。自从爹爹去后,她真切的体会到,世事,终是无常的。谁又能知,今日这般繁荣的盛泱,若干年后,又会不会变得如这龙栖园一般呢?
安平宫,四大镇守王的子女家眷都来了,夜间,隐隐有丝竹笑语隔着偌大的庭院传来,洲南院却是一如既往的安静。
熙儿坐在窗前,五彩的风车就在她的脸侧,她仰着头,静静看着夜空中那轮明月。
“熙儿,你有心事?”阿媛见她半晌不动,忍不住出言问道。
“阿媛,你可想念青湖?”熙儿没有回头,声音轻轻地问。
阿媛站起身,来到她身后,和她一起看向那轮明月,道:“想。”
“等这次回去,我们跟义父说一声,回青湖住一阵子如何?”熙儿突然回头,笑意盈盈地问。
“好啊。说不定还能吃上梨果。”阿媛笑道。
“你这馋猫,下次不准说我,我们是彼此彼此。”熙儿道。
“去你的,我哪能跟你比呀,馋鬼加财迷!”阿媛跳后一步取笑道。
熙儿懒懒地起身:“唉,财迷财迷,到现在为止一个子都没刮到呢,真气人。走,我们去看看大凶鬼在做什么,怎的恁般安分守己呢?”
两人刚刚走到门侧,门却哐当一声被人推了开来,熙儿和阿媛惊了一跳,抬头一看,却是辰奂,脸色不善地站在门外。
阿媛正不解,熙儿却扑到门上,一边查看一边道:“这里掉了一块漆,二两银子,这里有个脚印,三两银子,哎呀呀,这里裂了一条缝哩,起码要十两银子才能修好……”她直起身子,掰着手指算了半天,小手一摊,道:“看在你跟我沾亲带故的份上,算你一个八折,十六两银子,拿来。”
辰奂不语,自顾自地进了门。
“喂喂,这是我的房间呐,你又发什么神经?”熙儿追在他屁股后面叫。
“你在研毒?”辰奂蓦然冒出来一句。
熙儿一怔,吞了口口水,讪笑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一张银票轻飘飘落在房中的圆桌上,辰奂回身,道:“我要毒性最烈的。”
熙儿磨磨蹭蹭地来到桌边,看了眼银票上的数字,突然飞也似的来到衣橱旁,翻箱倒柜地找出药箱,手忙脚乱地自药箱中取出一个指甲般大小的瓷瓶,甩给辰奂,道:“口服,一个时辰内发作,状若麻风,三日内毙命,无药可解。”
辰奂接过瓷瓶,转身便走。
阿媛关上门,看着桌旁拿着银票颠来倒去观看的熙儿,噗嗤一声笑了,道:“可真能瞎掰。”
熙儿收起银票,抬头看向阿媛,道:“听说这城内有个酒楼很有名呢,叫什么忘机楼,明日我请客,请阿媛大小姐去忘机楼大吃一顿。”
看着她的神情,阿媛收起笑容,迟疑问道:“不会是真的吧?”
“我熙儿虽贪财,却不做欺心的生意,岂能给他一瓶假药?”熙儿散开长发,准备就寝了。
“可是,熙儿,你甚至没有问他要拿去做什么。”阿媛抢近几步,神情间难掩紧张。
“除了杀人,还能做什么?”熙儿无所谓道。
阿媛一怔,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镜中熙儿那稚气未脱的小脸。